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鸾,不要淘氣。”

講話的人是個須發斑白的長髯老者,他頗為費力地推開沉重的石門,大喘一口氣,拍掉手上沾染的灰塵,連忙把沈喑請進門,和藹地看着他,笑得活像保健品傳銷窩點請來的托兒。

“程叔兇我,我沒淘氣”,回話的是個身穿鵝黃色襦裙的小女孩,臉上帶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幼稚,她一只小黑手拽住老者的衣角,“你忘啦,師祖親口說的解散。”

老者苦口婆心:“抓完泥巴的手,不要碰到衣裳。”

小女孩明顯是沒聽進去,一蹦一跳跑到別的地方“闖禍”去了。

老者嘆了口氣,望着小女孩離去的背影,對沈喑沉聲道:“那是門中的五長老,她一貫如此,見笑了。不過,折花山莊凋敝是真,她倒沒說假話。所以,你從何而來?緣何拜師?”

沈喑看着老者的眼睛,笨拙而無章法地催動着渺遠的念力,澄明的黑色瞳孔倏而閃過晶瑩的琥珀色光澤。

在那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出現的一剎那,老者先前故作玩鬧的态度一散而空,變得尤其鄭重。

沈喑身體力行地表明來意,又簡概地講出前因後果:

“我中毒将死,沈前輩傳我靈濟心法,救我一命,為免陷于紛争,他叫我來找山莊的護佑。”

“對了,許前輩有句話要我帶給你,他說‘此去西嶺,不見歸期’,叫你別等。”

老者悵然若失,拍拍沈喑的肩膀:“曉得了......”

他蒼老的神情如風霜刀刻:“沒什麽,我心知早晚都會有這一天。我姓程,程雲開,折花山莊第三代掌門人。以後就是你的師父,會護着你的。空靈體的秘密,我替你守着。折花山莊雖凋敝,護住一個人的能耐,還是有的。”

沈喑不知道這個世界什麽樣的禮節能表敬意,便依照現代的樣子,微微鞠了一躬:“弟子沈喑,謝師父。”

老者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往後山中歲月久長,多得是光陰朝夕相對。你既舟車勞頓,不必行些虛禮。山莊還算熱鬧,你可随處看看,等明日歇息過,我帶你見見其它長老。”

師父離開好一會兒之後,沈喑依然站在原地,看着腳下每一寸陌生的土地,山水俱好,可他五味陳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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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是個好人,折花山莊也與那離奇的傳聞相去甚遠,不過師父有句話卻說錯了。按照原書的劇情,這空靈體的秘密他藏不住,折花山莊也不能長長久久地護住他。

沈喑記得,原書當中,關于折花山莊之內的篇幅并不多,因為沒多久,自己是空靈體的秘密就被傳了個滿城風雨。

秘密會從山莊飛走,一定有內鬼。各大門派随便找了個由頭圍攻折花山莊,讨伐為虛,抓人為實。明明犧牲他一個沈喑能換所有人的安危,師父卻用整個山莊換他和一位名叫段嚣的師弟活下去。

如此看來,他只講身份告訴師父一人,師父不可能洩密。那麽內鬼又從何得知?

想到這裏,沈喑突然後背發冷。除非......內鬼此刻就在偷聽,或是尾随師父時日已久,一直就這樣處心積慮的。跟蹤師父而不被發現,修為肯定不低,還很可能與師父相交莫逆。

沈喑屏息,周圍安靜得不像話,他似乎聽得到遠處風如山谷的聲響。

“嗷——”

一只通體漆黑的貓從低矮的枝葉中踮着腳溜走,沖沈喑眨了眨藍色的眼睛。

沈喑的念力随枝葉舒展,過度的消耗令他頭痛,可他真切地感受到他身後有人。就躲在那叢繁茂的草木之後,很謹慎,甚至刻意掩去呼吸。

顧不考慮上實力的懸殊,沈喑轉頭就追。他竭力追趕,瘋狂挑釁自己的運動極限。無論如何,不能讓那個內鬼把這消息傳出去,否則他的後半輩子就玩完了,不開玩笑。

那人先是一驚,而後很快朝着一片荒草叢生的山谷逃去。他蒙着臉,身上裹着一件藏青色外袍。外袍似乎不太合身,衣擺有些長,略微阻礙他的腳步。即便如此,兩人的距離依舊越來越遠。

狂奔之後,沈喑氣血翻湧,嗓子都泛着腥甜,但他還是窮追不舍。終于,眼前之路到了盡頭,他看着那人躲進山洞。

站在洞口稍作停留,猶豫之下,沈喑擔心洞內有其它出口,顧不了那麽多,他闖進去一探究竟。走得越深,洞內的光線愈加黯淡,沈喑找不到那個青衣人的蹤跡了。再往前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漆黑之下,有幽遠的異香傳來,沈喑正欲捂住口鼻,當心點總沒錯。誰料拂袖之間,好像碰掉什麽東西,有瓷器花盆一類的物件摔碎在地的響聲。

沈喑的手腕被那盆不知名的植物了一下,沁出血珠兒來,傷口刺痛中還帶着點酥癢。沈喑只好安慰自己,這種體積小又帶刺的植物很有可能是薔薇科,荊棘是發育不完全的芽硬化而成,一般沒毒。

倏忽,前方不遠處,一團濃煙随地面的火球升騰而起。待到濃煙散去,火光焰影将山洞的布局照亮七八分,沈喑看清,道路兩旁盡是顏色旺盛的盆栽,明黃色的花蕊,绛紫色的花瓣,根部的倒刺,都在野蠻生長。

還是不見那人的蹤影,沈喑來到火光燃起的地方,發現地上有一個巨大的深坑,坑中放置丹爐,爐底火燒得正旺,火舌時而沿着爐壁高高竄起,丹爐爐壁散發着陳舊的鏽氣,灼熱通紅。

“你去死吧!”

青衣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他從背後偷襲沈喑一掌,沈喑猝不及防,一下鈍痛之後便摔進丹爐當中,回過神的剎那間,入目便是燒得通紅的爐壁,和高高竄起的火苗,他還在急速下落——

一只冰涼而有力的手緊緊抓住沈喑的手,那手上的力道幾乎要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捏碎。

沈喑擡頭,一片火光的映照之下,入眼是一張蒼白而熟悉的臉,眼下的朱砂痣在火光之下妖冶動人。那臉上終于添了幾分生動之态,有隐忍,有堅持,有若隐若現的焦急,甚至還有委屈怨憎。

那日不告而別後,他一直惦念着這張冷冰冰的臉,設想若某日重逢,卻沒想到是今天這般處境。

沈喑大喊:“你怎麽在這兒?這裏很危險!”

那少年只是死死抓住他,好像只為一個答案而來:“你為什麽丢下我?”

但他沒等到沈喑開口,蒙面青衣人上前一步,少年的出現令他訝異,而後怒火中燒:“這兒還有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那麽,你們一起死吧。”

青衣人狠狠踩住少年抓緊沈喑的那只手背,少年手上的皮肉被擠到滾燙通紅的爐壁上,焦糊的味道伴随皮肉燒灼的聲響,像刺一樣釘在沈喑的心口,傷得不是他,他卻難過得想哭。

青衣人蓄力擡腳,醞釀着致命一擊,剛要踹向少年的腹部,沈喑大喊:“你快放手——”

同時,洞外似乎傳來窸窣的腳步聲和弟子們的談話聲:

“你等一下,我好像聽到丹洞當中有聲響?”

“我聽聽......”另一個人回應:“哪有,你聽錯了吧。五長老的雙親故去後,再沒人來過這悠悠谷了,裏面堆滿了海情花,走吧走吧,那可是禁忌。”

聞聲,青衣人似是有些忌憚,想來是怕被發現,急匆匆離開了。他随手按下一道機關,石門落下,将沈喑他們困在洞中。

“另一只手,給我。”

少年的聲音有些顫,卻還咬牙忍着。

火燒火燎的感覺已經讓沈喑快要窒息,他艱難的擡起另外一只手臂,舉高。少年一把抓住他,兩手同時用力,汗珠兒從額間滑落,終于将他拉上來,拉拉扯扯扶到一邊。

少年身子冰涼,沈喑周身炙熱,貼在一起,竟然覺得燥得慌。

怎麽會這麽熱?莫非是被火烤熱的,先不管,沈喑擔心少年手上的傷。

“你有沒有事,我看看?”

沈喑抓住少年的手,少年卻躲開,神情又恢複到先前的冷冰冰:“無礙。”

“不行,你給我看看,這是右手,萬一傷到筋骨,影響你以後拿劍。”

少年這才伸出手,看來武學于他而言,至關重要。沈喑握着那只手,從手指根部的穴位到指尖的關節,反複檢查了一遍筋骨,還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出現關節活動受限。

“萬幸,只是皮外傷。”

少年看着沈喑:“你手心很燙。”

這麽一說,沈喑也覺察出不正常。确實,很燥啊,不正常的那種燥。手心還殘存着少年冰涼的觸感,浮想之下,更燥了,臉上也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少年看出不對:“你碰過洞中的花?”

沈喑看了看手腕,傷口已經結痂:“被劃了一道。”

“海情花。”

“什麽意思?”

“......”少年看向沈喑,一時語塞:“你自己解決一下吧,抗不過去的。”

燥熱逐漸轉移成其它的感覺,此刻沈喑若還不能理解海情花的藥效,那他就不是個男人。狗血三俗的話本總逃不過X藥的梗,作孽啊。

少年還是聲音清冷聽不出情緒,沈喑卻很難為情,又急又惱,喘氣道:“你這樣看着我,我怎麽自己解決?”

少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于是背過身去。渾濁的空氣裏漂浮着火焰的餘燼,被幽閉于此的感覺很不好。沈喑看着他瘦削的後背,倚着緊閉的石門,猜測青衣人的身份,擔憂自己空靈體的秘密,心亂如麻,自個兒解決身體問題的同時,他喘得越來越厲害。

半晌,少年開口,清冷中帶着點嫌惡:“你能不能小點聲?”

作者有話要說:  沈喑:咳,我好了。

黑衣少年:......我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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