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紫宸宮乃皇帝日常起居之所,若無皇帝诏令,後宮妃嫔輕易不得入內。可這一日午後,十位新人無一例外,都被請到了紫宸宮內。

“臣參見陛下。”皇後李明澤率領後宮諸人向陳明月行禮。

陳明月原本臉色不大好看,直到見了李明澤,方才緩和了些,微微笑道:“皇後來,坐朕身邊。”

李明澤卻垂首道:“陛下,這于理不合。”

陳明月知他一貫守禮,尤其現在還當着衆人的面,更是不敢僭越,也就不再堅持,只給衆人賜了座。

待大家都坐定,夏玉桐領着宮女們上了茶,李明澤方問道:“不知陛下诏臣等前來,有何要事?”

陳明月擺了擺手,看向一旁侍立着的薛霏霏,點頭示意道:“該你了。”

薛霏霏颔首,信步走上前。

王青躲在一旁,激動地一把攥住了同樣來看熱鬧的霍嘉豐的胳膊:“好戲就要開始了。”

大概是被他的情緒所感染,霍嘉豐不由得也有些興奮了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盯了堂上的錦衣女子,且看她要做什麽。

薛霏霏先向各位妃嫔屈膝行禮,而後起身,也不看他們,只揚聲向殿外道:“帶進來吧。”

她話音落下,就有四個宮女拖了兩個人進來,瞧面相一男一女,都是宮人打扮。

別人尚且沒反應過來,唯有婕妤楊子隐驚聲道:“安泰!寧心!”

他這一喊,其他人一愣,仔細打量了那地上的兩人,不免交頭接耳起來。

“才人哥哥,你看那真是楊婕妤宮裏的安泰和寧心嗎?”承衣衛俊廷悄悄跟美人王裕琛說道。

王裕琛面無表情,他掃了眼地上的人,道:“不關我事。”

衛俊廷也不惱,他同王裕琛一道上京,早熟悉了他的脾氣,知他一貫這個樣子,對誰都冷冷的。

“你們這是做什麽?”楊子隐撲到地上兩人跟前,看他們驚恐萬分的神情,他又是憤怒,又是難過,轉身怒視了薛霏霏,“你要幹什麽?”

薛霏霏冷眼瞧了他:“楊婕妤這是承認了,他們是你宮裏的人?”

楊子隐氣笑:“廢話!安泰和寧心都是我從家裏帶進宮來的,還要什麽承認?”

他說着又面向了陳明月,撲通一聲跪下:“陛下,你可要為我做主,這個薛霏霏無故抓了我宮裏的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陳明月無動于衷,只對薛霏霏說道:“薛愛卿你繼續。”

有了陳明月的示意,薛霏霏無視了一旁的楊子隐,只問地上那兩人:“招嗎?”

不等那兩人回答,楊子隐就先橫了她:“你要他們招什麽?”

薛霏霏的視線從他臉上掠過,不知為何,對上她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楊子隐竟心生懼意,下意識就移開了視線。

薛霏霏又問那兩人:“招嗎?”

這回那兩人仿佛才反應過來,忙不疊叩首道:“我們招了,我們招了。”

楊子隐有些崩潰:“你們到底招什麽啊招?”

那兩人伏在地上,肩膀微微抖動着,卻并不敢開口。

還是一個宮女推了其中那個叫寧心的姑娘:“你們主子問你話呢,說話呀。”

那個叫寧心的宮女欲哭無淚:“婕妤,是我們瞞着您跟宮外老爺私下傳遞消息,自打您進宮,陛下就從未寵幸過您。可進宮前老爺就說了,要您務必取得陛下歡心。眼看這日子一天天過去,您這邊卻絲毫沒有進展,宮外又問得緊,我和安泰也是沒法子,只好據實相告。然後就,就這樣了。”

“什麽?”楊子隐只覺得眼前一黑,恨不能立馬就暈過去。

其他妃嫔也無人敢言語了。誰都知道,本朝嚴禁後宮幹政,更不許私自傳遞消息出去。這位楊婕妤入宮還不過三個月,就犯了這樣的大忌,即便他的宮人說與他不相幹,可大家心裏都清楚,即便是真的與他無關,他在陛下面前幾乎也沒有了可翻身的機會了。

“便是這樣了。”薛霏霏冷聲道,“拾翠宮楊婕妤禦下不嚴,縱容宮人私自傳遞消息出去,擾了陛下清淨,罰楊婕妤禁足拾翠宮半年,罰俸一年;另有宮人安泰、寧心不守宮規,擅自與外臣交接,現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她說着又轉向陳明月,恭敬道:“此外還有幾處宮門協助傳遞消息的侍衛,現已全部緝拿,一律革職,另交由禁衛軍查辦。”

陳明月揮了揮手:“你辦事,朕放心。”

薛霏霏于是向那四名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四人會意,又将安泰和寧心拖了出去,就在殿外行刑。

薛霏霏手下的人行事極是利落,沒一會兒功夫,那兩人就被按在了凳上,幾寸厚的板子落下來,砸在皮肉上發出陣陣悶聲。

院裏都是跟着各宮妃嫔來的宮人們,見此情景,又聽見那兩人哭爹喊娘的叫痛,紛紛閉上眼轉過頭,不忍再看。

殿內其他人也聽得分明。明明燒着地龍暖和得很,可有人卻心生寒意,他們悄悄看了眼那立在當中地上的薛大人,她神色如常,仿佛打殺一兩個人于她而言不過日常吃飯一般正常。

楊子隐呆呆聽了一陣,突然發瘋似的撲向了薛霏霏:“你快讓他們住手!”

霍嘉豐在一旁看見,驚呼一聲:“小心!”

其實哪用得着他提醒,薛霏霏早看清楊子隐的動作了,不等他近身,她便後退兩步,任由楊子隐一個踉跄趴在了地上。

“……”霍嘉豐覺得,自己那聲“小心”真是多餘得不能再多餘了。

楊子隐還趴在了地上,饒是冬□□服厚重,但他還是擦破了手皮,滲出絲絲血跡來。他完全顧不上疼痛,只擡起頭望向了薛霏霏:“他們也都是受人所指,你放過他們吧,所有的事我一個人擔着。”他淚眼婆娑地說道。

薛霏霏只看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只怕貴人你擔不起。”

見求她不行,楊子隐又爬了起來,往陳明月那頭膝行過去:“陛下!”他一頭叩在了金磚地面上,“求陛下開恩,饒了他二人性命吧。那樣厚的板子打下去,不死也得殘廢了啊。”他重重磕頭,“陛下……”

陳明月不忍看他,只看向了薛霏霏。然而薛霏霏專注看了殿外,并不曾與她視線交彙——顯然她是不會讓步的了。

五十大板很快也就打完了,安泰和寧心被拖至殿前,楊子隐一馬當先沖了上去,看他二人都雙目緊閉,只有出的氣了。他一急,也暈厥了過去。

“将楊婕妤請回拾翠宮去,即日起不許出宮門半步。”薛霏霏向左右道,又看了眼地上的安泰和寧心,“這二人一并送回去。若有再犯,格殺勿論。”

左右宮人答應了聲,有條不紊行動了起來。

這一過程中,坐于堂上的陳明月一言未發,只等事情了了,方叫衆人散了。

誰都知道,今天這一出唱的是“殺雞儆猴”。

“啊,下雪了。”承衣衛俊廷只覺得鼻尖一涼,他擡頭,看見三三兩兩的雪花飄然而下。

王裕琛同他一道走的,只是他駐足看雪的功夫,王裕琛已經走出幾步遠了。

“美人哥哥等等我。”衛俊廷趕緊跟了上去,待與王裕琛并肩,他方放緩了步子,道,“剛進宮的時候就聽說那位薛大人厲害得很,今兒我才算是見識了。聖上面前,她也敢動刑,關鍵聖上還由着她來。”

王裕琛冷哼一聲:“我才不關心。”

“我知道哥哥你不關心,可如今咱們都在這宮裏,你沒聽說嗎,這宮裏就算是皇後,那也比不得那位薛大人在聖上心中的地位。咱們往後見着她,還是小心為好。”衛俊廷道。

王裕琛不以為意:“我一不惹是生非,二不看別人熱鬧,自能明哲保身,怕她作甚?”

“也不是說怕她,”衛俊廷不知這話該怎麽說,只好道,“總之小心使得萬年船。咱們不害人,可架不住總會有人來害咱們。”

王裕琛不置可否。

另一頭皇後李明澤同貴妃崔杭并昭媛榮意恒一道走着。

崔杭很是不滿薛霏霏今日的舉動:“她這不是當衆打哥哥你的臉嗎?你才是後宮之主,她憑什麽僭越?還當着所有人的面處置了楊婕妤。”

李明澤笑道:“瞧你這話說的,什麽僭越不僭越,她本就是奉聖上的旨意辦事。再說了,自大女帝時起,能坐上璇玑閣閣主之位的人,便是我這個後宮之主,也得在她之下。她處置楊婕妤,于情于理,都是應該的。”

崔杭還是不服氣:“可她到底也該先來跟哥哥你通個氣啊,這樣懵頭懵腦地被叫去紫宸宮打臉,多丢人啊。”

李明澤笑而不語。

倒是榮意恒開口笑道:“我倒是覺得,今日之事薛大人倒是幫了哥哥的忙。”

崔杭不解:“此話怎講?”

榮意恒道:“你想啊,楊婕妤那是什麽人?他今日被罰俸禁足,最親近的兩名宮人都被杖責了,過不了三五日,消息總會傳出宮去,到時候楊大人找進宮來,會是誰的麻煩?皇後族人與楊家本就在朝堂對立,若今日是由皇後出手處置了楊婕妤,難免外頭那些人會拿來大做文章,唯有那個刺頭薛霏霏,楊家人不能也不敢拿她怎麽着。”

李明澤笑着點了頭:“還是阿恒你想得明白。”

崔杭頓悟:“原來如此。這樣說來,我倒還要去謝謝那個薛霏霏了。”

“別,可千萬別。”榮意恒笑道,“誰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這件事于她本就是公事,你跑去謝她算什麽?到時候恐怕要被罵得找不着北了。”

崔杭皺了眉:“她怎麽這麽厲害?”

榮意恒道:“你常年在雲州,自然是不知道她的事。只是你想啊,她的師父是誰?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也不奇怪。”

他這樣一說,崔杭就想起那個整日板着臉的女人來,年少時候他可沒少在她手上挨過板子,不由得一激靈:“幸好我後來去雲州了,否則不死也得脫層皮啊。”

李明澤好笑搖頭:“你啊。”

紫宸宮偏殿內,霍嘉豐正與王青一道蹲在火爐前暖手,爐子上還煨了幾個紅薯,并一把花生。

“怎麽樣?見識到了吧?”王青剝開一顆花生,向霍嘉豐擡了下巴道,“這才是咱們薛大人。”

“她不怕呀?”霍嘉豐卻憂心忡忡。

“怕啥?”王青奇怪道,“她有啥好怕的?”

“是啊,我有啥好怕的?”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霍嘉豐乍一聽見,手一抖,才剝好的兩顆花生米就這樣滾落到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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