第11章 忠心枉付

壽仙宮。

妲己正坐在銅鏡前,任由鲧捐替她更衣梳妝。

鲧捐把她一頭烏雲般的青絲挽了起來,手指在木盤裏一排華美的發簪上拂過。都是纣王新近賜下的,極盡奢華,除了珍珠寶石便是黃金翡翠,映照出琳琅滿目的光。

她最後還是拿起了養在一旁花瓶裏的桃花,問:“娘娘,還是用這支?”

妲己略一猶豫,低聲道:“簪上罷。”

自那日長亭送別、與商容定下聯絡之計後,妲己就未曾再往娲皇宮去過,甚至連女娲交予她的那枚聯絡玉符,也只是一動不動地擱置着——從前她意圖刺殺纣王,娘娘就派了彩雲童女過來,可見娘娘應當是維護纣王的。

她擅做主張,娘娘大概不會高興。

妲己想,這若是在先前,她是斷不敢讓娘娘不悅的。

可如今她娲皇宮也去得多了,察言觀色,猜到娘娘也有自己的難處,外加受了娘娘的教導,對娘娘的愛慕之心雖然分毫不減,卻終歸少了幾分敬畏,更親近了些。

至于朝中局勢,她倒不甚擔心。

那日長亭送別,她特地與商容說了那些話。娘娘的猜測不可能有錯,商容定是想輔佐太子上位;而太子為皇後所出,倘若商容和太子在宮外動手,宮裏,纣王也必對皇後下手。

她主動護衛皇後周全,甚至拖住纣王,這份好意,商容不可能不接。

最後分別時,她往商容袖中塞了個紙團。

倘若商容打開,便會看到一句話。

“——纣王聽信小人讒言,害我父侯,望丞相他日功成,留一顆頭顱在,我将之獻與父侯,以盡孝心。”

蘇護獻女之事人盡皆知,當初妲己去往冀州時,蘇護便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上,正欲舉劍自盡。

Advertisement

蘇護之女入宮,心有怨恨,也是常情。

商丞相是聰明人,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妲己這一舉動,既是告知商容她為何想反,免去相互猜忌;也是授人于柄,令商容拿着她心有反意的證據,好安他的心;還是提醒商容,倘若需要,可以去向冀州侯蘇護求援。

——她的弄權之術,還是女娲娘娘親自教的。

如今,距長亭那日已有二月。

妲己本以為,商容既然離開朝歌往東而去,篡位之事,少說也得等上幾年。

然而這二月餘,朝中不斷有消息傳來,商丞相雖然致仕,卻與從前的舊友依然交好,門生弟子也照舊奉他為座師,相交甚篤,大約是在籌謀着什麽,只瞞着不問政事的纣王。

妲己這般想着,便聽到宮女來報:“娘娘,太子殿下來與娘娘請安。”

太子為皇後所出,妲己最近又深受聖寵,威脅到了皇後的地位,在宮人眼中,她的壽仙宮與皇後的中宮不睦,因此太子殷郊來與她請安,雖然合乎情理,卻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妲己卻立刻想到了商容。

她令宮女好生招待,梳妝畢後,便帶着鲧捐去了前殿。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殷郊。

殷郊正拘謹地坐着,在宮女的服侍下,文文靜靜地喝着奉上來的茶。

他才十四歲,看着和娲皇宮的碧霞差不多大,即使穿太子袍服,也顯不出多少威勢來,很是蒼白文弱,讓妲己毫不懷疑,商容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這個少年。

殷郊也見到她出來,立即起身,跪下請安道:“蘇母妃。”

妲己被鲧捐扶着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太子,在心裏把這個年輕人評估了一番,然後溫靜柔婉地道:“殿下請起,今日怎麽有空往壽仙宮來?”

殷郊在宮女的侍奉下起身,站在妲己面前,卻依舊是低着頭的,仿佛是不敢看她,道:“蘇母妃,母後得了一件東伯侯獻上的寶物,想邀蘇母妃一同觀賞,不知下月初二晚,蘇母妃可有空閑?”

妲己便明白了。

外臣不得進入內宮,太子這是替商容傳的消息。

下月初二晚,便是商容與她約定的時刻。

而在商容的計劃裏,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扶持太子上位,既然現在太子親自往壽仙宮請安,與她說了這句話,想必也是商容在借太子的口告訴她,太子已經加入了他們的計劃。

纣王貪戀享樂,連政務都懶得上心,對皇子更是疏于管教。

殷郊年少,對老師商容,想來會比對纣王這個父皇更親近些。

商容想說服殷郊,大約也不是什麽難事。

妲己将茶盞放到一旁小桌上,凝望着眼前的太子,然後婉婉一笑,道:“皇後娘娘相邀,那自然是有的。倒是殿下如今愈發俊俏了,聽聞殿下功課勤勉,通古曉今,必為一代明君啊。”

殷郊的臉色又是一白,顯然是聽懂了她話外之意。

他的頭更低了,小聲說:“蘇母妃謬贊。”

……

……

妲己知道商容必有通盤的計劃,商容在朝中根基深厚,門生弟子無數,與黃飛虎更是莫逆之交,只是商容老謀深算,沒必要把這些都告訴她。

商容雖不說,她靠着宮人探聽的消息,也能猜到大概。

纣王的這班朝臣中,聞太師與武成王一文一武,并稱雙壁;如今聞太師遠征北海,還留在朝中的,就只剩黃飛虎;商容又與黃飛虎素來交好,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然而黃家世代忠良,黃飛虎對纣王更是赤膽忠心,斷不會允諾這等忤逆之事。

——和商容眉來眼去的,是黃飛虎麾下另一位武将,名叫周紀。

而王宮中,姜皇後畢竟是殷郊生母,殷郊又年少,做事稍顯青澀,竟被姜後看出來了風聲。

幸而妲己當時正好來向皇後請安。

請安畢後,她正和鲧捐留在花園裏散步,便見殷郊面色蒼白地匆匆趕來,也忘了見禮,直接說道:“蘇母妃,請速去中宮一趟,母後她,她……她起疑了。”

妲己霍然回首。

殷郊神色惶然,又道:“母後非要拉着我去向父王請罪,還想請旨捉拿老師……蘇母妃,你去勸一勸她罷!”

妲己當即跟随他回到殿中。

她屏退宮人,獨自見了皇後。

皇後看到她,也怔住了,“你……”

“娘娘。”事态緊急,妲己直接道:“娘娘如今雖然為皇後,可若是殿下事成,殿下一片孝心,自然會奉娘娘為太後,侍奉膝前,豈不比現在自在?”

皇後寒着臉訓斥道:“本宮豈是為了權勢不顧倫理綱常之人!”

妲己見利誘無效,便換了一種方式:“此事木已成舟,娘娘若是一意要禀明大王,只徒害了許多人性命罷了。如今大王的樣子,娘娘也見過了;殿下也是一心為國,為萬民計,難道娘娘就不想這天下出一位明君麽?”

皇後被她氣得快要發瘋。

她坐着,憤怒之下,擱在膝上的手攥緊了衣物,“你身為人妻,怎可言夫家的不是!天下事自有大王和朝臣操心,你身在後宮,過問政事便是違背祖訓,你怎敢對祖宗不敬?!”

妲己:“……”

她只好用出最後一招,“娘娘,倘若大王知曉,二位殿下定然逃不過極刑,便是娘娘和東伯侯大人,也要受到牽連。殿下們方才少年,聰明俊俏,姜侯爺一生戎馬,征戰多年忠心為國,這才有如今的清福,頤享天年,娘娘可忍心麽?”

皇後終于不說話了。

妲己在皇後宮中做了一個時辰的說客,與她分析利害,動之以情,又用上了些擾亂心智的小法術,總算安撫住了皇後,臨走時還不忘提醒殷郊,少與內宮來往。

此後,妲己便留上了心。

她在纣王面前極是受寵,卻從未仗着寵愛為難其他妃嫔,加之容貌又好,宮中有許多人願意為她奔走,有心探聽之下,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耳目。

好在一連許多日,都無事發生。

然而,這月末,纣王卻突然傳旨,召她去中宮。

妲己看到诏令時,見“中宮”兩字,聯想到皇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先派了鲧捐去太子身邊應變,而後特意梳妝更衣,做出自己最拿手的柔媚模樣,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才起駕去了中宮。

一上殿,妲己尚未弄清局勢,便已察覺到一股壓抑的冷寂撲面而來。

纣王端坐正中,面色陰沉而怒。

這時候的他,被護衛的甲士環繞着,難得有了幾分天子之威,見到妲己,這才容色稍霁,将她攬到自己身邊,卻顯然無心哄她,只當她是一尊花瓶,冷冷地望着自己腳下。

他腳下跪着一個武将,官階不高,妲己只在大宴上見過一次,記得他叫殷破敗,是武成王黃飛虎的下屬,也是商容門生。

以及,跪在殷破敗身邊的——皇後。

皇後穿着端正,儀容也是一國主母的高貴端莊,此刻卻只是低着頭,跪在纣王腳邊的地上。

她臉色蒼白,身形也比上次妲己見她時瘦了許多,可見這些天來,這位公認的賢德女子,在丈夫與兒子間頗受煎熬。

“殷愛卿今日進宮,告訴寡人了一件事。”纣王看着自己的的發妻,沒有絲毫憐憫之意,說道:“他說近日裏有些人蠢蠢欲動,打他手裏兵符的主意,當是和東伯侯有關。禦妻,以你看來,這朝歌城中,要這兵符,是作何用處啊?”

妲己心裏一沉,像是被浸到了冰水裏。

再看眼前跪着的殷破敗和皇後,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殷破敗是武成王麾下,又是商容門生,即便商容有意相瞞,他聽到些動靜,來向纣王告密,也不是難事;更或許,商容曾經信任過自己這位門生,邀他共商大計,被他轉頭賣給了纣王。

不過既然纣王依舊容許她坐在身邊,殷破敗知道的事,想必不多。

至少她與商容勾結,纣王尚不知情。

妲己推想,殷破敗應當知道有人意圖謀反,并且和後族勢力有關,卻不知其詳。

故此,纣王先來了中宮,而非下旨抓捕殷郊商容等人。

而皇後……皇後那日發覺殷郊和商容的圖謀後,便打算來向纣王請罪,還是妲己與她勸說半晌,言道一旦纣王知曉,且不論商容如何,殷郊殷洪的性命自然不保,而她父侯東伯侯想必也會受到牽連,皇後念及親人安危,這才同意遮掩。

可姜後畢竟素有賢德之名,纣王乃一國之君,又是她的丈夫,她斷不敢生出二心。

那日在東宮,她便該直接殺了皇後的,妲己想。

謀反一事牽涉甚衆,一旦事敗,朝歌城外必是挂滿了首級,屍首堆積成山。

裏面最窮兇極惡的三顆人頭,大概是殷郊商容,和她自己。

果然,聽得纣王問話,姜皇後身子微不可查地輕輕一顫,然後極恭謹地道:“大王,兵符牽涉衆大,此事須當明察。至于臣妾之父……”

“寡人自然知道!”纣王不耐煩地打斷道:“寡人問的是你!按殷愛卿所言,兵符之事,不管是什麽人做的,與你都脫不了幹系,你還有何話說!”

姜皇後拜伏到地上,對纣王的敬畏更明顯了,聲音裏也帶上了顫抖:“臣妾不敢有瞞大王,此事臣妾亦不知情,只是前些天,看太子殿下與商——”

“大王。”

皇後尚未說完,妲己就在一旁打斷了她,整個人靠進纣王懷裏。

她聲音婉轉,曼聲道:“大王且消消氣,這酒是禦膳房新送上來的,大王嘗一杯如何?”

說着拎起酒壺,皓腕纖纖,在纣王面前倒滿了一杯酒。

纣王瞥了她一眼。

他正審問皇後,突然被打斷,原本頗是不悅,可是見妲己膚若霜雪,紅唇柔媚,眼波流轉,全心全意仰慕依賴地望着他,那點不悅便煙消雲散了,端起美人獻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妲己見他喝了酒,柔婉而笑,眼神愈發迷離,仿佛籠了一層水霧,“大王神威蓋世,那些擾人煩的,有什麽好審的,直接殺了便是,大王不如與臣妾……”

她聲音低了下去。

纣王被她勾起了心火,也不顧這是在皇後和外臣面前,摟着她的手逐漸放肆。

親昵之中,妲己的腰帶被纣王散開了。

她偏着頭叼起腰帶一角,把那面束縛着衣物的白绫,整根抽了下來,吐進纣王手心裏。

——腰帶散開的剎那起,纣王看着她的眼色就變了。

“大王。”妲己仿佛對纣王的想法毫無所覺,整個人幾乎化作了桃花潭的春水,聲音酥媚,“既然大王說皇後不忠,那大王覺得,這根白绫,賜予皇後,合不合适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