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想起所有

(繼續前世回憶)

“你是來接我回去的, 對嗎?”沈雲亭緊扣着她不放。

“我不……唔……”

沒讓她将話說完,他輕堵上她的唇瓣,似不想讓她說下去, 聲音似沉似顫地對她道:“我們回去吧, 嘉禾。”

這麽多年他第一回 輕柔地喊了她的名字, 不是程姑娘,不是程嘉禾,是嘉禾。

嘉禾緩緩地閉上了眼,方才緊拽在手裏的包袱掉落在地上,她的手顫顫地攀上他的背:“好。”

回她的歸處。

沈雲亭喝得很醉,走路略有些不穩, 卻背着她回了府。

嘉禾想起幼時的種種, 頭輕靠在他背上, 覺得心裏異常安穩。

仿佛天大地大,她又重新有了容身之所。

醉酒之夜,良宵帳中, 她随他一同酣暢盡歡。

第二日,嘉禾枕着他的手臂醒來,還帶着些昨夜殘存的羞, 臉上紅雲未散, 面上泛着淺淺甜意,喚醒身邊人:“夫、夫君,不早了, 該起了。”

沈雲亭慢慢睜開眼,宿醉醒來,擡手揉了揉眉心,抽回被她枕着的右臂。

嘉禾一頓, 再望向他時,他眼裏一同以往一般,只剩冷漠,恍如昨晚背她回府,在帳中不停喚她名字的是另一個人。

他沉默望着嘉禾滿是紅點的雪膩肌膚,披上素色長袍,系上腰帶,起身離去。

嘉禾垂眸,只朝着他離去的背影道了句:“飲酒傷身,少飲。”

沈雲亭沒應。

像是刻意要同她說的話反着來似的,連着幾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嘉禾擰了熱帕子替他擦身,換水之時才偶然從下人口中得知,三皇子入主東宮成了太子,而銀朱成了三皇子的良娣。

原來是因為這個,他才日日把自己灌醉嗎?

嘉禾忽覺自己好笑,因為他喊了一聲名字,她就巴巴地回到他身邊,可他卻因為別人每夜醉得不省人事。

深夜,嘉禾躺在沈雲亭身側,問了他:“你為何不娶銀朱?”

清洗過後他身上微醺的氣息摻了淡香,朝她靠了過來,反問她:“我為什麽要娶她?”

“那你又為什麽要娶我?”嘉禾問。

“你是我的。”他醉得閉上眼,貼上她的唇,“我也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夜色深沉,嘉禾望着窗外殘缺的月,總覺得夜色很長難到天明。

……

沒過幾日,延慶帝駕崩三皇子繼承大統,銀朱被封為賢妃。

三皇子從小仗着母族勢力大,荒唐暴戾,登上帝位後更是變本加厲。

不理國庫空虛造登仙臺,強納民女進宮,烽火戲諸侯,不理朝政,置天下黎民于不顧。

昏君二字,當之無愧。

三年下來,大邺已呈大廈将傾之勢。

這三年沈雲亭時常早出晚歸,嘉禾同他聚少離多。嘉禾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小毛小病不斷。

到了春日,犯了春困便倒在卧榻上不想起來。

費力撐着身子起身,半芹送端來些清粥小菜,她卻沒什麽胃口。許是前幾日吃壞了東西,這幾日晨起胸口隐隐發悶想吐。

半芹看着她消瘦的樣子發愁,勸道:“夫人多少用一點。”

嘉禾抿了抿唇,依言喝了些清粥,只不過才剛喝了一口,便從胃裏泛起一股惡心,忍不住吐了起來。

從前也吃壞過東西,卻從未像現下這般反胃難忍,一直嘔不出東西。

半芹從未見過嘉禾這副樣子,慌了神,忙讓人去請了大夫,許是怕出什麽事自己擔待不起,她親自出門去找沈雲亭回府。

大夫比沈雲亭先到府裏,隔着紗帳替她把脈。

她捂着泛酸的胸口,雙眼有氣無力看向大夫,蹙着眉問大夫她得了什麽病。

對待丞相府的貴客,老大夫格外細心,那老大夫閉着眼捋着胡須診了又診,臉上忽然浮現一絲喜色,笑着回道:“夫人不必擔憂,您呀,沒病。就是有喜了。”

嘉禾覺得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大夫:“您說什麽?”

大夫又笑着重複了一遍:“您有喜了,懷孕了,要做孩兒娘了。”

她瞪大了眼,怔了許久:“可是,我一直在服避子湯,怎麽會……您是不是看錯了?”

“避子湯也不是一定能保管起作用的,您就是有喜了。”

嘉禾低頭看向尚未凸起的小腹,複雜洶湧的情緒化作淚水落了下來。

她有了他的孩子。

這個孩子長在她身體裏,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可……

老大夫忙安慰道:“夫人您莫哭,您情緒不穩對肚子裏的胎兒也不好,這是大喜事,沈相若是知曉了您有了他的骨肉,定會很歡喜。”

他大約不會歡喜的。

可凡事都有萬一,萬一他會喜歡呢?

有的時候明知事情無望,卻總想着萬一。

嘉禾送走了大夫後不久,半芹回來了。

半芹是一個人回來的,嘉禾朝半芹身後看了看,沒看見沈雲亭的身影。

嘉禾眼裏的光慢慢黯淡了下來。

他沒回來。

半芹一臉為難地對她說:“大人說,他現下實在分不開身,夫人這些年總說自己身子不适,皆因夫人不肯喝藥,請夫人這回記得好好喝藥。”

他連她都不喜歡,怎麽會喜歡她肚子裏那個從未被期盼來到人世的孩子。

嘉禾垂下頭,靜靜地回了屋,她呆呆地捂着小腹,有緊張有期盼,更多的是手足無措,不知今後自己該怎麽辦,在榻上坐了一整天,直到半芹過來,告訴她沈雲亭回府了,正在書房。

無論如何,他是孩子的父親,孩子的事他總該知道。

嘉禾從羅漢榻上起身,快步走去了書房,心中忐忑不安,忘了敲門,急切地推門而入。

随着她的推門而入,擺在書房門邊的一盒暖玉棋子被帶到地上,噼裏啪啦掉了一地。

這盒暖玉棋子沈雲亭用了七年有餘了。是從前沈雲亭勝了東瀛棋聖,延慶帝刻意着人尋觸手生暖的極品玉石打造來贈予他的,意義非凡。

棋子掉了一地,嘉禾忙彎腰去撿,沈雲亭走上前,看了眼碎在地上的棋子,冷道:“誰讓你進來的?”

“我……”嘉禾擡頭對上他隐含愠怒的眼睛,鼻尖一酸,快到喉嚨口的話被梗在嗓子眼。

嘉禾平複片刻,努力壓下心中酸楚,道:“今日晨起,我吐得厲害,便喚了大夫瞧病,大夫說我……”

沒等她說完,沈雲亭寒聲道:“出去。”

“我肚子裏有……”嘉禾顫着唇繼續道。

“聽不懂嗎?我說出去。”沈雲亭将棋子拾起,仔細收了起來,“出去,生病就吃藥。我現下分不開身管你的事。”

他對那副棋子都比對她上心。

剎時無聲。

“嗯。”嘉禾看向他的眼睛只剩下灰敗,“我的事,與你無關。”

嘉禾轉身,書房門在她身後“嘎吱”阖上,似游魂般回到卧房鎖上房門,小腹一抽一抽地疼。

桌上擺着老大夫臨走時帶給她的小撥浪鼓,他說他小孫兒不乖哭鬧的時候,一晃撥浪鼓便不哭了。

嘉禾晃着撥浪鼓,擦掉眼淚,輕撫着小腹,騙孩子:“爹爹沒有不要我們,他只是太忙了。”

次日,嘉禾尋了些輕軟的料子回來。她獨自坐在杌子上,一針一線地為未出世的孩子縫小鞋。

剛出生的嬰孩手腳稚嫩,得用最綿軟的料子細細地縫,這樣才不紮腳。

她邊縫小鞋邊想着将來孩子該叫什麽名字。

想起和沈雲亭幼時初遇的場景,那日月色很美,他背着她赤腳越過荒山,他說她的名字很好,嘉禾是好苗子的意思。

她替孩子想了三個名字備選,月月,小山,苗苗。怕自己健忘,趕緊用紙筆記了下來。

夜深,她剛縫好虎頭小鞋,沈雲亭回了房。

他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回過房了,進屋沒問起她的病,也沒等她開口提孩子的事,只道:“三日後,我會随軍前往西北,此去生死未蔔,你好好留在京城。”

嘉禾微驚,沈雲亭是文臣且身居要職,怎麽會忽然要随軍前往西北,她問:“怎麽會讓你去西北……”

“貶斥。”

“去西北做什麽?”

“剿匪。”

“會很危險嗎?”

“還行。”

嘉禾想起七年前前往西北剿匪卻至今未歸的阿兄,少見地開口托付他道:“你去了西北能不能替我留意一下我阿兄的消息?”

“程嘉禾。”沈雲亭沉聲,“此去是為了正事,不是游山玩水。”

嘉禾抿緊唇,過了會兒又問:“這一去要何時才能歸來。”

“不定,少則一月多則數年。”他道。

也不知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前趕回來,若是回不來,她一個人在府中生子會害怕。

嘉禾低頭看向小腹:“能早些回來麽?我有了你的……”

“你聽不明白?”沈雲亭冷聲打斷,“不定,便是沒法确定。”

嘉禾垂眸,沒再說話了。

沈雲亭看向默不作聲的她,緩下語氣,頓了頓嘆氣道:“我盡量。”

夜漸深,沈雲亭這晚沒去書房,留在了她身邊。

兩人躺在一張卧榻上,中間卻隔了一人的距離。

嘉禾側着身背對着他,睜着眼望向窗外圓月,手輕輕摁在小腹上。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次躺在一處。

沈雲亭說此去生死未蔔。這些年來無論何時他都能十拿九穩,這回卻說生死未蔔。

嘉禾輕手輕腳地起身,翻出縫完虎頭小鞋的針線堆裏,找了幾根紅繩,編了根平安結,輕輕套在沈雲亭手上。

平安結是阿娘教她編的,小時候她病了,阿娘就編了平安結以求她能平安病愈。

阿娘說爹爹出征在外生死不由人,她給爹爹編了平安結,爹爹每回都能平安凱旋。

嘉禾希望這根平安結,也能保佑她孩子的爹爹平安回來。

三日後,沈雲亭一大早去皇宮拜別了新帝,領着大隊人馬出發前往西北剿匪。

若是換做以往,她定然要趕去送他出城門,望着他走遠。只不過現下,她從前對他那份熱誠漸漸淡了,再也沒力氣去追逐了。

……

春日天漸暖,嘉禾整日都覺得困乏暈乎,精神恹恹。

沈雲亭走後沒幾日,宮裏來了帖子,說是請各位重臣家眷赴宮中春宴。

下帖的人是如今最得盛寵的劉貴妃,她出身平康坊,原先是揚州過來賣藝的瘦馬,新帝微服私訪偶遇了她,将她帶回了宮中。

她頗有手段,三年內從最低等的采女攀到了貴妃的高位。

宮中下了帖,不得不去,只這一去,怕是會見到那位舊人。

銀朱在新帝李熾登基後被封為了賢妃,原以為皇後仙逝,李熾會擡她為後。

熟料半路殺出了劉貴妃,沒過多久銀朱便失了寵,自此再沒有進過位份。

幾個月前,她失足摔進了禦花園的小池裏,“不慎”失去了腹中骨肉,太醫說她傷了身子往後再不能誕育子嗣。

不能承嗣,對宮中妃嫔來說,與打入冷宮無疑。

銀朱的日子并不好過。

春意盎然,宮牆邊柳枝挂滿紅牆,花園桃花淺放,四方城內春色盡顯,一派閑适和美。

同來宮中赴宴有各家重臣家眷和各宮嫔妃以及皇親國戚。

嘉禾久違地見到了銀朱。

她已不再是三年前驕傲的太傅千金,而是失寵的賢妃,銀朱要強,即便處境再難,也不會低頭。

她身子不好卻強撐着出席了春宴。她雖施了粉黛,卻蓋不住臉上的憔悴。

嘉禾望了眼銀朱,見銀朱又巧合地同她梳了相似的發髻,略皺了皺眉。她始終不明白為何從七年前起,銀朱便總是照着她的樣子打扮,事事都非要與她争個高低。

銀朱朝嘉禾走近,刻意坐在離嘉禾不遠處的位置上。

春宴席設在宮中祭天臺附近。祭天臺本是延慶帝為萬民祈福所建。

前陣子劉貴妃說想念從前在宮外同新帝李熾一同看戲的美好日子。

李熾不顧衆臣反對,将祭天臺拆了,改成了戲臺,又刻意在宮中養了一批伶人,專門唱戲本給劉貴妃聽。

是以這次春宴劉貴妃刻意設在了祭天臺附近,大有向衆人炫耀恩寵的意思。

銀朱素來清高,看不上劉貴妃那些媚寵的招數,兩人素來不對付。

劉貴妃見銀朱強撐着出席春宴,刺了句:“賢妃身子不适,還來出席我設的春宴,真是折煞我也。可千萬別倒在春宴上,要人擡着回去。”

銀朱哼笑了聲,回道:“勞貴妃挂心,近來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劉貴妃随口回了句,眼睛在銀朱身上打量,忽看見銀朱手腕上挂了根紅色手繩,“咦?你這手腕上的手繩倒是挺別致的。”

銀朱輕笑,眼睛微眯:“哦,是某人友人贈我的。”

嘉禾聞言,擡眸望向銀朱的手腕,在看清銀朱手腕間挂着熟悉的平安結時,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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