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聲,似乎又回到那殺伐歲月,心心念念,等來的,不是美麗的新嫁娘,是密密麻麻的重軍,将東宮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住。
景帝十三年四月,匈奴公主,太子正妃,塔塔爾,反。
太子紅衣烈烈,朝陽的金輝灑在他如玉的身姿,金燦燦的,他美麗的面龐隔着一層冰霜,遙不可及,又像是垂暮的景色。說不出是恨還是嘆,“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那女子一身豔麗宮裝,着的是前燕國公主服,華美無雙,這樣,才是最真實的她。明明不過五尺距離,生生劃開了巨大的深壑。絕美的面容,冷寂的容顏,似毒蛇,吐着豔紅的蛇信子,掀開了埋葬在歷史深淵的裹屍布,“十一年前,大齊與匈奴聯手破我大燕時,就該想到今日。燕都皇廷二百七十條人命,是時候該還了。”
聶華亭垂眸,望着她的腳尖,那個他念了一生的女子,聲線澀然,“是我大齊欠了你。”
十歲全族覆滅,她一個人背負着血海深仇,艱難的度過這數不盡的日子,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自己,永世孤獨。她拊掌,面目森然,像個天生的王者,“說得好,那麽今日,我,燕長歌,親手來拿回屬于我的一切!”不是燕瑰雪,不是塔塔爾,是燕國公主,燕長歌,自出生那日起,就背負了作為一個燕國公主的使命。
十一年前。大齊與匈奴結盟,滅了燕國,瓜分領地。燕國皇室二百七十人,無一幸免。燕長歌,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穿着破爛衣衫,拖着傷腿走了八百裏路,一路沿街乞讨敲開了燕暮将軍的府門,從此被燕暮将軍收留。哈,你們真知道斬草要除根,可我的命就是這麽硬,我活着,就是為了親手覆滅你們大齊,你們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會千倍百倍地讨回來!
他第一次遇見她,不是在翠莺樓,而是在漠北軍營。
他自知聶家愧對燕家,日日打聽,看是否有幸存者。功夫不負有心人,花了四年時間,終于找到了她,燕國遺孤,燕國最小的公主,燕長歌。第一眼見到她時,小小的瘦瘦的,麻杆一樣的,燕暮将軍已故,作為女子的她備受欺淩,軍營裏自古強者為先,為了一點吃食,被打的頭破血流,卻還是爬着去撿殘渣,眼睛裏對食物可怕的渴望。僅僅十四歲,便稱霸軍營。
打第一眼起,他就暗暗發誓,此生一定保護好她,不要讓她挨餓受凍,不要讓她颠沛流離。交代人照顧好她,讓她健康長大。他聶家造下的罪孽,他願用一生去償還,他會娶她,也許仇恨難消,但此生,只要是她所求,一定會滿足她。
從那日起,他就暗暗觀察她,看她成長,今日打贏了幾個兵,得了幾次褒獎,明日闖了幾次禍,挨了幾頓打。她那麽要強的一個人,自然不會接受他的幫助,他只得隐蔽着,為她請最好的師父,最好的醫者,最好的先生。看她嬉笑怒罵,看她漸漸長大,一點一滴,她在他心底紮了根,掩埋在心底最深的愛戀,無人知曉。
七年等待,她長大了,羽翼漸豐,他看她籠絡朝中權臣,結交兵士,掀起風浪。朝堂上翻雲覆雨,戰場上奮勇殺敵,步步為營。她長得如此之好,早已不需要他的羽翼。
他默默地看着她,朝中風雲,她掀起,他抗下。市坊傳言,她煽動,他承受。他不願她一生都活在痛苦裏,他們命格相沖,注定無緣。三載相伴,是他去法華寺一步一叩首,一千八百級臺階,逆天求來的姻緣。于千千萬萬人中,他只是最普通的一個,為生命中不可捉摸之緣戀,獻上自己一顆赤誠的心。不顧道義,不講禮法,他已深陷泥沼,地獄也是天堂。
她掩藏真容,設計假死。為的是掌握靖南三十萬大軍,稱王漠北,他舍命相陪,跳下她設下的陷阱,讓作為太子的他處在風口浪尖,掩護她的動作。那時她已捏住匈奴諸臣軟肋,扼住匈奴要脈,成為匈奴真正的掌權人,策劃如何吞并各個勢力,她心狠手辣,嚴刑威逼。終于,成王。
為了複仇,借了匈奴公主的身份假意和親,大齊朝堂,已被她抽幹了骨髓,搖搖欲墜。你說聶家欠了你,我便送你一個天下可好?聶華亭笑的妖冶,紅唇染血,那是她一生也沒有見過的笑容,像盛放至調零的花盞,像河畔拂柳的美人,瞬間傾城。他斬斷紅袍,一字一頓,明明是溫和的聲音,卻似寒風,似利劍,聽得她耳朵嗡鳴,“你既要報仇,我便成全你。你我恩義,猶如此袍,恩斷義絕。從此,再不必顧忌!”說罷,他離去,再不回頭,長宮盡頭,只望見他翻飛的紅衣,那般熱烈,生命的顏色,在這一刻,剎那絢麗缤紛。
帝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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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歌放下手中的長劍,拾起那片衣角,久久不語。
她毒害皇子,使大齊子嗣單薄。後妃這些年一無所出,全部拜她所賜,燕國皇室死絕,她便讓大齊皇族斷子絕孫!
她理所應當接管燕暮的勢力,同時又暗自培養自己的心腹。于邊境操練兵馬,累兵士年節不歸家,恩賞榮辱,只為她一人的仇怨。兵營,匈奴,大齊,一步一步,蠶食鯨吞,全部在她的掌控之中。
當年翠莺樓初遇,全是她一手安排,讓太子卷進黨派之争,将大齊攪成一潭渾水。絕世,哦不,許絕世,戶部侍郎之女,傾心太子,精心打扮,降低身份,自入青樓,她便樂得做了個順水人情,準備安插在太子身邊,作為一根線。可太子看都不看一眼。她只好親自出馬,那樣的性子,張揚不羁,從來不是她,人會相信假象,因為真實往往比假象更殘酷。
汀墨原是大齊的公主,卻在七歲時被人劫走,養在她身邊,親如姐妹。但她從來不是一個好姐姐,看着那樣一張仇人臉,恨不得掐死她,但終究沒有下得去手。彥書是一個好棋子,死了一個彥書,太子悲痛。汀墨傷心,獨自出走,再不理她。一箭雙雕,真好。只是,設計殺掉彥書,她覺得自己錯了,畢竟彥書,是無辜的。
接收四王府,原為太子心腹,使了招反間,便收歸麾下。符意,謝鳳珏,都是她安插在太子身邊的人。那樣針鋒相對,只為掩人耳目。燕長歌,你為複仇,究竟做了多少事?
如何?她是一位奕者,這盤棋,下的精妙絕倫,獨獨算錯一步。她決心利用他,利用他的愛,他的愧疚,為她掃清障礙。他做的一切,她怎會不知道?四王府,自古為太子心腹,怎會那麽輕易臣服?符意,忠義之士,随太子出生入死。謝鳳珏,本就不受世俗所擾,向來随心,怎麽被權力牽絆?
他的愛,她不是不知道。她不配!不配擁有他的愛!為複仇,傷害了他。她不記得,在她寂寞如雪的歲月裏,是他,伴她。是她生命中的第一縷陽光,如此耀眼,瑩白,暖了她冰冷的心。她本就該活在煉獄裏,日日煎熬,仇恨蒙蔽了她的雙眼,和藹的父王,溫柔的母後,都不在了。她貪戀這份溫暖,惡意地汲取他的好,她是惡魔,将他拖入無情的地獄。
她想,她真是壞透了,像給白雪公主毒蘋果的巫婆。到如今,還是在算計他,為她的恨,将他逼入死角。她想,她應該是愛他的,不然,她不會千裏迢迢地來嫁她,還他一個不能成的夢。也不會編出那些謊言誘他吃醋,不會在與他在一起的日子裏真心地笑。想想她寂靜的歲月裏,也只有他,将她的生命染上了色彩。
景帝十三年四月,太子罪己狀出,通敵賣國,陷國家于危難,不義。棄百姓于不顧,不仁。使朝綱動蕩,不忠。齊景帝一聽此,竟當堂吐血,大病。為人子嗣,氣病父親,不孝。太子自知罪孽深重,遂自刎于宮門永德門前,血濺長空,那樣慘烈,那樣決絕。他死那日,百姓唾棄,朝臣冷漠,景帝病入膏肓,竟無一人來吊唁。作為一國太子,高華萬千,竟然落得如此,連個入殓的人也沒有,屍體橫在永德門前,擺了幾天,腐臭不已。他那樣一個愛幹淨的人啊,怎麽會如此?終于,有好心人将他收殓,立了個碑,寥寥數字,終他一生。
燕長歌站在碑前,看着這一抔黃土,她想,她終于能理解她死那日,他是何感受了。為撇清她,将一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受盡天下人的譴責,他竟做到如此!躺在這裏的,該是她,是她啊!她何德何能,讓他如此待她?她一身素衣,身影模糊,舉着長劍亂砍,七魂也不知丢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