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人真氣之強悍不相上下,段嚣有劍在手已占上風,何況他所學之劍法從沒與人試煉過,便是自己也不知道這劍法的威力加成恐怖如斯。縱然被何勸桑周身的護體罡氣所傷,他手上的劍卻絲毫沒有慢下來。每一劍的角度皆刁鑽狠厲,有如淩遲。

直到自己的臉也被刮花,何勸桑受不住了,恐懼使他顫抖,便開始流着淚求饒,用百倍肮髒的話去辱罵自己,只求段嚣高擡貴手。

他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在極度仗勢欺人的感覺與被人踩在泥地裏的感覺之間掙紮,習慣了求饒。

沈喑看向段嚣的眼神中夾雜着一絲複雜,因為何勸桑此時,就說他是個血人也不為過,看得沈喑有些反胃。而段嚣面不改色,神态森然,顯然是見慣這些的,他一點不在意何勸桑的下場,只是莫名心疼段嚣此刻的漠然,他比自己都年小幾歲啊。

段嚣回頭,正好對上沈喑望向他的那個複雜的神情,還有眼中流露的對血腥氣的厭惡,一貫面不改色的段嚣竟在此刻慌了神,出劍的手都有些遲疑,便被何勸桑鑽了空子,從他手下逃脫,□□跑了。

段嚣垂着頭,臉色變得比先前更差,襯得眼下一顆朱砂痣殷紅如血,真氣在握劍的掌間震蕩沖撞,血便從指縫間流淌下來。

是自慚形穢的感覺,段嚣知道,小時候從鎖秋宮走出來的那一刻,他就得習慣着把人不當人,習慣着用仇人的濁穢之血去祭心頭之恨。可沈喑就像曾經被娘親護持抱懷着的自己一樣幹淨,對着血腥仇戾,忍不住作嘔。

但凡沈喑他長了眼睛,就能瞧見段嚣的心情不太妙,可是這位祖宗突然又怎麽了?

沈喑拿出給三歲小孩當爹的耐心去安慰段嚣,猜測這十有八九是被何勸桑氣的,雖然自己也被氣得不輕,他一邊伸手捋着他的後背,一邊關切地對他講:

“沒關系,不要緊,跑就跑了吧,左右他的身份已經兜不住了,以後就不能作妖了,且當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段嚣有些躁,一把制住沈喑在他背後瞎摸的手,不讓他再亂動,嗓音沙啞:“他沒死。”

沈喑繼續猜,心想莫非這是因為,失手放走何勸桑,覺得面兒上挂不住了?

雖然他覺得何勸桑就那麽跑了,付出的代價着實有點輕,且不說他滿嘴的屁話,這人手上無辜的性命也有一籮筐,但為了安慰段嚣,他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要他非死不可。”

段嚣怔了一下,垂下眼睑,就那樣拽着沈喑的手往回走了,他拽得特別死,生怕丢了一樣,已經走了半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走吧。”

沈喑覺得自己好像幻聽了,他隐約間聽到“嘎嘣”一聲脆響,好似什麽東西碎裂了。瞟了一眼段嚣,突然莫名想起來,在那遙遠的現代社會,他見過的一個嬛嬛落淚的表情包:哀莫大于心死。

段嚣這陰晴不定的性子沈喑不太懂,倒也不敢掙脫,就被他那樣一路拖回煙籠栖。嗯,總好過給橫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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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一進屋,沈喑一屁股沾在榻上,混不吝地甩掉鞋襪,腳痛極了,一刻也不想沾地。

斜斜地靠在榻上,不多時便昏昏欲睡,這兩日發生的事有點多,他被段嚣這個不省心的煩的頭疼。沒想到只是小憩一下,卻總夢到段嚣那張奶白的小臉,人畜無害的,哀怨的眼神可憐煞人,眼下一顆朱砂痣好似泫然欲泣的模樣,夢裏的沈喑大膽一些,竟然忍不住去咬他的唇,自己也不清楚這算是安撫還是欺負。

夢裏正天人交戰,腳腕卻突然被一只冰涼突然攥住,小腿被什麽瘦骨嶙峋的東西墊高了。

沈喑一驚,睜開惺忪的眼睛,眼前的人卻與夢裏重合,段嚣不知何時在榻前坐了下來,正神情專注的抓着自己的左腳,将自己的兩只小腿盡數搭在他的大腿上。

腳上終年不見風霜,更曬不到光亮,沈喑一雙足背奶白細嫩,接連着腳趾的經絡骨骼分明,卻從沒給人看過。莫說旁人,就算沈喑自己也沒好好瞧過自己的腳,而段嚣卻那樣注視着他,沈喑突然別扭起來,單是被這樣瞧着,就很不自在了,腳趾不由的蜷縮起來,卻也落在段嚣的眼裏。

段嚣露出一個打趣的神情,沈喑的臉上都有些發燙了。這還不算完,段嚣卻用手指沾了冰涼的脂膏,抹在沈喑腳心的皮肉上。紅腫起泡的腳心遇上冰薄荷一般的脂膏,熨帖之外,段嚣捏着他的腳背,指腹畫着圈的在傷痕周圍輕輕摩擦,又痛又癢,沈喑喘着氣悶哼起來。

“別弄了,不要了”,沈喑掙紮着想把腳抽回來,奈何腳腕被死死抓住。他難耐地蜷縮起腳趾,手心也在被子裏亂抓一氣,段嚣看向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放肆,沈喑被欺負的狠了,氣惱道:“再不放手,我一腳踹翻你!”

段嚣笑了一下,松開他,沈喑還未來得及确認他臉上的笑容是不是真實存在過,段嚣便黯然開口:“你出師了。”

“你之前不是說......”

沈喑猝不及防。

“之前我騙你的。”

段嚣淡淡地打斷他,沈喑驚得瞪大眼睛,如此戲耍一顆幼小的心靈,他居然一點也不慚愧。

好在,學成的喜悅遠遠超過被戲弄的氣悶,沈喑也就懶得跟他計較。一想起段嚣方才那個黯然傷神萬分惋惜的表情,心裏還有點暗爽,這下你可終于再不能光明正大的折騰我了。

“睡了。”

沈喑翻了個身,裹緊小被子,心滿意足。

段嚣卻沒起身,良久,鼻子好像有點酸,他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

“沈喑,我早就知道你是空靈體。”

“沈喑,如你所願,我教會你了,你還願意随我下山嗎?”

可榻上躺着的人早已熟睡,纖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暖色的陰影,安逸而舒适,哪裏還會回答他的話。

“不說話,就是願意了。”

段嚣托腮看了沈喑好一會兒,好像看着沈喑,心裏就多了一處明亮幹淨的位置。

夜闌人靜時,天邊還是一片青黑色,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沈喑和段嚣都被吵醒了。

沈喑推開門,便瞧見慣來雲淡風輕的師父,滿臉沉重之色。

親自造訪,這是怎麽了?沈喑攤攤手:“師父您進來喝杯茶?”

程雲開卻只陰着臉:“随我來。”

沈喑跟了出去,亦步亦趨地走在師父身後,心中不祥的感覺愈發濃烈。天還沒大亮,山下卻格外喧嚷,裏裏外外都透着風聲鶴唳。

行至後山,師父提早就将盤纏用包袱裝好,遞給沈喑:“崖邊有條密道,你就從那裏離開吧。”

山莊一定出什麽事了,沈喑愣在原地,并沒有伸手去接那包袱。幾個時辰之前,段嚣說他出師了,那股子興奮勁還沒過去,正想着天亮之後要如何說與掌門師父讨彩頭呢,卻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麽快。

沈喑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我不走。”

“就算要走,也不該偷偷摸摸從後門逃了,扶風劍法的第一式我已經學會,你答應過,讓我堂堂正正,代表山莊下山試煉的。”

程雲開只是搖頭:“晚了,他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被一道響徹四座的秘法傳音截斷:“諸位,十年之前是因為什麽禍起蕭牆,大家可還記得?今日,再給你們一個機會,交出沈喑,世間便無人繼續指摘折花山莊是歪門邪道。若不交......”

沈喑眼眶發酸,折花山莊最後什麽下場,他最清楚,終于走到這一步了,他卻比想象的更加不願面對。挨到最後,肯定受不了心中的自诘,随他媽的便吧,沈喑忽然輕笑出聲:

“不如你就把我交出去吧,我說真的,這種事只有我自己做得了主不是嗎?”

不遠處,悄悄跟上來的段嚣早已經把嘴唇咬出了血,他跟沈喑不一樣,不會沒事兒找罪受地與自己論那是非俠義,他只是在等沈喑的一個态度。

沈喑認可的是非正誤,才是他唯一的正邪論斷,遑論對錯,皆可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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