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萱草苑。

她叫芸娘燒了水,片刻後,褪下了污穢不堪的衣衫,将整個人沒入了水中。

芸娘拿着毛巾站在她身後,一下又一下地為她擦着背。

“嘶——輕一些。”

她的膝蓋疼,後背也疼。

聽見自家姑娘輕吸了一口氣,芸娘的眼淚馬上落下來了:“嬈姑娘,婆婆可是弄疼你了?”

少女聲音緩緩:“沒事,婆婆,我不疼。”

她光潔瑩白的背上,還有片片青淤,讓人看了心疼不已。

若有若無地,芸娘輕嘆了一口氣,将毛巾搭在盆旁邊,“嬈姑娘,婆婆給你把背擦幹淨了,你自己泡着水,婆婆就先出去了。”

“好。”她點了頭。

當芸娘推開房門走出來時,只一眼,便看見了坐在門口臺階上的刈楚。

刈楚見了芸娘,連忙站起身來,目光閃爍:“阿姐她……她怎麽樣了?”

芸娘知道少年擔心姜嬈,便寬慰道:“無礙,就是嬈姑娘跪得久了,頭暈目眩才摔了的。”

“頭暈目眩?要不要緊,需不需要找大夫?怎麽能跪那麽久呢,跪那麽久阿姐怎麽能受得住呢。”

聽了芸娘的話,他更加難受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連累了阿姐,害得六姨罰她下跪,原本應該是我跪在那裏的,全叫阿姐替我受了去。”

原本他已經暗下決心,不讓阿嬈再多受一份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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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這樣,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呢。

少年垂了頭,目光中帶着深深的自責。過了片刻,才擡起眸來,怔怔地望向芸娘。

“婆婆,阿姐她是要嫁給謝公子的嗎?”

芸娘一愣,顯然沒想到少年會突然問出這種話來,緩了好久,才回答道:“應、應該是的。”

“那連枝也是要嫁給謝公子的嗎?”

“……是。”

謝公子那麽喜歡連枝,應該是會納她為妾的吧,芸娘鬥膽猜測到。

刈楚的心兀地一提,又重重地垂下。片刻,少年眸光兀地一閃:“好,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暗影浮動,月色入戶。

牆上一道黑影閃過,幾個翻騰便輕巧地落入了院中,那人于一片寂靜之中輕輕掂了腳尖,蹑手蹑腳地往一扇門的方向摸去……

“吱——”

“呀——”

一陣涼風猛地襲來,床上的人卻睡得正酣,絲毫沒有意識到一抹白影正在朝床邊靠近……

幾聲悶響傳來,惹得床上的人終于睜了眼,因是背朝外,她只能看見牆上好似有道黑黝黝的人影。

一閃而過。

誰?

“連枝……”

“連~枝~”

誰?

“連枝——咯咯咯咯咯咯——”

耳邊突然傳來尖利的笑聲,背上也被人輕輕扶住,床上的人一驚,猛地回過頭——

背部被什麽東西兀地一沖,巨大的鈍痛感猛地襲來,再擡眼時,她尖利地叫出聲來。

“你、你你你是誰!”

逆着光,她看不太清來者,只看到一個白影輕悠悠地飄過來,聞言,那團白影似是垂了垂頭,将烏黑的長發耷拉下來了。

“我是誰?嘻嘻嘻……”

他突然尖利地笑出聲來,那笑聲硌硌地,聽得她一陣毛骨悚然。

她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暈過去。

全身仍止不住地冒起冷汗來,連枝努力地穩住心神,将聲音揚了揚:“你、你莫要裝神弄鬼,你再不出去,我便——”

只是她還未說完,自己的肩就猛地被人重重地按住,她渾身一震,整個身子骨便軟了下去。

“不要過來……”她已然慌了心神,開始打起哆嗦來,“求、求求你,不要過來。”

“求求你。”

最後幾聲,她的聲音裏全剩下來哀求,面對着抱着被子瑟瑟發抖的女子,那人的眼中卻無一絲憐香惜玉之情。

他的眸光依舊銳利,故意捏着嗓子,發出瘆人的笑聲。

直到逼得那女子将最後一絲理智消散,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

“哎,你聽說了嗎?昨兒個連枝屋裏撞鬼了。”

“什麽?可有人瞧見了!”

“連枝姑娘親口說的,她昨晚剛睡着,突然有女鬼壓了她的床,驚得她睡意全無,一晚上都沒再阖眼。”

“真的假的?”

“怎麽會是假的呢,今早連枝都哭着跪在中堂前,直叫六姨給她換間屋子呢!”

叢後的少年側了首,靜靜地聽了一陣兩人的談話,旋即唇角一勾,頗為愉悅地跑回了萱草苑。

還未進門,他大老遠的就看見正守在門口的芸娘。

見了刈楚,芸娘面上的焦急這才緩了緩,一把将他拉過來,語氣重帶了些責備:“你這孩子,跑到哪裏去了,竟一宿沒回來!”

“婆婆,我知錯啦!再沒有下次了!”

這孩子側了側身子,一溜煙兒地從芸娘身旁擠進去,匆匆跑進了馬圈。

“大歡,想我了沒有!”

他一下子撲騰過去,把正小憩的馬兒吓了一跳。

下一秒,少年又接受了一次大歡響鼻的洗禮。

他用袖子拭了拭臉,湊到大歡身邊,興奮地說:“大歡,我幫阿姐出了一口惡氣!”

“你知道嗎,昨天我跑去那個壞女人那兒,披了白床單,臉上塗滿了辣椒油,把頭發散下來吓她。”

“那辣椒油真的好蟄眼,快把我眼睛搞瞎了!”

他興致勃勃地自言自語着,那馬兒蹭了蹭少年的身子,又扭到另一邊兒趴下去了。

昨晚他吓完連枝後,不敢再回萱草苑,生怕驚醒了正在睡着的姜嬈。

于是刈楚便裹着那層白床單,在小花園裏睡了一整晚。

“大歡大歡,你怎麽又睡啦!快起來,聽我說。那個壞女人昨晚見了我,吓得直叫喚,我差點兒沒憋住笑出聲來——”

“還好我沒笑出聲,要不然肯定會被她捉了去,不過她也打不過我,怕就怕我暴露了之後,她再叫蘇六姨欺負阿姐。”

“誰都不能欺負阿姐,若是誰要是敢欺負我阿姐——”

正說着,他揚起了個小拳頭興奮地轉了轉身,看到身後那人時,手上的動作突然一滞。

“阿、阿姐。”

刈楚斂了色,下一秒,結結巴巴地喚出了聲。

少女的面色微微變了變:“阿楚,你過來。”

“床單呢?”姜嬈幾步轉入了屏風之後,指着少年的床鋪,扭過頭去問他。

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樣子,她收回了手,邊坐下邊問道:“你昨晚,可是去連枝屋裏了?”

自知瞞不過,他便誠實地點了點頭。

“幹什麽去了?”

“我……”

不等刈楚回答,只見少女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下次不要再這樣了。”

少年一怔,下一秒連忙道:“阿姐,沒有下次了。”

他的戰戰兢兢落入姜嬈的眼中,引得一層笑容泛開,片刻後,她才勾了勾唇角:“好了,去吃飯罷,芸娘做了你最愛的魚肉。”

少年一下子雀躍起來,剛雀躍着蹦跶出門檻,遠遠卻瞧見蘇六姨身旁的七婆婆端着一個小壺走了進來。

刈楚警惕性地站直了身子。

“嬈姑娘?”

七婆婆繞開了少年,徑直進了屋,只一眼便瞧見了靜坐在床邊的姜嬈。

姜嬈微微一驚,“七婆婆,您怎麽來了。”

連忙起了身,蓮足急邁至房前,眼裏有着化不開的驚愕。

可是刈楚裝神弄鬼被六姨發現了?

她不由得緊張地攥了攥衣角,下一秒,七婆婆就将那個小酒壺放到了桌上,擡起頭來對她說道。

“今晚,六姨叫你去中堂服侍謝公子,走之前記得喝上一壺,暖暖身子。”

“七婆婆,這……”

六姨不是把她禁足在萱草苑嗎,怎麽還能出去服侍貴人?

瞧着少女眼底的疑惑,七婆婆不由得笑了:

“得虧你命好,連枝犯了心疾,直說被鬼壓了床。定然是她沾染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六姨生怕她身上的晦氣沖撞了貴人,便叫姑娘你去服侍謝公子了。”

末了,她又添一句,“晚些時候我再來接姑娘,姑娘定要洗幹淨了,再在玉體上擦上這離魂香……”

正說着,七婆婆兀地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瓶子,塞到她懷裏。

“見了你這張嬌俏的小臉,再嗅着溫軟的離魂香,我保證那謝公子的魂魄八分都沒了喲……”

七婆婆的雙手撫上女子的芙蓉面,一寸一寸地滑到了她的長頸之處,瞧着少女瑟縮的雙目,她終于輕笑出聲。

“平日裏嬷嬷教你的那些法子,還記得麽?”

小美人兒紅唇一咬,低低地道,“還記得。”

“乖孩子,”她又捉了面前少女的素手,來回摩挲着,“你下半輩子的富貴,便就看在今晚了。”

姜嬈的手柔軟白淨,登時被七婆婆搓揉着泛了紅,聽着對方的話,她只能低下頭輕輕應着,每應一聲,心跳便加快一分。

到了最後,她只覺得耳畔全是如雷的聲響,竟聽不清七婆婆在說什麽了。

叮囑了陣兒,七婆婆這才放心地走開,走到大門口時,她回頭瞟了守在門口的刈楚一眼,眸光閃了閃,終是邁步走出了萱草苑。

“嬈姑娘,怎麽了?”

芸娘連忙走上前來,不安地望向自家姑娘。

不知為何,只見姜嬈的臉上還泛着淡淡的紅暈,整個人如一朵嬌嫩的桃花一般,玉立在閨閣門口,目光飄然。

直到芸娘連着喚了好幾聲,她這才緩緩回過神來,攏緊了身上的衣裳,略一側首。

語調平靜。

“婆婆,燒水罷。”

一手扶了門邊兒,她袅袅站在距離刈楚的不遠處,終于回過頭來望少年一眼,語氣卻是清淡。

“阿楚,一會兒你莫要進來。”

無論發生什麽事,聽見什麽聲,都不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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