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薛霏霏不知道霍嘉豐是怎麽跟李沅芷談的,她也不關心,只是偶爾連翹與張巧兒閑聊,她聽見說霍夫人收了李沅芷做弟子,開始正式學習醫術了,府裏人都覺得奇怪,明明以前李沅芷也表過态想要跟着霍夫人學習醫術,可霍夫人都不答應,怎麽現在又成了呢?
薛霏霏覺得自己應該能猜到幾分,但也并未深究,她胸口的箭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最後一枚清毒藥丸也服食了,眼看天氣漸暖,她也該離開霍府了。
“哎,你聽說了沒有?”窗外張巧兒跟連翹一處坐着擇菜,連翹興奮道,“當今聖上要選秀了。”
“選秀?”張巧兒懵懂,“選秀是幹啥的?”
“你真傻,連選秀都不知道。”連翹愉悅道,“這選秀嘛,就是給皇帝陛下挑夫君,充實後宮的。”
“怎麽?皇帝陛下沒有夫君嗎?”張巧兒更是不解了。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連翹拿了一片菜葉子丢向她,“當今聖上十七歲登基,現在也才不過二十歲,龍椅還沒坐穩幾年呢,哪有閑工夫來挑選夫婿啊。”
“說得也是。”張巧兒似懂非懂,而後又發出一聲羨慕的嘆息,“還是做皇帝好哇,不用愁着沒有夫君,天底下大把的好男兒都站成幾排給她選,不像我們,以後是個什麽着落都不清楚。”
連翹發出譏笑:“你懂什麽?你以為人人都想進後宮的啊?這天底下哪個男子不想建功立業,而是去後宮給人做夫君吃軟飯?”
張巧兒被她說得心裏冒火:“我不懂,你懂?你這些話也都是從廚房劉大娘她們那裏聽得來的吧。要我說,想要進女帝後宮的男人多了去了,誰不想吃軟飯啊,也要能吃得上啊。就比如劉大娘的那個傻兒子,要真有機會送進宮去,我敢打賭她會跑得比兔子還要快。切,只可惜連鍋邊都摸不着,也就只能說說風涼話罷了。”
連翹愣了一愣,随後就笑了:“說笑歸說笑,你怎麽還急眼了呢?”
張巧兒嘟囔道:“誰急眼了?還不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
“是是是,是我們不分青紅皂白。”連翹笑道,“你既擔心自己沒個着落,又提起劉大娘家的兒子,不如我去給你跑一趟,把你說給劉大娘做兒媳婦,你看可好?”
張巧兒就急了,伸手來抓連翹:“你個死丫頭,我讓你胡說。”
連翹哈哈笑着,自去躲開。
薛霏霏在房內聽得清楚,選秀,她輕笑一聲,那人到底還是開始了。
這天夜裏霍嘉豐突然就來了,跟往常不一樣,他不僅來得急,看起來還很怒氣沖沖。
“連翹你和巧兒姑娘先出去吧。”他進來後便陰沉着臉,這樣說道。
張巧兒還要開口詢問,卻被連翹攔下,拉着出去了。
薛霏霏正在燈下看書,那些書都是霍嘉豐從外頭淘來的,有話本,有傳記,甚至還有連環畫兒,都制作精美,毫不低俗,可見是費了些功夫的。
她擡頭見霍嘉豐面色不佳,便出言詢問:“你怎麽了?”
霍嘉豐在椅子上坐下,很是頹廢:“聖上要選秀了。”
“我聽說了。”薛霏霏道,“聖上今年年芳二十,容貌絕豔,性情活潑,不知多少男子想得她的青睐。”
霍嘉豐疑惑看了她:“你怎麽知道?”
薛霏霏面不改色:“我聽說的。”
“嗐!”霍嘉豐一擺手,“道聽途說不可取。”
薛霏霏瞥他一眼:“你為何悶悶不樂?想必你也是要去參加選秀的了?”
霍嘉豐一攤手:“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薛霏霏當然知道,皇帝選秀,選德選才選色,霍嘉豐至少占了“色”這一樣。細想想,她這一生所見過的男子中,甚少有能比他還生得好的。
只是這話她不好說出口,只能換個由頭:“你爹好歹是一州之長,你若進宮,位份也不會太低……”
“我不是在煩這個。”霍嘉豐有些不耐煩。
“那你煩什麽?”
霍嘉豐看了她,半晌無語。
薛霏霏也只沉默着,等他開口。
良久,只聽燭花爆了一聲,霍嘉豐捏緊了拳頭,他說:“若是我說,請你嫁我為妻,你願意嗎?”
薛霏霏眉頭擰起:“就為了不進宮?”
霍嘉豐抿了下唇:“有這意思,但不全是。”他頓了下,道,“那時我給你的許諾,現在還作數。”
許諾?薛霏霏很是想了一回,才想起當初二人落難時,他的确是向自己提起過,要娶她過門。可那時她也拒絕了呀,他怎麽還記着呢?
“倒也不必。”她說,“這世間還有很多好女子,以你的才貌家世,不愁娶不到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何必執迷于此呢?”
霍嘉豐搖頭:“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他像是松了口氣,整個人都松泛了,“也好,既是這樣,你就當是與我做個假戲,當償還住在我家這麽久的債吧。”
薛霏霏無語:“非要如此?”
霍嘉豐點頭:“非要如此。”
薛霏霏嘆息:“你圖什麽呢?”
是啊,他圖什麽呢?
“等我想到了,自會來向你說明。”霍嘉豐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
薛霏霏真是從未見過這般執迷不悟的人:“便是我答應了,你爹娘也不會同意的。”
“這麽說你是同意了?”霍嘉豐站了起來,頗有些激動,“你放心,他們那邊我自會去搞定。”
他在房裏來回踱了兩步,掩飾不住欣喜:“那我回去籌劃了。你放心,我定會給你一個風光的婚禮,絕不委屈了你。”
他說着走出門去。才出去就又退了回來:“你早點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他說罷這句日常話,竟還哼了小曲,溜溜達達走了。
張巧兒和連翹聽着他那愉悅的調子,都很是覺得奇怪:“撿到寶了這是?”
薛霏霏也不知霍嘉豐到底使了什麽法子,反正最後霍太守和夫人都依了他,許他迎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為妻。為了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能有個正大光明對外的身份,霍夫人宣稱她是自己娘家外甥女,反正這江州城也沒幾個人知道她娘家究竟有幾個外甥女。
張巧兒和連翹得知薛霏霏要嫁給霍嘉豐,她們一個沉默,一個欣喜。這落差薛霏霏瞧在眼裏,也只當沒看見。她整日待在房裏,好像一個真正的新嫁娘一般,等待着出閣那一日。
二月二十六,黃道吉日,宜嫁娶。
薛霏霏覺得自己像個人偶娃娃,任由人打扮,從發型,到妝面,再到服飾,別人說什麽,她就做什麽,一點不用動腦子。
張巧兒不知躲哪裏去了,連翹倒是激動得厲害,跑前跑後賣力氣。
及至拜堂,入洞房,坐床撒帳,喝合卺酒,一波又一波的人來看新娘子,入了夜,新房裏才安靜了下來。
“少夫人餓了吧,我去給您下碗面條吧。”連翹貼心地建議道。
薛霏霏看着這個很自覺就改了口稱呼她為“少夫人”的小丫頭,她點頭:“也好。”
連翹就笑了,那笑容裏帶着些許得意:“就是嘛,這一整天少夫人就早起喝了碗粥,哪能不餓呢?”她一面說着,一面掩上門出去了。
沒多時門又被推開了,薛霏霏正卸着頭上首飾,她略略擡眼,就從鏡中看見那進來的人是張巧兒。
“你,你這是……”張巧兒看薛霏霏已褪下隆重婚服,只着尋常衣衫,頭上更是簡單,連支銀簪子都沒戴,故而驚訝。
薛霏霏輕笑:“輕裝好出行。”
“出行?”張巧兒一愣,繼而更是訝異,“你要走?”
“是,我要走。”薛霏霏取下最後一只耳環,放置妝臺上,然後轉身,看了張巧兒,她道,“先前我讓你考慮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張巧兒當即便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什麽,可她卻犯了難:“我以為……”
“以為我都已經嫁人了,不會再來問你了吧?”薛霏霏凝視了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子,替她說出了心裏話,“你對我猶豫,說明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了,我也不為難你了。從今往後,我祝你事事順心。”
“小雪姐姐……”
薛霏霏示意她不必再往下說了:“人各有志,你且去吧。”
張巧兒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話要來與她說,可如今面對她,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她緩緩挪向門口,幾經思量,終于還是問道:“你要是走了,那霍公子怎麽辦?”
薛霏霏坐在那裏,紅燭的光照得她周身柔和,可她的話語卻冰冷如霜。她說:“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成的。若有,只能說明他是個大傻瓜。”
龍鳳燭燃燒過半,霍嘉豐方遲遲歸來,他的步子有些蹒跚,白淨的臉上顯出紅暈,可見喝得不少。
“你回來了。”暈暈乎乎中,他聽見一個輕柔的聲音。
薛霏霏自己都驚訝于她能發出這樣溫柔的聲音,或許真是環境影響人,她心裏明知這是一場演戲,可當自己真的置身于朦胧紅紗後,心底不免略過一絲恍惚。
“我回來了。”霍嘉豐說,他的眼皮好似千斤重,可他極力撐着不讓自己閉上眼,他仔細打量了回眼前人,笑了起來,“你真好看。”比起白日裏濃重的新娘妝,她還是這樣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漂亮最動人。
薛霏霏安撫着他:“你喝多了,上床歇息吧。”
她的話音比就美酒還要醉人,霍嘉豐任由她牽着,坐到了床上。當他躺下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舒暢,他能感受到她微涼的手指撫過他的眼睛,他終于能夠阖上眼了,這讓他發出滿意的一聲嘆息。
“謝謝你啊。”他在跌進濃重的墨色前,依稀聽見她在說話,“這幾個月是我偷來的一段時光,雖然短暫,我卻很快活。多謝你。”
霍嘉豐很想說,不用謝。可他實在是累極了,那就等醒了再說吧,他心滿意足擁進了睡眠的懷抱。
薛霏霏看着他平穩的呼吸,知道他是睡着了。她擡起手,想再去摸一摸他的臉,可伸到半路,她又縮了回去。
終究是偷來的時光,再怎麽不舍,也還是要還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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