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霍嘉豐是被痛醒過來的。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是趴着的,地上是那件靛藍鬥篷,他的臉朝向一邊,也不知趴了多久,他只覺得脖子僵硬,壓根動不了。
人漸漸清醒了,痛感也就愈加明顯了。他感到背上像火燒一般的疼,那痛楚像綿綿細針,一寸一寸侵蝕着他的肌骨。
他想要出聲,才發覺喉嚨像幹涸的沙漠,連聲氣息也發不出來。
他終于驚恐了起來。
借着旁邊已快要熄滅的篝火,他轉動了眼睛,視野能及的範圍內是凹凸不平的石塊,大約能看出這是個洞穴。
可他怎麽到這兒來了呢?
他閉上眼,努力去回想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
是了,他當時為了救一位姑娘,想也沒想就沖上去為她擋了一刀。然後他就不記得了,再睜開眼睛,自己就莫名到了這裏了。
看來自己是沒死。霍嘉豐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可他又後悔了,倒不是後悔為那位姑娘擋刀,他後悔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那姑娘姓甚名誰。也不知那位姑娘最後逃脫了沒有,又是誰把他救到這裏來的呢?
他腦子裏胡思亂想着,同時又嘗試着再動一下身子。可他若不動還好,這一動,背上的痛楚立馬就被放大了十倍,這讓他瞬間就出了身冷汗。
“你醒了?”一個聲音驟然響起。
霍嘉豐不動動彈,他努力往上翻着眼睛,也只能看見那人膝蓋及以下的裙子。
裙子?他心中一動,莫不是……
那人剛好蹲了下來,他終于能看清她的臉了。果然,果然還是那位姑娘!
不知為何,他現在見着這位姑娘,心中頗為委屈,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這人怎麽突然就哭了呢?薛霏霏疑惑,難道是痛的嗎?她放下手裏的草藥,伸手去試了試霍嘉豐額頭的溫度。嗯,燒好像退了不少。
“你哭什麽?”她蹲在霍嘉豐面前問道,“是痛嗎?”
霍嘉豐說不出話來,只能微微點了點頭。
“那也沒辦法,現在我身上什麽都沒有,你只能忍着了。”她說。
其實她不能理解一個男子會因為疼痛而掉眼淚,她這一路走來,什麽刀砍劍割沒受過,也沒像他這樣。
但體諒現在受傷的人是他,薛霏霏還是好心又問了一句:“要喝水嗎?”
霍嘉豐又點了點頭。
等水送到他嘴邊時,霍嘉豐才看到那盛水的容器不是杯子,也不是碗,而是一片碩大的葉子被卷了起來。這要是在平時,這麽野蠻的飲水方式肯定是要被他嫌棄的,可現在他卻顧不得許多了,就着那片葉子,緩緩飲下了水。
喝完了水,他總算是覺得舒服了些。你別說,這水回味起來,竟還有些甜絲絲的。
薛霏霏看他那意猶未盡的樣子,于是又問:“還要嗎?”
霍嘉豐第三次點頭。
薛霏霏覺得,若不是看在他硬要為自己擋刀的份上,以她的脾氣,是不可能這樣小心照顧他的。
給他喂了第二次水,薛霏霏不再多問,而是坐去了一旁,先給火堆添了柴,又開始挑揀采回來的草藥。
霍嘉豐喝了水,又歇了一會兒,他試着發聲,欣喜發現自己終于能說話了。
“姑,姑娘?”他沙啞着聲音叫道。
薛霏霏擡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腦袋還是偏向一邊的,其實并不能看見自己,這讓薛霏霏覺得有點好笑。
“什麽事?”她問。
霍嘉豐也不含蓄了,直言道:“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說完他又覺得略顯唐突,于是描補道,“姑娘救我一命,等我回去後一定為姑娘立個長生牌位,日日禱告求菩薩保佑姑娘長命百歲。”
薛霏霏笑都懶得笑,想她這樣刀尖舔血的人,若真能長命百歲,那就是老天爺瞎了眼。所以她硬邦邦答道:“不必了。你為我擋了一刀,我救你一命,咱們算是扯平了。”
可霍嘉豐意外地堅持:“我叫霍嘉豐。”
薛霏霏暗自嘆了口氣:“我叫小雪。”
“小雪?”霍嘉豐念叨着,“是節氣小雪的那個小雪嗎?”
薛霏霏嗯了一聲。
霍嘉豐就笑了:“你該不會就是小雪那日出生的吧?”
他還真是挺能聯想的。薛霏霏又嗯了一聲。
“小雪。”他又重複了一回,笑道,“多好聽的名字啊。”
分明是再大衆不過的一個名字罷了,也不知他覺得好聽在哪兒。薛霏霏懶得與他多言,她拿了草藥過來,好心提醒道:“我要給你換藥了,會很痛,忍着點。”
霍嘉豐還沒反應過來,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拼命叫喊着:“哎,哎,你該不會是……”
不等他說完,霍嘉豐就覺得背上一陣寒意襲來。是她把自己的衣裳給掀開了!
“姑娘,這怎麽行?”他羞得耳朵都紅了。長這麽大,除了小時候他娘給他換尿布給他洗澡,還沒第二個女人見過他裸着身體呢。
薛霏霏被他吵得頭疼,幹脆往他傷口上摁了一下,終于叫他閉了嘴,只能痛得悶哼哼。
“你還不好意思呢?”她一邊拿下傷口上敷着的草藥,一邊取笑他,“之前你昏迷的時候,我就已經把你的衣服給撕開了,那時候你怎麽不叫?”
霍嘉豐羞愧難當,更別提出口反駁“我都昏迷了還怎麽叫”。
“再說了,不脫了衣服又怎麽上藥?不上藥你難道想死嗎?”薛霏霏迅速剝下那些草藥,露出霍嘉豐背上一道猙獰的傷口。那些賊人還真是下了死手,也是霍嘉豐命大吧,這傷口要是再深一些,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他了。
霍嘉豐自己看不見,也不覺得有什麽,此刻更多的感受是難堪。要是可以的話,他真想就地挖個洞給自己埋進去算了,省得丢這個人。還是在一個姑娘面前丢的人。
“你剛才說你姓霍?”薛霏霏道。
霍嘉豐雖不明白她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嗯了一聲。
“那你跟江州太守霍大人是什麽關系?”
霍嘉豐一愣,她這是跟自己聊起天來了?
“他是我爹。”霍嘉豐還是老實答了。
“哦。”薛霏霏只此一個反應。
這可是奇了,明明是她先問起的,結果這就沒了?霍嘉豐只覺得心裏一股子氣。只是還沒等他氣完,就又覺得背上那塊火辣辣的地方突然一陣清涼。
霍嘉豐自醒來就沒這麽舒坦過,疼痛減輕了,他的腦子也就活動開了。他看不見正在為自己敷草藥的“小雪”,但他知道這山洞裏要啥沒啥,就連喝口水也是片破葉子盛着,沒有趁手的物件兒,那她現在豈不是徒手在為自己上藥?這樣一想,他原本已經恢複正常的耳朵,再一次紅了起來。
“姑娘,”他艱難開口,“姑娘你放心,等我們出去了,我一定帶你回家。不管姑娘你曾經是個什麽來歷,我一定都跟我娘好生說說,讓她許你進門。”
薛霏霏一聽,手一抖,又往他傷口上摁重了些,痛得霍嘉豐嗷的一聲叫。
“胡說些什麽呢?”她沒好氣道,“上個藥而已,不需要你以身相許。”
霍嘉豐痛得滿頭大汗,但還是掙紮着說道:“我是怕污了姑娘清白。我……”
“你好好趴着吧你。”薛霏霏照着他的腦袋拍了下,“等你傷口好些了,我就送你出去,咱們再不相見。”
“什麽?你要走?”霍嘉豐很想轉過頭來看她,可無奈他是真動彈不得。
“不然呢?還真跟你長相厮守啊?”薛霏霏放下他的衣裳,蓋住了傷口,“再說了,那些人還在外面找我呢,我不得躲起來?”
她這樣一說,霍嘉豐倒是想了起來:“那些人怎麽那般窮兇極惡啊,你一個被賣進青樓的女子,再怎樣也不至于要你的命啊?”
薛霏霏捏了捏他的脖子,又将他的腦袋轉向了另一邊,好讓他舒服些。
霍嘉豐恰好能看見她坐在自己面前,這回他看仔細了,她是真生的一張好臉,便是萬春樓的花魁媚兒姑娘也不及她顏色好。
“因為我欠了他們很多錢。”她信口胡說。
霍嘉豐卻勃然大怒:“為了錢就能殺人嗎?”他這一激動,就又扯到了傷口,不禁哎喲一聲。
薛霏霏看着這個她說啥他信啥的傻瓜,想這就是那江州太守之子,也不知那對太守夫婦是怎麽樣的人,能教養出這樣的兒子來。但畢竟是太守公子,他這一失蹤,江州那邊必定會興師動衆來找人,外頭又有蔡銳及其爪牙,帶着霍嘉豐這個重傷者,出去必成靶子,目前還是宜靜不宜動。
她這樣想着,忽然聽得洞口處傳來一陣騷動。她心中警惕,立馬撲滅了火,又随手攥了顆石頭在掌心,同時示意霍嘉豐噤聲。
霍嘉豐沒她聽力好,但借着石頭縫裏落下的光線,見她滿臉嚴肅,還是聽話地閉了嘴。
聲音越來越近,聽着不像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但其中一個是人,另一個卻是四腳着地,很是奇怪,是以薛霏霏攥在手中的石頭還是随時準備飛過去。
“汪!”伴随着這一聲犬吠,石頭後伸出兩個腦袋來:一人頭,一狗頭。
薛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