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2章
冷劍橫在喉間的時候, 黏膩的血液從脖頸上滲出,并不致命。那人一輩子都沒有像今天這麽後悔過,後悔說出帶着威脅意思的蠢話, 激怒了眼前這尊玉面修羅。
直到那句質問砸下來, 他的後背完全被冷汗濕透, 高度緊張之下想不出任何推脫和辯駁,眼睛不自然地看向瑟縮在角落裏的郭麟, 脫口而出的話快過腦子, 全交代了。
他們的目标不是沈喑, 而是滄海閣老閣主的心肝兒子, 郭麟。
沈喑只是不湊巧地路過門外, 不湊巧地偷聽了一會兒,撞破他們的密謀。更不湊巧的是,在門外偷聽的沈喑, 被踩點回來的店家撞見,于是順手用麻袋把他套住, 一并丢到柴房。
踩點,去的是護城河那一帶。他們的确打算在河邊兒交易, 穩妥起見,還是提前查勘一番才好。
段嚣不關心他們的交易過程, 臉色陰沉,心頭的焦躁被他強行壓制, 眼角泛紅,嗓音當中寒意刺骨, 他只關心沈喑:
“你綁了他,想怎麽樣?”
沈喑夜半喊餓,他出門找吃的, 但是出門沒多久,就發現不對勁,沿着不太明顯的端倪,把那些礙眼玩意兒解決掉之後,段嚣再回到他們的卧房,被單上還殘存着體溫,可是沈喑不見了。
意識到沈喑不見了的那個瞬間,段嚣腦海中閃現很多種可能:沈喑被人綁走了,那麽多人都觊觎他的空靈體,要對他做禽獸之事......沈喑不告而別了,他很早就厭惡自己,陰暗冰冷,滿手鮮血......
是我,打暈他,帶他下山......
無論是哪一種,都會讓他發瘋,他一掌砸在門框上,越想越心焦,化掌為爪,雕花的烏心楠木門像廢紙片一樣被他揉碎。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後,聯系着自己方才出門時碰到的端倪,段嚣很快就找到柴房這裏。
還好,不是上面那些可能性當中的任何一種,他只是有點倒黴,有點笨,被不相幹的人連累了。
段嚣臉色吓人,冰冷的鐵劍還架在店家的脖子上,段嚣持劍的手若有絲毫不穩,地上的人就會喪命。
那人明知道實話說出來就是找死,但是重壓之下,他根本編不出謊話,只能如實說出先前想好的,對這兩個人的處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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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跟,跟郭家小少爺一起帶到護城河邊,小少爺用來換錢,他,就,就......沉河。”
說罷,那人緊緊閉上眼睛,段嚣的眼神已經讓他陷入瀕死的感覺,咬緊牙關準備赴死。
角落裏的林小公子豎起了耳朵,呃,他好像聽到,這夥人是實實在在地打算拿他換錢,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那種。要被沉河的,好像是不值錢的沈喑?
日,又被騙了。
翡翠鑰匙不僅能支取錢財,那可是閣主信物,另外有着更為重大的意義。在自己的及冠之禮上,他爹親手交到他手裏的。
但那會兒,他能開發出來的用途,也就是去錢莊換點票子,花天酒地。另外他知道這東西很重要,不能随便被別人拿去,所以當他面對黑店老板的盤剝的時候,也只是交出了自己當日收租得到的銀票而已。
但是後來,沈喑跟他說,想要很多錢,那個時候他身上已經沒有銀票了,況且,沈喑說給了他很多錢,他就會救自己的命,那似乎沈喑也不算別人。
沒人能理解,郭麟這是什麽陰間腦回路,能把敲詐勒索的洗成自個兒的救命恩人。
郭麟使勁眨了眨眼,沈喑方才随手丢掉枯枝的那個小動作,肆意如風的步法,俊美無度的側臉......在他眼前晃了又晃,為什麽當時在牢裏沒覺得他那麽好看呢,早知道就不會放他走了,抓許歸荑這件事情似乎也沒那麽重要。
沈喑是好看的,過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好看的人沒有抵抗力。哪怕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騙,還被敲詐勒索。
不就是把破鑰匙嗎,能有多大能耐,給就給了,送出手的東西斷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
就算知道被騙了,郭麟也沒臉再要回來。這次倒不是覺得被騙丢人,是他不想顯得小氣而已。
別的倒沒什麽,這事兒在爹面前一定得捂嚴。
郭麟把借口都想好了,等回家以後,萬一爹問起來,就說丢了,千萬不能把這件敗家的事兒如實說出來。雖然他爹倒不至于剝了他的皮,但是把他往房梁上吊個三天,再禁足三個月什麽的,他爹完全幹的出來。
沒有人注意郭麟這邊的小心思,因為段嚣那邊差點血濺當場。
聽到那人打算把沈喑直接沉河,段嚣周身殺氣四溢,空氣的體感溫度驟降,另外兩個人看着同伴的遭遇紛紛打了個寒戰。
眼看這削鐵如泥的劍刃将要割開那個已經被吓掉魂的人的喉嚨,沈喑忍不住上前,拉了拉段嚣虛握着的那只手:“算了吧,我不想看見血。”
沈喑手指的指腹柔軟,帶着體溫,落在段嚣涼玉般的手背上,段嚣愣了一下,這個動作僵持了大概三秒,段嚣擡手,緩緩卸下了架在那人脖頸上的鐵劍。
沈喑讓他停,他便停下了,長劍仍在手,神情晦澀不明。
沈喑總覺得,段嚣的眼神有些閃躲,像犯了錯的孩子,有心事卻不敢說。又覺得他瞳孔之下的陰影深不見底,藏着鄙夷和厭棄,自卑和自負。
沈喑搖了搖頭,一定是我文學作品看得太多,總愛過度解讀。
如蒙大赦,那人瞬間昏厥。
套他麻袋的那個人,被吓成這樣,三魂七魄都飛了,對于這種懲罰,沈喑已經滿意,畢竟他沒有喜歡看人血沫橫飛的癖好。
而且,他記得原書當中,段嚣黑化,就是伴随着嗜殺成性開始的,他攔着段嚣,很大的原因是為了把瘋魔的萌芽扼殺在搖籃裏。
痛罵三聲作者無良,他不想段嚣那麽一個金相玉質的少年,還沒來得及杏花春日同載酒,銀鞍白馬度春風,就活成一個心性大變的暴力血腥H文男主角。
反正不是想對誰手下留情,他還沒到同情心泛濫的地步,心裏門兒清,生活在這樣一個怪力亂神的地界,傻白甜小白花人設死得往往都很快。
黑店三人組痛失一員大将,那個沈喑收拾過的話痨明顯是驚恐大于心痛,另外一個,驚恐之餘,兩只賊溜溜的眼睛裏還閃着希望之光,時不時地往窗外瞄一眼,好像窗外會有事發生一樣。
但是柴房那扇窗明明已經緊閉許久,窗框下面結了一層蛛網,受驚的黑腿蜘蛛一路小跑,逼近沈喑腳下的靴子。
沈喑低頭,看見霜色的靴子上繡了些不太明顯的雲紋,在荒山溪澗趕了那麽遠的路,腳底不見泥漬,大概是一路都被段嚣抱着的緣故......不對,想什麽呢。
靴子還是在折花山莊的時候,術宗統一發放的,他從來都沒仔細瞧過,此刻瞧的如此仔細,是因為......他正全神貫注地計算那只蜘蛛與腳下的靴子之間的距離。
被蜘蛛盯上的沈喑,哪兒還顧得上窗外可能發生的異樣。
從小到大,沈喑都是出了名的怕蟲,尤其是那種好多腿的,會蠕動的。
黑腿蜘蛛越來越近,距離越來越短,沈喑幾乎木僵了,蜘蛛那些個毛茸茸的黑腿,頭頂上黑黝黝的眼珠,宛如來自深淵的凝視,沈喑感覺自己弱小可憐無助的靈魂已經開始發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腿有沒有抖。
段嚣的目光也從那個可疑的窗框上的收回,身後之人的不安,他感受的到。
黑腿蜘蛛似乎認定了沈喑的鞋面就是它勝利的堡壘,已經在沖刺階段了。
段嚣舉重若輕地,用劍尖挑起那只蜘蛛,蜘蛛的八條腿在鋒利的劍刃邊緣上蹿下跳,折了不少腿毛,但照舊活蹦亂跳的。
知道沈喑害怕這東西,還知道沈喑不喜殺生,段嚣小心翼翼地用劍挑着蜘蛛,打算給它仍出窗外,不能讓這玩意兒死在屋裏,惡心巴拉的屍體讨沈喑的嫌。
沈喑深呼吸一口,氣兒終于喘順了,他幾乎被吓到窒息。感覺,似乎,有被保護到。
放生的做法深得他意,段嚣如果直接在自己跟前一劍把蜘蛛劈了,讓他看見什麽五顏六色的東西,他可能這輩子再也不想和段嚣講話。
看見段嚣伸手推窗,地上被綁的,另外一個身手還不錯的修士,臉上閃過狡猾的光彩。
他打量着段嚣,雖探不出深淺,對比自己築基後期的修為,自己慘敗,但他至多也就是金丹。段嚣不過少年模樣,修為再高就沒天理了。
真以為單憑他們三個人就敢劫郭家小少爺,方才的威脅也不是空穴來風,他們還有殺手锏在外面守着,還布下了天羅地網。如果發現什麽異動,一定會來救他們。
他堅信,那個人直到現在都沒出現,一定是應為這裏面沒動靜,那位高手太放心了。
一旦段嚣開窗,就能說明情況有變。那位修士非常有信心,他們仰仗的高手一定能救他們,那可是金丹後期的高手,元嬰之下無敵手。
就算段嚣也是金丹,總不可能有這樣年輕的金丹後期。修為上,哪怕只差一個階段,也會任人碾壓。
吱吖一聲,老舊的窗子被推開,那名修士的得意,以及重獲新生的喜悅都快藏不住了。
然而,月明星稀,客棧窗外的氣氛靜谧得宛如一家黑店。
什麽都沒發生,黑腿蜘蛛也悄悄地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