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的話語輕輕的,?如同輕飄飄的微風,?輕悠悠地拂在姜嬈的面上。
她阖着眼,沒有吭聲。
對于她的置之不理,?刈楚已是司空見慣,?便也沒再多說什麽,同她一起閉上了眼睛,靠在身後的那顆樹上。
良久之後,?他聽見身旁的少女終于出聲,?聲音輕輕軟軟:“阿楚,?你這段時間,?去哪裏了?”
“瑤城。”他回答得幹脆利落。
姜嬈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聽聞,?如今魏國與小楚國作戰的主戰場,其一是遼城,其二便是瑤城。
“阿楚,?你在那裏,?也像今日這般……殺人嗎?”
他一愣,旋即睜開了眼睛,?恰見姜嬈也睜了眼,一雙眸中微泛波瀾。
刈楚如實答道:“是。”
“那你,”她頓了頓聲,眼中寫滿了擔憂,“你有沒有受傷?”
聞言,這孩子爽朗地笑了:“阿姐,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他的笑聲輕輕揚揚,?卻又沉沉悶悶的。姜嬈在一旁擡着眼望着他,只見他輕輕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愈發濃烈:“阿姐,你不用擔心我。上戰場,就是打打殺殺,受個小傷也是難免的。再說了,男人嘛,這點傷痛算什麽,你放心,我的身子骨扛得住。”
正說着,他擡起手拍了拍胸脯,眼中浮現出一抹小自豪來。
“可你進軍隊不過四個月,怎麽……”她适時地住了聲,沒再問下去。
刈楚知道,她是在驚訝于方才他就如此輕易地了結了三個人的性命,瞧着她眼中升起的淡淡疑惑,他解釋道:“阿姐,你不用擔心,我有底子的。在進倚君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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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他突然一頓,引得姜嬈蹙了眉。
她回首,追問:“先前怎麽了?”
“沒、沒什麽。”他忙不疊地應了聲,眼中卻陡然閃過一絲戾氣。
當目光落到身旁的少女身上時,他眼中危險的訊息突然消散了開,眼底也浮現出一片柔軟來,“沒什麽,那些都過去了。”
都已經過去了。
自他遇見了姜嬈後,他刈楚,便獲得了新生。
聽着他這麽說話,她沒來由地覺得心頭一疼,卻仍是低垂着眼,沒再吭一聲。她将頭往後仰了仰,靠着身後的那顆大榕樹,愣愣地發起呆來。
方才,少年說的話如同一顆小石子般,投入了她原本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湖心。姜嬈攥了攥袖子,又将一雙素手重新收回雲袖裏,壓抑住了心中悄然泛起的漣漪。
她知道,他思念她,她一直都知道的。
這麽多天以來,她也思念過他,無論是吃飯時,抑或是睡覺時,她總會時不時地想起,那個遠在天邊的少年,如今過得好不好。
是的,如今刈楚就是遠在天邊的少年,是那個遠在天邊得如碧海藍天一般澄澈的少年。
就這樣,兩人有一茬沒一茬地随意聊了幾句,姜嬈突然發現,她與這個少年之間的距離正在被無形地拉大。刈楚入了軍營,如同重回了藍天的雄鷹,他同她講,講軍營裏面的趣事,講兩軍對峙的劍拔弩張,講剛學的劍法軍陣,講這大魏的錦繡河山。
真好,她在心中低低地嘆息道。
見着她半天不言語,刈楚忽地收住了正在說的話,眸光頓了頓,旋即道:“阿姐,你是不是不愛聽這些?”
“我……”
不等她言,這孩子便搶先道:“那我再給阿姐講講其他事,阿姐,你想聽什麽,我就講什麽。”
她笑了:“我怎麽會不愛聽你方才講的呢,聽着你講軍隊裏的事,我也覺得十分有趣。阿楚,你現在這樣,真好。與你相比,我真的是井底之蛙了。”
說這最後一句話時,姜嬈的目光不自覺地流露出諸多遺憾來,她眼底的情緒被坐在一旁的刈楚盡數納入了眼底,片刻後,一雙手覆上她微涼的手背。
她的目光一頓,擡起頭來。
他聲音淡淡:“阿姐,如今經歷了這麽一遭,倚君閣您也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回去了,您若是想,就跟着我,我帶你去——”
“去哪裏,”姜嬈突然出聲,徑直打斷了他的話,“和你一起去軍營嗎?”
刈楚一怔,又垂下眼睑,仔細地瞧着眼前的少女:“嗯,去軍營——不過,阿姐你若是不願随我去軍營,那我便随着你,你去哪兒,我就陪着你到哪兒。”
天涯海角,萬裏河山,我只要你。
她不禁輕輕一笑:“怎麽能讓你陪着我,這樣多耽誤你。再說啦,你難道不要你的軍功戰績,不要你在軍營裏的那幫兄弟啦?”
本是一句玩笑話,倒讓他當了真。刈楚拂了拂衣上的絮絮草屑,雲淡風輕:“那些東西,不要也成。”
軍功戰績,他本就不甚在意。
“呸,見色忘友。”她一頓,旋即笑罵。
刈楚垂下頭,瞧着面上還挂着笑的少女,心中一動,“你也知道你是色。”就如此淡然缥缈的一聲,嘴中的話還未過腦子便已被他說了出去。
聞聲,姜嬈愣了。
他也是一愣。
瞧着她噎住的神态,少年頓了頓首,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補上一句,“阿姐,是、是我唐突了。”
言罷,他匆匆低下頭去,面上、眼中盡是不自然的神色。
緊接着,兩人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為了不使他過于尴尬,姜嬈率先打破了這段沉默,面上故作一派輕松,抿着嘴打趣道:“阿楚,你倒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刈楚瞧着她,摸了摸鼻尖,又輕咳了兩聲。
嘴唇動了動,還未言語,就聽到叢林的另一邊兒傳來一陣喧騰聲。刈楚皺了皺眉,下一刻直接拉着姜嬈跳到一旁的一處小土坡後面。
她低低地驚呼出聲,一只手已警覺地落在自己的唇上,她回過頭去,見少年正緊皺着眉,眼中閃過一絲警惕與緊張。
“噓。”他在她的耳邊低聲道,呼出的熱氣落在她的耳後,引得她發癢。
讓她不禁縮了縮脖子。
察覺到懷中之人細微的異樣,他輕輕地勾了勾唇,姜嬈覺得身後之人的身體又靠近了些,呼吸也變得更加灼熱起來。
“阿、阿楚……”她扭了扭身子,想與他隔出一點距離來。
對方的手臂卻突然一緊,下一刻,他悶哼一聲,壓着她的耳朵道:“不要亂動。”
“唔……”
“阿姐,有人來了。”
她一怔,連忙低聲問道:“是、是誰?”
是苗家的人,還是謝家的人?
“不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快要咬到她的耳朵了。
姜嬈就這樣被他壓着,只覺身子萬分難受,而壓着她的那個人卻渾然不知她的想法,甚至将手臂又收了收,把她整個人抱得更緊了些。
每當她想動一動身子時,他總是輕飄飄地說一句“阿姐,不要亂動”,之後又把手臂收緊了。
就這樣,她看見有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跑到馬車旁,為首的那個慌慌張張地跳上了馬車,片刻之後,又慌慌張張地跳下來。
等了幾秒,她聽到那人帶着情緒的一句:“她定是沿着這條道跑了,想必是跑不遠,二爺說了,定要将嬈姑娘帶回謝府,若是你們再辦事不利,到時候有你們好果子吃!”
“是!”
一片喧鬧後,那群人又站成一串兒,沿着這叢林裏唯一的小道跑遠了。
直到望不見衆人的背影後,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過身,将他環在自己身上的手輕輕撥了開。
刈楚的手被她撥得一頓,旋即又低下頭去,瞧着她面上平靜的神色,緩緩道:“他來找你了。”
“嗯。”
姜嬈知道,這孩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謝雲辭。
刈楚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暗湧,“你方才沒有出去。”
“嗯。”她仍是淡淡應聲。
“為何?”少年朝她走近了幾步,目光緊鎖在她面上,不願放過她面部表情的一絲的波動,“阿姐,你方才沒有走出去,就說明你不想去謝府,你不想去謝府,就說明你不想嫁給謝雲辭,你不想嫁給謝雲辭,就說明——”
“阿楚,”她連忙打斷他的狗屁推理,無奈,“你現在的話怎麽倒和夏蟬一樣多。”
她原來的那個自閉少年呢?郁悶。
見着姜嬈并未反駁,刈楚臉上寫滿了開心,片刻後,又追問她:“阿姐,那你願不願意同我走?”
他忽地站起身子來,一雙眼細細地瞧着她,眼中盡是期待。
然而,姜嬈僅是挪了挪身子,并未随他一起站起身來。
瞧着正坐在地上似是猶豫不決的少女,他的眸光一寸寸沉了下來,須臾,他低聲問道:“阿姐,你不願同我一起走?”
姜嬈清楚地看見,他的身形明顯僵了僵,眼神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我……”她頓了頓,難為情地道,“我走不動。”
方才她被苗家的人在萱草苑灌了藥,現在雙腿發乏,實在沒力氣再走路了。
“來,”他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來,“阿姐,我背你。”
言罷,刈楚于她身前緩緩蹲下身來。姜嬈瞧着眼前半彎着腰的少年,似是有些無奈,但終是拗不過去,便伸出手來輕輕環住了他的脖頸。
玉手輕顫,如水蛇一般徐徐環繞。發絲輕落,垂在他的面上、他的胸前。
恍然間,他嗅到了她發間的淡淡清香。
當少女的雙手搭在他頸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跳驟然加速,刈楚只覺得,那人的足尖輕輕點了點地,随後一道重量便壓了下來。
“又輕了。”他若有若無地輕嘆一聲。
“你怎麽知道我輕了?”她疑惑,将頭往前稍稍探了探。
樹影中,她只能從這個角度看到少年的半張側臉。四個月不見,他的棱角愈發分明,更為他添了幾分清冽的氣質來。
“我背過,”少年的聲音輕飄飄的,“那個重量,我記得的。”
不等姜嬈還愣着神,他已往前緩緩邁了一步。為了不使她感受到颠簸,刈楚走得極為平穩,每一步也踏得極為嚴實,不知不覺,天色已緩緩暗了下來。
原本這片林子并不用走很久,但這林中唯一平坦的小道有謝家的人在把守,刈楚只好另辟蹊徑,一手握着長劍劃開眼前的棘林,一手又小心翼翼地護着避免被雜枝劃到的她,沒多久,他的手臂上就已布滿了一道道的血痕。
姜嬈爬在他的背上,将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忍不住揪了揪少年的衣領,聲音穩緩:“阿楚,咱們停下來歇一會兒吧。”
“沒事,阿姐,我不累。”他微微喘着氣,卻仍是不肯停下步子。
她瞧着揪心:“阿楚,你其實不用走這麽急的。”
聞言,他抿了抿唇,卻是什麽都沒有說。
又沉默着走了許久,刈楚覺得脖子又被人環着緊了緊,背上之人放緩了聲音,“阿楚,你歇一會兒吧,都流汗了。”
她勸道,聲音裏夾雜着隐隐的心疼。
少年仍是微微皺着眉,腳下不曾停滞。
聽見她這麽說,刈楚沉吟了幾秒,回道:“阿姐,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了,若是晚了,咱們就要走夜路了。”
不知為什麽,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底氣不足。
“也對,”姜嬈完全沒有去深究他語氣中的奇怪之處,點了點頭,旋即又眯起眼,望了望被樹枝遮擋住的天空。
天已悄悄暗。
走着走着,她感覺到他的身體竟暗暗地發顫起來,
“阿楚,你累了。”姜嬈再次勸道。
這孩子仍是固執地不肯将她放下來:“阿姐,我不累,我不累的。”
他的聲音竟開始發了抖!
她敏銳地皺起了眉頭,“阿楚,你都冒汗了!”
“我……”他深吸了一口氣,止住了眼底的顫意,握着劍的手緊了緊,“阿姐,你不要動,我還可以走。”
他還可以走!他不能停!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堅持着什麽,無論她怎麽勸說他,他都不肯停下一步。姜嬈緊緊環着他的脖頸,竟發覺他的身體已一寸寸涼了下來,不由得大吃一驚。
“阿楚!”
下一秒,他雙腿一軟,竟直直地向前栽了去!
落地的那一瞬,刈楚的身體本能地往前傾了傾,恰好把她完完整整地護在懷中,免受了她的身體砸落到地上的痛楚。
身形輕悠悠地一晃,她慌慌張張地從他身上爬起來,一片昏黑之中,她伸手探向了少年的面容。
他唇色發白,面上已無了一絲生氣!
“阿楚!”姜嬈連忙将他的頭墊在自己的腿上,垂下眼喚着他的名字,聲音裏盡是焦急,“阿楚你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他怎麽會突然跌倒、身冒冷汗?
他怎麽會……
怎麽會沒了一絲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浮歡令的地雷~
感謝molly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