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重生

嘉禾閉上眼跳進了火海, 想象中的灼燙感沒有傳來,她的視線陷入了一片黑暗。

寂靜、幽深,無邊無際的黑暗将她淹沒, 仿佛要将她永久包裹。

她在黑暗中游蕩, 兩世所經歷的人和事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飛速略過。

耳邊開始嗡嗡作響, 一陣眩暈感朝她襲來,天旋地轉之後,耳邊的嗡嗡聲漸漸小了下去。

代替嗡嗡聲的是少女們的調笑聲。

冰涼地風拂過她的臉頰,吹動耳邊碎發帶來絲絲癢意,鼻尖萦繞着梅花酒的淡香,嘉禾緩緩地睜開眼, 一道刺眼的天光照進她眼睛。

她瞳仁微微一縮, 漸漸适應光亮後, 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

院中草坪積雪未化,白雪覆蓋的屋檐旁垂着幾枝不畏寒盛放的紅梅。身旁幾名少女嘲諷地嗓音傳入嘉禾耳中。

“一個鄉野寡婦跟人茍/合生下的野種,剛被親爹接回京沒幾天就想着攀高枝。不自量力, 也不先拿鏡子照照自己那窮酸樣。”

“說得是,憑他也敢肖想銀朱?上來就送簪子想求娶。”

“诶,你別說, 那沈二倒是長了一副銷魂的好相貌。”

“皮囊再銷魂, 始終是一灘扶不上的爛泥。”

“可有的人就偏偏喜歡爛泥,哈哈哈哈。”

那幾個貴女說着,揶揄地朝她看去。

嘉禾睜大了眼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太傅府梅苑, 滿地的雪,被少女們團團圍住的銀朱……

嘉禾略微側身,朝不遠處琉璃窗望去。琉璃窗上隐約映着她十五歲及笄不久時的樣子。

淡粉色繡桃襦衫下系着藕白長裙,圓潤的眼, 小巧瓊鼻,一點绛唇,微微挂着肉的兩頰,滿是朝氣。

十五歲的銀朱,一身朱紅裙裝,高傲地揚着頭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嘉禾深吸一口氣,雪水染濕的泥透着點潮濕的腥氣,腥氣中還摻着牆邊寒梅的淡香。

一切都那麽真實,不是記憶,不是夢。

聽得見、聞得着、看得清、摸得到……

她還活着。

跳進火海的那一瞬,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十五歲那年銀朱的及笄宴上。

那幾個貴女的嘲笑聲繼續傳來。

“你說那沈二長得不俗,不如你要了吧。”

“我才不要他這種廢物,若是被這對不要臉的外室母子纏上,這輩子我還過不過啊。”

“有些人就愛撿別人不要的廢物。”

撿別人不要的廢物……

嘉禾緩緩低下頭,見自己手裏整緊緊捏着一支雕花玉簪。

她閉上眼,遙遠的記憶在她腦海裏重現。那年銀朱的及笄宴,邀請了京中各家重臣家眷及皇親過來。

宴上,沈雲亭贈給銀朱一支雕花玉簪,玉簪挽發,大約隐含了求娶之意。

銀朱接過玉簪,連看都不看便将玉簪丢了。

她不忍沈雲亭一番心意被丢棄,上前撿起了玉簪,小心地護在了手裏。

跟在銀朱身邊的貴女們便嘲笑她喜歡撿別人不要的廢物。

她記得那個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想着要護沈雲亭,聽見別人說沈雲亭是廢物,憋紅了臉替他争辯維護他:“他不是廢物,是寶貝。他配得上最好的東西,你們不許說他。”

自那之後,那根被銀朱丢棄的玉簪便長久被她珍藏在了身邊。

如今同樣的場景在眼前再現。

嘉禾垂眸凝視着手上的雕花玉簪,餘光掃見站在不遠處角落的那一抹熟悉的素色白衫清隽身影。

屏息擡頭昂起臉,深吸一口氣,用力丢掉手中的雕花玉簪。

“咔嚓”一聲碎裂在地。

“廢物就該丢遠一點。”嘉禾道。

那幾個貴女驚呆了,直愣愣地看着嘉禾,似是沒想到嘉禾竟會把簪子扔了,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誰都知道,永寧侯家那個傻乎乎的愣頭青看上了沈丞相家的二公子。

把破爛當寶,死纏爛打追着沈府那位外室偷生的二公子有一陣子了。

沈二從不給她好臉色,她卻自己送上門貼得緊,日日都守在丞相府大門口等沈二,為得就是和沈二說上一言半語。

那癡迷的樣子,大家夥都看在眼裏。

今日竟好似變了個人似的,平日總垂着頭走路的人,忽然昂起了頭,将沈二的簪子丢得老遠不說,還說親口說那是廢物。

真是稀奇了。

連銀朱都不禁朝她道:“程嘉禾,你沒事吧?”

“沒事,好好的。”嘉禾注視着她,恍然想起七年後那個在東宮門前憔悴瀕死的女子,現如今她還好好的站在她面前,高傲又明麗。

銀朱疑惑地撇了撇嘴,站在她身旁的唐露芝哼了聲道:“銀朱,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看她啊,是故意這麽做想以此引起沈二對她的注意。”

銀朱問:“此話怎講?”

唐露芝道:“不過是些勾欄瓦舍裏的女子為了勾住男人用的小招數罷了。人都說男子天生便是獵人,越是上杆子湊上前的他越是看不上,反倒是越是得不到手的便越在意越來勁。”

“你想啊,從前程嘉禾一刻不停地追着沈二跑,沈二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是不是就是我說的這個道理。現如今程嘉禾假作潇灑扔掉簪子,定是想耍那欲拒還迎的小把戲,吊起沈二的征服欲罷了。”

嘉禾沒想到,她只是單純不要沈雲亭了,卻被唐露芝腦補了這麽一出,正想反駁,卻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吼。

“誰在說我阿妹,給我站出來!”

聲落,嘉禾心猛地一顫,眼底湧上一股熱意,擡頭她念了幾千日夜的人映入她的漆黑瞳仁。

她的阿兄頂着一張兇神惡煞的臉,沖了過來。

今日阿兄未把他的紅纓槍帶在身旁,一身青紫開骻圓領襕衫騎馬裝,腰間挂着九環帶,眉梢揚起,意氣風發。

從小到大,阿兄每回都是這樣護着她,替她撐腰。

嘉禾嗓子眼卡了好一會兒,所有的想念都化成了一句:“阿兄。”

程景玄趕忙上前,見自己阿妹紅着眼眶,心下急了,神色比方才更兇了。朝着圍在一旁的貴女們吼道:“說,方才是誰在說我阿妹?敢做就敢當,給我站出來!”

京城第一纨绔的威名不可小觑,那幾個貴女吓得噤了聲。尤其是唐露芝抿着嘴站在那一動都不敢動,眼淚都被吓得掉了下來。

程景玄見那幾個貴女被吓的樣子,絲毫沒有收斂,反威吓道:“別以為我不打女人!你們下次再敢說我阿妹一句試試,誰舌頭長我就割了誰的舌頭!”

嘉禾抿唇笑了,自重生來第一回 笑了。

她知道,阿兄只是嘴上兇兇那些多舌的貴女,他既不打女人,也從不割人舌頭。

那些貴女平日都躲在宅子裏,禁不起吓,當即點頭保證再也不敢了。

不遠處院子角落,頭戴銀蓮冠的清隽男子,悄然注視着院裏發生的一切,眼神慢慢沉了下來。

教訓完那些貴女,程景玄直接帶着嘉禾離了席回府。

參加什麽勞什子的及笄宴,白白害他阿妹受一頓閑氣。

兄妹倆一前一後走在大街上。程景玄想着今日發生的事,猶豫着對嘉禾道:“阿妹,為兄想跟你說個事。”

嘉禾朝他看去,問:“是何事?”

程景玄試探着道:“若是沈二不稀罕你,咱便不要他了。”

若是換了往日,她阿兄是斷不會和她說這番話的。阿兄寵她,從不會說她喜歡的東西不好,幹預她的選擇。

只是今日她有了那一番扔簪子的舉動,他才開口提了這茬。

嘉禾彎眉:“阿兄說得是,我再也不要他了。”

程景玄聞言不免一驚,他知曉自家阿妹之前對沈二有多上心,如今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竟然不要沈二了。

“是那沈二欺負你了?”

嘉禾片刻失神,頓了會兒,搖頭:“沒有。”

現下這個時候的沈雲亭,尚未開始欺負她。

阿妹從不對他撒謊,她說沒有那便是沒有,還算那沈二有點識相。

程景玄忙道:“那沈二不過就是學識好了點,長得好了點,聰明了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回頭阿兄替你尋個更好的,保管比那沈二好一百倍。”

嘉禾朝他笑了,由衷地道了聲:“好。”

但願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和沈雲亭有任何牽扯。

“阿妹。”程景玄道,“再跟你說個事。”

嘉禾:“嗯?”

“其實我早就看那沈二不順眼了,比看那西北悍匪頭子駱遠還不順眼,以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隐忍不發,既然你現下不要那沈二了。”程景玄捏了捏拳頭,“下回我見到他,一定要錘爆他的狗頭!”

高聳的山崖邊上,停着輛馬車,沈雲亭靜靜站在崖邊,似在等着什麽人。

他的心腹白子墨和侍衛魏風,坐在馬車上閑聊。

白子墨把玩着手裏的折扇,朝魏風指了指沈雲亭的身影道:“你覺不覺得思謙今日特別奇怪?”

魏風抱着劍,叼着狗尾巴草,不以為意道:“何以見得?”

“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他了。我本想着今日他送的簪子被銀朱姑娘丢了,他多少也會有些不快,結果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緊接着,我想着他送的簪子被程姑娘給丢了,他多少應該感到高興,一直纏着他的人終于不纏他了,結果他反而喪着一張臉。”

“不光如此,飲宴一結束,就莫名其妙跑來這懸崖峭壁上。”

魏風撓撓頭:“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也許是來透透氣看看風景。”

“你懂什麽!”白子墨揮起這扇砸了砸魏風的腦袋瓜,“這處懸崖是附近出了名的跳崖聖地。誰會來這陰森森的鬼地方透氣看風景。”

魏風張了張嘴,看向沈雲亭:“他該不會是想不開要跳崖吧!”

“不過是被姑娘拒了而已,雖說多少有些沒面,也不至于為了這事搭上性命。”白子墨甩了甩折扇。

“我看他不像是想跳崖。”白子墨思忖片刻道,“倒像是等着什麽人過來跳崖似的。”

魏風不解:“誰好好的會想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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