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難得獨自霸占整個床榻,沈喑從一邊滾到另一邊,他滾來滾去,懷中的被子一會兒揉成條一會兒又團成團,反正沒太睡好。白天發一回瘋,夜裏合上眼睛就忍不住一直複盤在這件事,然後他就失眠了。
翻身時不慎蹭到頸間的傷口,剛要睡着又被疼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床下的少年,心頭升起一陣惱火,便氣鼓鼓地翻了個身,背對着他,萬一留疤,這個咬痕豈不是要在脖子上留一輩子,小兔崽子變身小狼崽子了?
深夜,段嚣舒坦地翻了個身,一點兒不介意地面對着沈喑那不願賞光的後背。其實,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次日清晨,段嚣照例去劍宗勤學苦練。只是這一道走來,大家看他的眼神全都充滿古怪。
一向故意端着深不可測的劍臨長老,也放棄了表情管理,對他皺起眉頭。執劍過招幾個回合後,劍臨長老終于忍不住開口:
“段嚣啊,你的臉怎麽了?”
段嚣下意識地擡手去摸,臉頰兩邊都腫得厲害,碰一下就生疼。随便拿涼水洗了把臉就出門,也沒照鏡子,不料竟會腫成這樣。
“無事。”
段嚣的語調還是那樣清淡有禮冷邦邦,不近人情,他不想解釋更多。哪怕這會兒他一張臉腫得面目全非,姹紫嫣紅的,仿佛搖身一變就能登臺唱戲,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這副形象給人留下個什麽印象。
臉上熱辣的痛感倒是讓他想起昨天發生的事,舌尖還有點甜,嘴角微不可察地輕輕上揚了一下。
閑暇日子裏,劍宗進行的都是特別普通的日常修習,旁人打打鬧鬧也就蒙混過關,段嚣偏偏每次都練到力竭,将體內的真氣揮霍到一點不剩。不破不立,每每逼近極限都能帶來更強的真氣輪轉,可這樣的修行方式到底是在損耗根基,絕非長久之策。
明白他心裏的執念不輕,但身為一個長輩,看着終歸心疼。
劍臨長老明示暗示地警告過很多次,他之體質,修行進一分,則光陰性命短幾寸,然而多說無益,人各有命。
段嚣從來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仿佛跟自己渾身上下這百十斤的皮肉有仇一樣,稍作恢複,便進入下一輪吐納。
可他今日一反常态,知道師父從塔林回來,大概是去處置朝暮瀾的事。除了不停地熟練劍招,迫使躁動的真氣在丹田穿行而過,段嚣破天荒地跟劍臨長老打聽起閑事,居然不急着繼續折磨自己的一身筋骨。
“是他嗎?”
Advertisement
段嚣問道,畢竟昨天他跟沈喑颠鸾倒鳳地打成那樣,火苗就是從這檔子破事燒起來的。
起初,段嚣不喜沈喑跟朝暮瀾來往頻繁,好像這點事格外讓他暴躁。後來想了想,他們二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沈喑更關心的,是兇徒的身份,而不是朝暮瀾這個人,這兩件事在口頭上繞來繞去感覺跟一件事兒似的,可它在段嚣心中的反響卻天差地別。
劍臨略微詫異,從未見過段嚣關心別人的事,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在問朝暮瀾加害沈喑一事的處置結果,愣了一下便點頭稱是。
“朝暮瀾何必如此?”
段嚣道出心中疑惑,畢竟當年舊事知情者少,在他看來,朝暮瀾與沈喑井水不犯河水,實在沒這個動機。
到底有沒有動機,要從十年前那場禍事說起。可那牽扯到太多不為人知的秘辛,縱然段嚣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可這孩子總有一日要入世,一償恩怨,劍臨覺得現在并非告訴他的好時機。
說不清,十年之前折花為護許歸荑,與那些所謂的正道撕破臉皮針鋒相對,究竟是對是錯。
當年許歸荑的空靈體,被世人觊觎,折花山莊突然陷入舍一人而活千人的抉擇,最後山莊選了許歸荑,雖然當時的許歸荑還沒有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生靈花,沒有變成名動天下的清平造夢師,那時他不過山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弟子。
因為折花山莊選擇死保許歸荑,便讓自身成了衆矢之的,藥宗下場最為慘淡。事發之時,藥宗宗主江氏一族的血,漫灌了後山成片的芍藥花。那些所謂的正道,以懸劍宗為首,一人一劍,把被圍困在山谷中的全部藥宗門生,斬成碎塊,填了山崖下的玄坑,直接将一片秀麗青山變成滿溢着屍臭味的魔窟。
藥宗本就不善刀劍,唯一的護身法門就是谷前的迷障,可那天的迷障卻被輕而易舉的散掉。是凡宗的何勸桑,經受不住嚴刑拷打,道破了迷障的弱點。
這事兒在山莊不算秘密,但是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山中同輩的老人都見過何勸桑當年經受的酷刑,推己及人,一個半點修為功底都沒有的白身,能忍到那個份上才招,血肉迷糊腸穿肚爛肝腦塗地而不死,旁人也不再置喙。
折花山莊的掌門程雲開向來以寬容氣量立身,凡事寬待別人苛責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決定力保許歸荑,也許何勸桑就不會被抓俘虜。
他的大弟子葉回曾經大逆不道地跟他叫板:你不該妄想當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