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月二十,帝後大婚。
中宮入主鳳儀宮後,其餘九名妃嫔按照位份高低,也陸續進宮來了。
女帝新婚,前朝事務暫緩,霍嘉豐也清閑了些。終于等到休沐這一日,他從宮中出來,與一同上京來的家人們團聚。
“公子你多吃些,看都瘦了。”張巧兒将一顆獅子頭放進了霍嘉豐的碗裏,勸他多吃。
霍嘉豐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瘦了嗎?我不覺得呀,宮裏夥食還挺好的。”
“瘦了。”連翹也說道,将那碟子糖醋排骨推到霍嘉豐跟前,“少爺你多吃點,這些可都是巧兒姐姐借客棧廚房做的呢。”
霍嘉豐笑着點頭:“好,好,我吃。”
忍冬給霍嘉豐斟酒:“少爺,你如今都在皇上跟前當差了,是不是很威風?”
威風嗎?霍嘉豐不覺得,他想起薛霏霏來,她才當得起“威風”二字吧,畢竟連皇後都跟她點頭問好。
“這也是想不到的事。”連翹道,“咱們少爺進京原是來選秀的,結果沒做成皇上的妃子,卻成了皇上的官兒。”
“什麽官兒呀,”霍嘉豐擺手,“我不過就是給皇上打下手的。”
“那也是給皇上打下手!”連翹驕傲道。
大家都被她給逗笑了。
“對了,”霍嘉豐夾起一片桂花糖藕,問,“我先前托人帶話出來讓你們找房子,可有看中的?”
連翹道:“為什麽要找房子呢?宮裏住着不好嗎?”
霍嘉豐道:“我究竟是外臣,老是住在宮裏不符規矩,還是早點出來住得好。再說了,我一個人住宮裏頭,把你們三個住客棧,不也是要錢?出來住我還能吃到南方菜。”他将藕片送進嘴裏,甜糯酥軟,這才是美食呀。
張巧兒連連點頭:“就是,找個房子住下,我們也好自己做飯吃,這客棧的飯菜我也是吃夠了。”
忍冬笑道:“若是能天天吃到巧兒姑娘做的飯菜,我也就滿足了。”
連翹撇嘴:“瞧把你樂的。”
玩笑歸玩笑,一時吃完了飯,張巧兒等人帶着霍嘉豐去看那幾處瞧中的房子。
然而一連看了三處,霍嘉豐都不甚滿意。
“哎呀我的少爺,你到底想找個什麽樣的房子啊?”忍冬不禁無奈,“嫌這個朝向不好,那個院子太小,這裏可是京城,房子哪那麽好找的?”
“話可不能這麽說。”霍嘉豐一本正經道,“咱們可是要在京城常住的,若是房子找的不好,住着不舒坦,那心裏多憋屈啊。”
“就是就是,咱們再去找別的看吧。”連翹也同意道。
張巧兒沒開口,忍冬和連翹都是打小就跟在霍嘉豐身邊的,她算是半路插進來的,她覺得自己只有跟着的份,沒有開口提意見的資格。
正因為不好開口,她舉目四望,在這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她認為自己看見了熟人。
“那不是立春嗎?”她脫口而出。
“什麽?立春?”霍嘉豐等人也跟着她看了過去,只見不遠處的街道上,一個英俊少年騎着馬,正晃悠悠走了過來。
“真的是立春?”連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麽變成這樣了?”
立春也看見了他們。老實說,他早聽說了選秀那日的事,也料到總會有再相見的這麽一天,所以在此刻碰見,他也不覺得意外。
“好久不見,霍公子。”他策馬近前,也不下來,只朝着衆人拱了拱手。
“你……”張巧兒打量了他身上的制服,以及□□的駿馬,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江州城裏那個落魄的小叫花子?說是公卿家的公子哥兒都不為過。
連翹比她直白:“你怎麽這麽有出息了?”不等立春回答,她又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哪家的公子少爺,跟家裏人堵了氣,才跑出去扮做叫花子吧。”
立春被她的奇思妙想給笑到:“真不愧是你,連翹姐姐。”
連翹眨了眼:“诶?難道不是嗎?”
立春翻了白眼:“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好的事情?”
“那你現在這是……”張巧兒疑惑着,又看向了霍嘉豐。
霍嘉豐好歹也是在宮裏待過一陣子的人,他看出了立春的身份:“你如今在禁衛軍當差?”
“不錯。”立春點頭。
“好哇你小子,一聲不吭就走了,我們還以為是怎麽了呢,原來竟是跑到京城來當官了。”連翹佯嗔道。
“什麽當官兒?不過就是個小喽啰罷了。”立春說罷,回首望了一眼,又轉過頭來問霍嘉豐他們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呢?”
霍嘉豐便道他們要找房子去。
立春聽聞,略略沉思,方道:“我倒是知道有個好地方,只怕你們住不起。”
霍嘉豐一喜:“哦,什麽好地方?你且說來聽聽。”
立春便道:“沐春街杏花巷,有位張學士要告老還鄉,他的宅子就要賣了,你們可以先去看看。”
“沐春街杏花巷。”霍嘉豐跟着念了一遍,就笑道,“聽着就是個好去處。”
“那你們便去瞧瞧吧。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相陪了。”立春說罷又拱了拱手,就打馬而去。
短短半年未見,他竟能如此知禮,這叫霍嘉豐很是意外。但又一想這于立春也是個好去處了,不免又為他感到高興。
趁着時候尚早,霍嘉豐等人趕去沐春街杏花巷,很容易就找到了那處要賣的房子。
只一眼,霍嘉豐就喜歡上了這裏。不為其他,還在院外的時候,他就瞧見了一株海棠,并一叢翠竹,這時候海棠雖未開花,但足以想見開花時節的景致。再有那竹子,就連蘇東坡都曾說過: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霍嘉豐心想不愧是大學士的居所,就是比別處的雅致。
那要還鄉的學士見有人要來買他的房子,又是位年輕的公子,與之交談幾句,見其人文質彬彬,舉止有禮,遂心生歡喜,主動将他們邀請入內,細細參觀一回。
院外已是不凡,入內更是另一方天地。這三進三出的院落,霍嘉豐舉目四望,只見有山有水,有花有樹,錯落別致,不落俗套,可見是主人家精心布置過的。
雖說四人住這樣的宅院實屬大了些,但霍嘉豐着實喜愛這院中布置,當場便與房主敲定,付了定金。他原本是想租住的,如今卻大手一揮就要買下,盡管超出預算,好在他上京時霍夫人怕他銀子不夠花,現銀和票子都備得足足的,這時才是真正派上了用場。
霍嘉豐買了新宅子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紫宸宮內外——原因無他,他要搬出宮去,自是要與于恩永說明的。
薛霏霏卻是從陳明月耳中聽到這個消息的,她去向這位皇帝陛下彙報工作的時候,陳明月正帶着夏玉桐和王青在一衆古董中來回挑選着,見她來,便招手示意她過去:“霏霏你來得正好,看看這裏哪個适合送給霍愛卿以賀喬遷之喜的?”
“喬遷?”薛霏霏看向正在拟诏令的霍嘉豐。
霍嘉豐咧嘴一笑。
“要搬哪兒去?”她又問。
“是沐春街杏花巷,張老大人的宅子。”于恩永搶着答道。
不知為何,霍嘉豐覺得薛霏霏在聽到“沐春街杏花巷”時,臉色稍微陰沉了些。
“那可是個好地方呢,張老大人最愛園藝,聽說他的宅子修得小巧精致,不輸南方的園林。”夏玉桐也笑道,“奴婢還聽說了,那位張老大人最是脾氣古怪,多少人去擲金想要買下,他都給轟了出去,難得倒賣與了你。”她向霍嘉豐說道。
霍嘉豐迷茫:“是嗎?我瞧那位張大人很是好說話啊。”
“那就是你倆投緣。”王青也道,又去揶揄了霍嘉豐,“你得了陛下的好東西,少不得得請咱們過去喝杯喜酒吧?”
夏玉桐啐道:“你小子,慣會蹭陛下的光。”
陳明月道:“這有什麽,回頭朕也要去讨杯喜酒喝喝。”
“陛下。”卻是薛霏霏正色道,“陛下萬金之軀,豈能随意出宮駕臨臣下宅院?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陳明月不過是玩笑一句,并未當真,但見她這般說,心中一動,不免壞笑道:“既然朕去不得,那薛愛卿便替朕走上一遭吧。”
“陛下。”薛霏霏還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臣事務繁多,恐無暇去赴宴。既然王青願意去,陛下不妨派他。”
王青眨了眼,巴巴看了陳明月。
陳明月卻固執道:“朕叫你去,你便去。吃頓飯能耽誤你什麽功夫?”她說着從桌上撿起一只白玉鎮紙,扔給了薛霏霏,“叫人把跟這個一套的文具都揀出來,算朕給霍愛卿的喬遷賀儀了。”說着她又背了手,對于恩永道,“走,咱們去皇後宮裏喝茶去。”
于恩永、夏玉桐和王青都趕緊跟了上去。
禦書房內又只剩下薛霏霏與霍嘉豐。
薛霏霏捧着那只鎮紙,半晌無語。
霍嘉豐偷偷擡了眼皮去打量她,也不敢說話。
直到薛霏霏主動來問他:“誰給你說的那處宅院?”
“啊?”霍嘉豐一愣,繼而脫口而出,“是立春。”
薛霏霏冷笑:“我說呢,偌大的京城,誰會跟你這麽好心呢。”說罷她擲下那枚鎮紙,揚長而去,壓根沒把陳明月的話放在心上。
霍嘉豐看着那枚不幸被擲翻的鎮紙,心道她果然是個厲害的。試問這普天之下,又有幾個人敢藐視皇帝的威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