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1章
沈喑終于靈光一現, 想起來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之那些年說過的鬼話連篇。
當他莫名其妙穿到這裏來,睜眼就是一頓拳腳, 緊接着就要被送去圜司做活體試驗, 親身驗證哪一種酷刑更帶勁的那種。
落在了大楚第一殺手組織?永州城最大的地下刑訊聯盟?家喻戶曉的黑心財閥滄海閣手裏, 沈喑本以為自己沒得活了,誰知道碰上了小閣主。
小閣主果然如書中所寫的那樣, 趾高氣揚的樣子比他的黑心爹都厲害, 靈丹妙藥将養出來的修行根骨白白被他的不能吃苦給浪費了, 花拳繡腿打不過街邊混混, 混成了名副其實的滄海閣第一吉祥物。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吉祥物, 只有吉祥物他自己不知道。因為沒人敢點醒他,比試的時候還總故意輸給他,簡直是活生生的“捧殺”, 讓幹啥啥不行的小閣主無限膨脹。
沈喑還聽說,小閣主心思單純, 出手闊綽,簡單來講就是人傻錢多。确實, 小閣主的風評跟沈喑對他的第一印象基本吻合,所以呢, 性命攸關,你家滄海閣搞我, 我不坑你還去坑誰。
事到如今,誰能想到, 世界那麽小。
“郭麟......”
還挺儒雅一名字。
沈喑還是第一次聽到小閣主的大名,在他以前聽過的故事當中,人們只稱他為小閣主, 對應的自然是他那大名鼎鼎的爹,滄海閣的閣主大人,子憑父貴罷了。
不過,事情沒他想的那麽糟糕,郭麟似乎還不知道,除了他一心想抓的許歸荑,自己也是個現成的空靈體。
如果他知道的話,當時還放走自己去抓許歸荑,那豈不是買椟還珠,估計當場就能氣得吐血三升。
“你瞎嘀咕什麽呢!”
郭麟一記左勾拳沖着他的面門砸過來,沈喑側身閃躲,沈喑一邊躲,郭麟一邊追,沈喑氣喘籲籲:“你這樣可犯規了,打人不打臉!”
說罷,挑了個空擋,從地上撿起來一根粗細适中,不長不短的枯樹枝。沈喑打量了一番,是一塊稱職的柴火了,脆得一折就斷,絕對好燒,那麽請你在發光發熱之前,可一定給我撐住別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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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沈喑握着枯枝,比劃出他唯一會用的扶風劍法第一式,形随意轉之間,居然用手中的枯枝帶出幾分淩冽的劍意。
只是虛浮的劍招而已,沈喑身上并無真氣或者靈氣的波動,而郭麟至少也是練氣好幾段的階品了,竟被沈喑手裏這塊幾乎一折就斷的枯枝逼得一退再退。
枯枝無情地戳在它所接觸到的每一個穴道上,靈墟,天府,曲池,合谷,雖然算是點到為止,但足夠讓細皮嫩肉的郭麟疼的哇哇叫。他很想罵爹,閣中客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們個個都是我的手下敗将,為何我這身手,出了滄海閣就不靈了?
郭麟被逼到牆角,滿眼驚恐地望着沈喑手上的枯枝,打了個寒顫,枯枝像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樹枝。以為當頭一棒就要落下了,沒想到沈喑随手把樹枝扔了,兩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郭麟使勁兒眨了眨眼,突然覺得沈喑丢掉樹枝的動作有些風流倜傥是怎麽回事?
沈喑沒停頓多久,淡淡開口;“首先,開口騙你是我不對,但你們抓我在先。”
“抓你是因為你騙錢騙到我頭上來”,怕他不記得,郭麟特意補充一句:“喏,抓人的定金。”
......那是原主幹的,跟我沒毛關系。沈喑很委屈:“後來你逼我吃了毒藥,我們扯平。”
“你不也沒死嗎?”
......這人就是欠打,狠揍一頓比費什麽話都管用,沈喑上前一步,面露兇光。
果然,郭麟瞬間收聲,滿臉寫着向黑惡勢力低頭的驚恐。
兩個人經過一段時間的“争執”之後,沈喑大概了解到,城關附近的坊市大多是郭家的産業,郭家小公子昨兒個像往常一樣,來這兒收租,沒想到被膽大包天的黑心租戶打了悶棍,拖進柴房,還不給飯吃。
他們綁架了郭麟,打算向財大氣粗的滄海閣敲詐一筆錢財。
要擱太平盛世,租戶當然沒必要犯這個險,可是現在太平盛世出了岔子。帝都附近的幾座城鎮,接連爆發怪病,然後不停地蔓延。後來又大夫發現,但凡吃過新收的糧食,就會染病。
這種怪病發作起來,面色潮紅可怖,狀若瘋癫,六親不認,就算被家人攔住,不去自殘自戕,也會四肢黑爛生蛆而亡。漸漸的,田畝荒廢,沒人再收新糧,也沒人敢吃,城中百姓們突然被打回青黃不接的日子,餓到發瘋的人甚至易子而食。
往年沒人要的陳糧開始坐地漲價,普通人家餘下的存糧根本不舍得賣,沒人知道怪病會蔓延到什麽時候,那可是用來保命的口糧。
很快,只剩帝都跟永州兩個地方,還能買到餘糧,但是糧價直接比肩金價,一碗米飯下肚你就得傾家蕩産。
沈喑摸了摸肚子,吃不起飯了,他好餓,五個銅板一屜小籠包的物價不複存在。
由于這次怪病引起的糧荒,京郊附近和永州城關附近,多了很多流民,因為分不清誰是行商的,誰是搶劫的,巡防的官兵開始實行一刀切,外來人員一律禁止入城。于是,城外時不時就能遇見盜匪橫行,婦孺慘死,骨瘦如柴的乞兒餓死路邊。
原來永州城禁嚴了,重兵把守,段嚣是怎麽帶我進來的?
沈喑忽然想起,自己昏厥的時候,好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會飛。
夢裏他跟段嚣被人追殺,他們拼命地跑,直到窮途末路,再走一步就是天塹斷崖。段嚣突然拉住他的手,兩個人從斷崖上空飛了過去,穩穩地落在斷崖的另一邊,甩開了追兵,山澗似有潺潺水聲,飛湍瀑布,悅耳動聽。
這踏馬也太扯了。
郭麟告訴沈喑的信息,差不多都是實話。然而等到沈喑跟他透底的時候,卻少不了添油加醋,偷梁換柱。
沈喑真假摻半地告訴郭麟,他偷聽到的消息:今夜子時,他們打算在護城河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的家人早就悉數準備好贖金。”
這句,以及護城河那句,是真話。
郭麟不太明顯地瞄了他一眼,沈喑很快讀懂這個白眼的意思:那還用說,我家有的是錢。
有錢真好,我也想要錢,尤其現在這種情況,兵荒馬亂米貴如金的,他身無分文,住店的錢還是段嚣出的,沈喑在心裏火速打着小算盤。
沈喑眼前一亮,郭麟現在就是一只羊,全身上下都可以薅羊毛的那種。
“但他們還是要撕票,拿了錢就把你沉河。他們說,就用麻袋捆了,打個死結......你見過浸豬籠嗎,就跟那差不多。因為長期被收繳高昂的租金,他們早就懷恨在心了。”
這句是假,是一本正經地編瞎話。
沈喑有趣地瞧着郭麟神色的變化,小家夥被吓到了,緊接着話鋒一轉:“我能救你,但是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郭麟點頭點得像篩子,他什麽都答應。
“第一,滄海閣再也不能追究我。”
“第二,我要錢,很多錢。”
郭麟滿口答應,表示這件事,其實除了他本人也沒誰再追究了,他完全做得了主,順便從懷裏掏出一把翡翠鑰匙,翠色如蒼,水頭澄澈,遞給沈喑道:
“我身上已經沒錢了,但是你可以拿着這把鑰匙,在大楚的任何一家錢莊,随意支取銀票。”
沈喑迷惑了三秒鐘,看郭麟這樣子不太像在騙人,畢竟他只有被騙的份,那豈不是......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心裏不禁替這家黑店覺得不值,何必費這麽大周章冒這麽大風險綁人,直接搶鑰匙多好。
沈喑把鑰匙收好,不管是真是假,單看這一抹點翠的水頭,也值不少錢。
救人這事,沈喑挺有把握。既然收拾郭麟跟玩兒一樣,那麽收拾剛剛那幾個綁匪,也不難。他被抓只是......只是被人打了悶棍。警惕性太低?他不會承認的。
想什麽來什麽,柴房的門被推開,有人來巡查。
沈喑掂了掂手裏的枯枝,愈發地得心應手,沒幾下就把來人放倒了,郭麟無師自通地用碎成布條的麻袋把人綁起來。
這人就是犯罪小團夥當中的那個話痨,築基中期,沈喑給人打完了,卻還是對築基中期一點概念都沒有。
稍微通點門道但沒見過世面的郭麟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彩虹屁溢于言表,沈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畢竟無知也能使人謙虛。
過了一會兒,作案小團體察覺到,他們當中少了一個人。
很快,另外兩個人一前一後沖進柴房,只看了一眼,他們的好兄弟被人捆成螃蟹扔在地上,兩人面色鐵青,兇神惡煞地朝沈喑撲了過來。
沈喑抵擋片刻後,開始體力不支。
他只知道這兩個人當中必有一個是打他悶棍的,他想打回來出口惡氣。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兩個人已有築基後期的實力,和金丹只差一線之隔,他身上一點真氣都沒有,單憑扶風劍招,收拾得了築基中期,卻動搖不了築基後期的修士。
修行一途,只差半步便如隔天塹。
左邊堪堪躲過了一個陰損的腿法,另一邊就有第二個人的掌風擦着側頸險些奪命,雖險了些,卻躲避得分毫不差。
這也得益于沈喑的步法,林間照影,翩若驚鴻,段嚣教的,他不知道這套步法的名字,只記得那片竹林的冷香,無邊月色下,踏不完的梅花樁。
那個人在月下抱劍而立,冷峻的側臉比月色清淺,眉宇間的靜谧與這呼嘯的山風相得益彰。那個人回頭看他,極認真地演示拆分招式和步法,極認真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裏好像坐落着整座沉寂的王朝。
萬一禪關砉然破,斯人如玉劍如虹。
沈喑腦海中的身法越來越清晰,好似段嚣又完完整整給他演示了一遍那樣。那兩個人步步緊逼,沈喑抵擋的愈發吃力,卻也愈加游刃有餘,他自己也對這種近乎矛盾的體驗感到迷惑,更多卻是驚豔于印象中,輾轉于梅花樁上做示範的那個黑色身影。
當時不覺得多厲害,此刻忽然有種術近乎道的頓悟,忽然覺得自己好哲學。
某人教的身法好用,某人親自下場更好用。
段嚣破門而入,斑駁的月光撒在他的臉上,眼前這個人,就和沈喑腦海裏的那個黑色身影奇妙的重合了。
一招之內,那兩個把沈喑纏的好苦的人,已經穩穩地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沈喑望着段嚣眨了眨眼,好像眼中藏着小星星,細看卻只有委屈:等你找到吃的,我都餓到歸西了。
一絲只有沈喑能捕捉的歉意爬上段嚣的眼尾,冰雪消融,流水淙淙:等下請你看戲。
郭麟瑟縮着往後退了點,他一時間還不能習慣段嚣身上冒着冰淩的冷冽氣質,而且下意識地排斥這個人。明明他也沒有和沈喑挨得很近,甚至連句話都沒說得上,郭麟卻抑制不住地覺得兩個人實在太近了。
黑店老板在地上磨蹭着,悶哼兩聲之後開始放狠話:“你以為,我們只有三個人,就敢跟滄海閣做交易嗎?”
這話中的意思,是顯而易見的威脅,卻也值得思考。
永州毗鄰京城,軟紅十丈裏車馬行人絡繹不絕,其間盤踞的勢力也很複雜。滄海閣的确是稱得上名號的,敢招惹滄海閣的,也少不了有靠山,他們就是這意思,沈喑和段嚣心照不宣地聽懂了。
到這裏,他們的思路都是同步的,可是接下來......
沈喑還在思考其中的厲害關系,而段嚣的目光只死死得落在地上那只破舊的麻袋上,又想起沈喑滿眼的委屈,段嚣睚眦欲裂,幾乎要将手中那柄鐵劍的劍柄捏折了。
沈喑與段嚣目光交彙,他突然意識到什麽,有點尴尬。畢竟,被打悶棍套麻袋這種事,說出去挺丢臉。
何況他還跟着段嚣學了半月有餘的劍招,那段嚣就算他半個師父,這簡直是學藝不精,丢人丢到師父面前了,公開處刑。
可他根本來不及否認,段嚣的劍太快了。
好像地上那個人前一秒才哼哼唧唧放完狠話,那句話的威脅性還猶言在耳:我們有靠山,有背景,不是誰都能惹得起,識相快滾。
後一秒,段嚣的劍就冷冷的抵在了他的咽喉,他的時間不多,便顧不得許多。所有的權衡,所有的計較都要排在沈喑之後,你動了沈喑我就沒有理由不動你,哪怕你的背景是整個大楚。
劍風之上暴躁的真氣肆虐而過,在那人的咽喉留下一條細膩的血線,再深一分,就會劃破喉管。
“你敢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