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元
第9章 上元
一夜無事。
大家在府中用過早膳,便打算往西郊出發了,李文才自然是陪着公主一同前往,只不過與昨日不同,那位小公子今日神情恍惚,一直低垂着頭不敢看公主,反倒是亂往賈雲慶那邊瞟,司徒徹坦坦蕩蕩和他對視,笑得十分純良友善。
“公主,今日是上元節,不妨先去街上買好面具,不然我們怕是在人群中過于顯目了”,
鄭容細心提醒道,李大人這才拍了拍腦門,
“這位大人說的是,南陽縣有上元節戴面具的習俗,今日必定每個人出門都會戴上喜歡的面具,公主也是趕巧了”。
司徒徹了然,禁軍統領想的可跟李文才不一樣,公主這樣的容貌就算是平日走在大街上,也免不了讓人回頭側目,面具怕是一個幌子,單純不想讓別人看見公主相貌才是真的吧。
街上果真如李文才所言,無論是擺攤的小販,還是陳立的商鋪店主,無論是兩三歲的稚童,還是六七十歲的老人,都戴着各式各樣的面具,他們幾個沒戴面具的人在其中顯得十分突兀,頻頻引來他人探究的目光。
“公子小姐們都過來看看,我這面具獨一無二,保管不會跟別人撞上”。
“傩人面具,老字號,龍虎獅獸都有喽”。
“……”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充斥着街道,好不熱鬧,在李文才的推薦下,幾人走進一間品類豐富的商鋪,各自挑選着喜歡的面具。
邱埜毫不猶豫地拿起一張鬼神面具,面具的色調是深褐色,張開的血盆大口和兇神惡煞的眼眶處用深紅色在開口處做了點綴,面具的表情有些邪惡,仔細看去更是藏着一股陰森,那幾處深紅色像鮮血一般。
司徒徹莫名地不喜歡這種類型的面具,看起來像古時祭祀用來裝神弄鬼的道具,給人一種原始野蠻的恐怖感,心頭湧上不适。她選了一張幹淨溫潤的白玉面具,很貼她的臉型,戴上之後僅僅露出一張嘴唇。
再看周楠那邊,也是選了一副簡潔大方的金色面具,堪堪遮住一雙美麗的眼睛,面具邊緣的弧形給這位氣質矜貴的佳人蒙上了一層神秘之感。
明月和鄭容幾人也都挑好了适合的面具,司徒徹随意看了一眼鄭容的,果然這家夥挑的白銀面具與公主的很是相配,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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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楠沒在意,她也不挑破,幾人就沿着街道向西走,這一路上都還挺熱鬧,可能因為上元節的原因,街上的少男少女尤其多,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誰都不想錯過這場可能遇見驚喜的邂逅。
公主也才十六歲吧,不知道她有沒有喜歡的人呢,司徒徹想起上次他們讨論的驸馬,她想不到有誰配得上這個與世無雙的公主殿下。
思及此,又想到自己的婚約,不禁有些煩惱,如今已是她的及冠之年,這次任務後她便要以少将軍的身份回京迎娶丞相的千金。
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知道自己的婚事是政治聯姻。這些年司徒青雲的威望與日俱增,朝廷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皇上面前閑言碎語,兵權本就容易觸動皇上的禁忌,如果不是丞相與将軍關系要好,在其中努力周旋,恐怕司徒家也難走到今日了,對方提出聯姻,不是什麽過分的事,可……
除了敵人與任務,她是不喜歡撒謊的,現在卻要以天大的謊言去欺騙一個女人,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雖然這樁婚事……是對方主動提出的——鄭家大小姐與她見過幾次面,回去後直言非她不嫁。
若她沒有女扮男裝,便是跟眼前這位禁軍統領結姻了,少将軍突然就一陣洩氣,這樣看來,無論如何都是逃不出聯姻這條路了。
見她盯着鄭容的背影看,眼中帶着哀怨,好像在看一個負心人,周楠微微皺了皺眉,倒也不必表現得這麽明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龍陽之好,昨晚還說過只是公主的小白臉呢,周楠用同樣的眼神看着她,司徒徹有些莫名。
“公主,前方就是了”,
李文才指着不遠處田地中豎的一塊大石頭,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太平村」,邊上還有一行小字,被人磨得有些模糊,不過還是依稀可見「招兵重地」幾個字。
道路延續自此已經變得狹窄許多,青石板路被泥土淹沒,不知從哪就斷開了,兩邊均是寬闊的田野,只不過沒有戴着草帽勞作的農夫,亦沒有小山丘一般的稻谷和莊稼,整片田地被大雪覆蓋過後,像結了一層冰。
幾人往村裏又走了一段路,周楠發現了村子裏冷冷清清,不多的幾戶人家都是大門緊閉,路上遇見的也都是老人孩子和婦女,盡管戴着面具,還是可以從衣着和身姿大致判斷出來,正如李文才所言,身體壯實的男子都出門做生意去了,可現在還是新年,也不願回家與親人團聚嗎?
越往裏走,人氣總算是慢慢多起來了,幾人很快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無它,僅僅因為這隊伍中有幾名年輕男子。
有外人來,村民們似乎防備心很強,紛紛盯着他們,目光帶着敵意,再加上牛鬼蛇神般的面具,竟讓人有些後背發涼。
李文才只好把面具翻上去表露身份,村民們還是認得這個大縣令的,這才收起兇惡的目光,卻又在下一秒圍着他齊齊跪了下來,
“李大人,求求你幫我找到兒子吧,他娘快不行了,臨終前就想再見他一面”。
“是啊李大人,民女的丈夫已經失蹤了大半年,一點消息也沒傳回來,孩子不能沒有爹啊”。
一個年紀輕輕的女人流下眼淚,從面具中滲出來更是凄慘無比,一時間,村民們紛紛痛哭流涕,呼天搶地。
明月不忍,微微偏開了頭,她也是出生于這種地方,因父母雙亡,才被人拐賣流落至青樓,周楠拍了拍她的肩給予安慰,另外幾人也都是京城長大的,對這種場面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李文才也很頭疼,他上哪兒找人去啊?
“大伯,您家兒子去哪了?能不能跟我們說詳細點兒”,
司徒徹蹲下身與老人靠在一起,一是為了與大家親近一些,二是她發現,老人的右手有六個手指,偷偷觀察了一圈,這個村裏很多村民都有這種情況,約摸是近親結姻導致的。
她的話似乎有魔力,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停止了啜泣,看了她一眼,緩緩打開了話匣子。
大約是一年前,村子裏有兩個外出做生意的人滿載而歸,他們說在京城開了大商鋪,要招夥計,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回了村子找同鄉幫忙。因為戰争的平息,到太平村招兵的官員也來得少了,給的補助也變少,而那兩人又拿出了大批的金銀錢票,這對于世代農耕的軍戶村民們是個不小的誘惑,當即就有幾個膽大的男子違背法令跟他們去了。
不到兩個月,這幾個男子回鄉探親,說是那兩人所言非虛,他們在京城過得極好,又掙了不少錢,比耕地來得快多了,這在村裏引起了軒然大波,斷斷續續又有人跟他們進了京城。人都是争強好勝又追逐利益的動物,看着別人家日子越過越豐裕,自己辛苦掙來的不及人家一小半,剩下的人也忍不住了,果斷收拾行李背井離鄉,不過這次,便杳無音訊了。
“早知道會這樣,打斷他的腿我也不會讓他出去了”,
老人抹了一把淚,
“要是大人能把他找到,就算是讓他下半輩子坐牢我也認了”。
司徒徹陷入沉默,原來是這樣,老掉牙的套娃手法,這在兵法上實在是雕蟲小技,不過對于無知的村民,卻算得上是大招了。一定是早有預謀的,留下這些老弱病殘掀不起什麽風浪,再一把火燒掉,利用朝廷官員制度的缺陷,各地縣官也不敢插手此事,所以,當務之急還是找出徐治。
“你們可知招兵村地是由專門的村官負責?村民遠走他鄉,他就沒有一點動靜嗎?”
老人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從未聽過有什麽村官,否則也不會去找李縣令了。
村民也不知道這個人,她可以确定徐治一定與此案逃不了關系,要麽是始作俑者之一,要麽就是幫兇,她不死心,又問,
“那您聽說過「徐治」這個人嗎?”
仍然搖頭,不過老人開口說道,
“我一個老人家,除了村子裏的人和事,其他一概不知,你要想打聽什麽,可以去找許長青,他見多識廣,知道的比我們多”。
許長青是村裏唯一一個秀才,年紀雖然大了些,但好歹是個讀書人,知道的東西比普通村民還是要寬泛一些,周楠當機立斷,讓村民帶路去這位許秀才家中。
“賈兄對此事倒是很上心”,
一路上未跟司徒徹說過話的邱埜幽幽來了一句,臉上的鬼神面具透着一股嘲諷,不懷好意,司徒徹只覺得陰陽怪氣,不欲搭理。
“別有用心專挑招兵的村子,這個徐治不會是犬戎安排在大周的奸細吧?”
鄭容突然出聲,猜想倒也不是平白無據。
“無論如何要找到他”,
周楠看見前面的司徒徹脊背一僵,難道她也是這麽想?
司徒徹當然不這麽想,雖然這麽說看起來很有道理,但從招兵村下手并不是一個好計謀,犬戎那邊不會做這麽費心費力又不能快速見效的打算,她之所以不說話,只是因為涉及到邊關事宜,她一個京城的纨绔子弟實在不該知道這麽多,何況邱埜還在旁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