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薛霏霏拒絕得幹脆,陳明月也不覺得惱怒,只道:“這是為何?我看你二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薛霏霏嘆了口氣:“陛下,你若是真将他賜給了臣,那不就等于坐實了他的說法?到時獻王府……”她沒再往下說。
可陳明月卻聽明白了。是了,那次薛霏霏離京都是瞞着衆人的,此時若是依了霍嘉豐的說法,就等于是給獻王府遞了把刀子。她一時興趣,卻差點壞了大事。
陳明月略略思索後,轉向霍嘉豐道:“朕記得你姓霍?”
霍嘉豐答道:“回陛下,草民霍嘉豐。”
“霍嘉豐。”陳明月點頭道,“你記着,你的妻子早已暴斃,薛大人不過是長得與你妻子有幾分相似而已,今日你是認錯了人,擾了選秀,要做朕的妃嫔是不能夠了,但你知道得太多,朕也不能放你出去,這樣吧,你就留在朕身邊,做個伺候筆墨的文書官。”
“這……”霍嘉豐一時有些分不清,感覺自己忽而在地底,忽而又上了雲端。
“怎麽,你不願意?”見他茫然,陳明月又笑道。
薛霏霏凜聲道:“若是不願,那就砍了吧。”
霍嘉豐大驚:“不不不,草民願意!”他趕緊拜下,“草民謝陛下。”
陳明月滿意笑道:“做了朕的文書官,可就不用自稱草民了。”
霍嘉豐這時候倒機敏了,迅速改口:“微臣謝陛下恩典。”
陳明月一擡手:“行了,起來吧。”
霍嘉豐站了起來,瞅了眼薛霏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陳明月看他這般便覺得好笑,故意問道:“怎麽,有什麽想說的嗎?”
霍嘉豐道:“陛下,在江州人人都道我那妻子是失蹤了,現而今陛下說‘暴斃’,怕是對不上。更有今天微臣那些話……”他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說了。
他還挺操心。陳明月哈哈笑着,指了薛霏霏:“這些你不用擔心,她都會搞定的。”
薛霏霏拱手領命。
“今日便這樣吧。”陳明月說道,又喚了內侍于恩永進來,将霍嘉豐的事告知他,又命薛霏霏明日來禦書房與其商議嫔妃位份等事宜。于恩永與薛霏霏都應了,各自退下。
出了正殿,薛霏霏獨自離去,霍嘉豐一句話也沒能與她說上,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沮喪。
于恩永道:“霍公子,咱們這位薛大人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宮裏除了聖上,就數她說了算。今兒您可得看清楚了,再不能把她當成是您的亡妻了。”
霍嘉豐心裏千萬個疑問,也只能暫且按下,道了聲“是”。
既成了皇帝的文書官,霍嘉豐本該出宮自尋住處,但陳明月體諒他初進京人生地不熟,便命于恩永将他的住處安排在了崇文館內,那裏離皇帝常朝的勤政宮、起居的紫宸宮都頗近,方便入內伺候筆墨。如此一來,本該第一個被逐出宮去的選秀公子,竟成了離皇帝最近的那一個,雖不是後宮妃嫔,卻也能叫其他人氣歪了鼻子。
霍嘉豐第二日便走馬上任,他的工作很是簡單,所謂伺候筆墨,實際上研磨的自有其他宮女,他要做的不過就是在皇帝陛下批閱折子的時候替她整理好次序,有時候代為拟折子,再呈給她過目。
陳明月第一次看見他寫的字,誇他寫得好。
霍嘉豐畢恭畢敬領受。
薛霏霏就是這時候來的。
霍嘉豐看得出這位皇帝陛下對她很是親近,當着別人她都自稱“朕”,可唯獨對薛霏霏說“我”——霍嘉豐昨日從于恩永處得知了她的真實姓名,原來她本姓薛,名霏霏。薛霏霏,倒是個好名字,淩冽而又不失美感。
“這是昨日選定的十位公子名單。”于恩永将一份謄抄好的名錄送到薛霏霏手中,作為從小就伺候皇帝的人,于恩永自然也同薛霏霏熟稔。
霍嘉豐看薛霏霏對于恩永露出笑容,這讓他心裏有點發堵。好像和在江州時掉了個個兒,這裏薛霏霏同誰都熟識,可他卻只認得她。唯一不同的是,當初他對薛霏霏那可謂是關懷備至,可如今她對自己卻如同陌生人一般,剛剛進來,連個眼神都不稀罕給他,仿佛他就是個擺設。
“你覺得如何?”陳明月問道。
薛霏霏昨日只參加了後半程選秀,自是漏掉了一些,如今再看這份名單,心裏也就清楚陳明月的打算了。
“別的臣不敢說,只這皇後一位,必屬越國公之孫李明澤公子了。”薛霏霏道。
陳明月往椅背上一靠,抱了胳膊:“哦,你這麽确定啊?那我偏不立他為後。”
殿內都是自己人——霍嘉豐不算,其實薛霏霏到現在都還沒想通,陳明月為何要将霍嘉豐留在她身邊,明明随便打發去哪兒都好。
薛霏霏抖了那份名錄:“這十人裏頭,臣能認得的也不過兩三人。其中當屬李公子家世最為出衆,又與陛下自小相識,人物自是不必說的,品性又難得端莊大方,待誰都親和,光是這份胸襟,便能入主中宮了。”
陳明月笑了起來:“你倒是肯為他說這許多好話。”
就是。霍嘉豐心道,從未聽她這樣誇過人。
這是王青進來報道:“陛下,楊學士到了。”
陳明月眉頭一皺:“他怎麽來了?”
薛霏霏在一旁輕咳一聲,陳明月似是才反應過來,她撇了撇嘴,道:“宣。”
王青又出去,傳了那位楊學士進來。
霍嘉豐凝神看了,那進來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官員,身材在錦緞官袍中略顯臃腫,臉上挂着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瞧也不瞧他們這些在旁侍奉的人,也不下跪,只對着陳明月拱手行禮道:“臣參見陛下。”
陳明月臉上早已換上了笑容:“老師來了,”她道,“快賜座。”
就有于恩永親自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在禦案前,恭恭敬敬請那位楊學士坐了。
楊學士仿佛才看見薛霏霏,也不起身,只道:“薛姑娘原來也在。”
薛霏霏也不惱,拱了拱手:“楊學士。”
霍嘉豐瞧着那位楊學士,只覺得此人架子大得很,就連女帝都要給他三分面子,不禁覺得奇怪,他趁着王青送上茶回來,悄悄問他道:“那位楊學士,究竟是個什麽來頭?”
王青悄聲道:“你不認得他?他就是陛下當年的啓蒙老師,翰林學士楊文沖楊大人。”
原來他就是帝師楊文沖。霍嘉豐心道怪不得陛下對他如此禮遇呢,也怨不得他眼睛長在了頭頂上,換了是他自己說不定會更嚣張。
“不知老師今日來所為何事?”陳明月笑問。
楊文沖放下茶盅,又拱了拱手,擡了下巴道:“臣此番來是要謝陛下隆恩,陛下昨日選定小侄入宮,臣全家上下都感激不盡。”
霍嘉豐與王青偷偷說道:“這可不像是來謝恩的模樣。”
王青想要笑,但礙着還在殿內,不好張揚,只能拼命忍了。
陳明月與薛霏霏對視一眼,道:“楊公子文質彬彬,又頗有才華,入選本是應當的。老師不必如此客氣。”
楊文沖道:“可憐他自幼喪父,五歲時又沒了母親,是臣一手将他帶大,其中艱辛,不可為外人所道。如今他能有出息,得以入宮伺候陛下,實乃他之幸。”
陳明月嘴角的笑都快要僵掉了:“老師恩義,想必楊公子定不會忘。也請老師放心,朕一定會好好待他。”
楊文沖這才滿意,又絮絮叨叨說了些有的沒的,方才起身告退。
楊文沖一走,陳明月臉上的笑頓時就垮了:“什麽嘛,”她一把推開堆在眼前的折子,洩氣道,“這還沒入宮呢,就先來敲打朕了。”
“陛下息怒。”于恩永收拾好奏折,勸慰道,“想來楊學士也是心疼內侄,這才特意來叮囑的。”
陳明月冷笑:“朕還用得着他來提醒嗎?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朕會讓那個楊子隐入選嗎?妖妖調調的,一點男子氣概沒有,寫幾首酸詩還真當自己是才子了。”她越說越氣,幹脆往椅子上一躺,“我不想動腦子了,霏霏你幫我把剩下人的位份和住處都定了吧。”
薛霏霏也不推辭,她甚至哼道:“什麽剩下?皇後不也是臣定下的嗎?”
陳明月歪在椅子上笑:“可惜你不姓陳,不然這把龍椅該你來坐。”
薛霏霏寵辱不驚:“臣可沒那個福分。”
陳明月腦袋往後一仰:“誰說這就是福分呢?”
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盡管在內的也就霍嘉豐和于恩永、王青師徒,可那二人都不敢吭聲,霍嘉豐見薛霏霏與女帝如此親密,更是驚訝。
薛霏霏很快就将剩下九人的位份定下了。
陳明月不想看,閉着眼讓霍嘉豐念給她聽。
霍嘉豐自薛霏霏手中接過那張厚重紙張,他的視線從薛霏霏臉上掃過,然而對方卻不看他,仿佛他真是個木頭人。
霍嘉豐心裏哀嘆,還不得不給這位女帝陛下念着:“越國公之孫李明澤,冊封皇後,賜居鳳儀宮;靖安侯之子崔杭,封一品貴妃,賜居延嘉宮;榮昌伯之孫榮意恒,封二品昭媛,賜居蓬萊宮;華陽長公主府選送公子方舜卿,封二品修儀,賜居瑤華宮;鴻胪寺卿之子武春陽,封二品充媛,賜居棠梨宮;翰林學士楊文沖內侄楊子隐,封三品婕妤,賜居拾翠宮;連州太守之子王裕琛,封四品美人,賜居宜春宮;越州都督之子黎簡成,封五品才人,賜居绫绮宮;錦州通判之子顧洪松,封七品保林,賜居飛霜宮;連州樂平縣縣令之子衛俊廷,封八品承衣,賜居沉香宮。”
至此,十人位份已定。
陳明月聽了,覺得沒有什麽不妥,就讓霍嘉豐按照薛霏霏拟定的這些,謄寫出十道冊封诏令。
“我累了,要回去睡會兒,剩下的事情就交給霏霏和恩永了。”陳明月打了個呵欠,叫上王青,回寝殿去了。
于恩永道:“那我也先去安排人打掃各宮室了,以待各位貴人。”他向薛霏霏點頭示意,也出去了。
一時這裏只剩下薛霏霏和霍嘉豐二人,霍嘉豐一邊寫着诏令,一邊偷偷擡眼去瞧了薛霏霏。
不料薛霏霏也正看了他。
他像是做壞事被人給當場捉住了,吓了一跳,趕緊又收回了視線,努力使自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手中筆上。
“管好你的嘴,否則總有一天将禍從口出。”
霍嘉豐聽了一愣,他再擡頭,發現薛霏霏已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