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唱歌

如虹連開三天大夜戲,每天都是淩晨一兩點收工,第二天五點又起來化妝。

她常年睡眠不好,熬夜對她來說并不算大事,只是體力不支,常常感覺胸悶氣短。

到第四天的時候,終于趕上下午六點收工。

如虹回酒店好好洗了個澡,她吹着頭發,看着劇本,邊吹邊對着鏡子演了好一會兒戲。

随後她拿內衣內褲,到陽臺晾曬。

因為怕被偷怕,鄭敏特意讓酒店拿了矮架子給她用,她低頭弄晾衣夾,自然而然看到樓下隔壁院子,正有一群人圍在一起吃燒烤,桌子中間擺着一個蛋糕,那個叫陳魚的姑娘頭上戴着生日帽。

旁邊還擺着音箱和投影儀,有人點了周傑倫的熱單《夜曲》唱,唱的不算好,可如虹卻不知道怎麽了,竟聽入迷了。

一曲而畢。

陳魚說了句什麽,那個唱完歌的人把話筒塞進周烈手裏。

周烈一直推辭,旁邊的人開始起哄。

如虹一看,覺得有意思,手撐在陽臺上,一幅看熱鬧的表情。

周烈目光似有似無往如虹這方向瞥過來,只一秒,他就又把臉偏過去了。

那個叫陳魚的女孩忽然站起來,叉腰對周烈說了些什麽,他才“視死如歸”的接了話筒。

音樂被風送來,因為離得不算近,聽起來有種遼遠的感覺。

前奏就令如虹怔了一下。

當歌聲響起來,她蹙起眉頭,似在思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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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唱的是她的出道曲。

歌名叫《閃光少女》。

有一句詞是這樣的:

宇宙中所有的發光體,我只感受你。

天亮了,比太陽更明亮的,只有你。

周烈唱起歌來,帶着口音,有點低沉,調倒是找的準。

他唱歌的時候,面朝着她這邊,劉海有點擋眼,如虹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她。

風徐徐吹拂長發,她一瞬不瞬看着他,随手将一縷亂發別到耳後。

周烈突然就跑調了。

那幫人哄笑起來。

他不好意思了,把話筒随便丢給旁邊的人,低頭走回座位。

孫琪恰好來喊如虹吃飯。

如虹也轉身回房。

由于早晨要早起,如虹在開機以後再沒吃過藥,她這晚聽了幾首歌,覺得心情不錯,早早上床睡了。

一夜睡得還好,只是第二天醒的很早。

她拿手機一看,才四點鐘,屋裏靜悄悄的,她躺的心煩意亂,幹脆起床去散步。

因為天還沒亮,如虹出門後,也不用躲私生,輕松開了輛共享單車,一路往西騎。

風濕濕的,空氣裏彌漫一股露水混青草的味道,如虹騎到杳然無人的大路上,情不自禁松開了車把,兩臂張開感受遠處大海和山林混合的野風。

“嘣!”

只聽一聲響,車子忽然騎不動了,車頭左右晃,眼看就要倒,如虹趕忙扶住車把,摁了剎車。

下車一看,車輪癟了。

她左右看了眼,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又掏手機看,四點半了,她通常五點左右就要去化妝了。

手機只有一個電,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夠打最後一通電話。

遠處有車燈由遠及近,白的遠光燈越來越刺目,如虹下意識擋了下臉,那輛車路過,車燈和手機屏光同時消失不見。

手機沒電了。

如虹沒有過多糾結,轉身就往回走。

寂靜的大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公式化的女音——

“請注意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

這聲音如虹從小在家鄉聽到過,知道是電動三輪車的聲音,她因為分不清斷句,鬧不清究竟是“請注意倒車”還是“倒車請注意”,而記憶猶新。

眼見那輛電動三輪倒過來,停在她對面。

她這才看清車上坐着的居然是周烈。

她眸光立刻亮了。

“你怎麽會在這?”

兩個人一起問出聲。

周烈抿抿嘴,看向如虹。

如虹指指一旁的自行車,說:“我早晨出來散心,沒想到走一半車鏈子掉了。”

周烈點點頭,說:“我和朋友去販魚,剛回來。”

如虹擰眉看向他,路中央花壇裏的月季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左移一步,在兩棵月季的縫隙中看清他的臉。

她問:“你不是做場務嗎,怎麽,不夠累啊,還有工夫去幹別的?”

他搖搖頭:“不是的,我朋友今天身體不舒服,我臨時替他來一趟,用的還是他的車呢。”

如虹并不是真的要聽他解釋,她看了眼他的車,後面空空的,就說:“捎我一程呗?”

他慢半拍說:“好。”

他下車,穿過花壇,來到她身邊,對她點了點頭,然後二話不說,單手拎起自行車。

她跟在他後面,看到他穿了一雙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假貨的耐克鞋,鞋子白邊和鞋帶都發黃了。他還把一只褲腿卷的老高,怎麽看怎麽不板正的樣子。

他三兩步跨過花壇,又轉過身,幫她攬住幾根月季花枝。

“有刺。”

如虹看到離周烈的小臂僅有毫米之隔的花刺,對上他的眼睛,提醒他。

周烈愣了下,說:“對,有刺。”

天将破曉,路燈橙黃的光照到他臉上,襯得他的五官比平常更加深邃,還帶着點死心眼,卻誠篤的氣息。

如虹弓腰側身穿過花壇。

她過來之後,他拿開手,轉身去放自行車。

花枝顫顫的彈動了幾下,上面的露珠濺到了如虹的鎖骨上,涼涼的,她輕輕摸了摸,目光有些放空。

電動車上沒有凳子,如虹和周烈一起坐到副駕駛上。

大路雖然平坦,但車子難免颠簸,他們兩個人都穿着短袖短褲,大腿和肩膀不時相碰。

如虹倒沒怎麽樣,可每碰一下,周烈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就綻一下,如虹覺得有意思,揚揚臉,一幅天真模樣。

“奇怪?”

他轉臉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轉回去,問:“怎麽了?”

如虹指了指他胳膊:“你很緊張?”

周烈瞄了眼自己的胳膊,喉結動了動,故作鎮定說:“……風吹的。”

如虹點點頭“哦”了一聲,又見他額頭上滲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努努嘴:“你看起來好熱啊。”

“有嗎。”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有啊。”過紅綠燈,他剎車,他們又碰到了一下,她無辜的說,“燙到我了。”

周烈騎車的速度放慢了,往右挪了挪,說:“對不起。”

如虹皺皺鼻子:“聞沒聞見,有寺廟味兒。”

她笑嘻嘻的,像個未成熟的孩子,在他身邊不經意蹭蹭,皺起鼻子嗅嗅,完了又給他一個孩子般的眼神:“你看,你額頭都出汗啦,怪不得身上的味道變濃了。”

周烈慌亂擡眼,皺起擡頭紋,又伸手胡亂擦了下。

紅燈轉綠,繼續騎車。

他剛擡過自行車,手上沾了灰,這下都抹到額頭上,像小醜似的。

偏偏他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神情緊繃的看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騎的不是電動三輪,而是川崎。

如虹心念一動,伸手去擦他的額頭,剛碰上他皮膚,他猛地剎了車。

如虹差點沒被甩飛了。

他胸口一起一伏:“你…你幹什麽?”

如虹很委屈:“你臉上有灰!”

他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說:“對不起。”

如虹驚魂未定的剜了他一眼:“我有這麽可怕麽?”

周烈搖搖頭,又說了聲:“對不起。”

“你……”如虹真想罵人,可見他那樣,只好抱胸坐正,長嘆一口氣,“算了算了,快開車!”

周烈又發動車子。

很快到了酒店,剛拐過彎,就看到門口圍滿了私生。

他們距酒店不過百米之隔,很容易被看到,如虹下意識低頭,問:“有沒有什麽東西能幫我遮一下啊!”

周烈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大紅傘,撐開打在她前面,如虹躲在傘後,問周烈要手機給鄭敏打了通電話,又對周烈說:“直接送我去片場吧。”

周烈看了眼那邊的人群,心裏有數,直接發動了車子。

去片場時氣氛比剛剛更冷。

周烈不知道怎麽調節,硬着頭皮問:“我惹你生氣了?”

如虹偏臉看他,心想,這個傻男人還沒有傻到不可救藥,就說:“對,你惹的,等會拍戲都沒心情。”

周烈想了想問:“那怎麽樣你才能不生氣。”

如虹心裏笑了,面上不顯,想了想說:“其實也不是沒辦法。”

“什麽?”

“唱歌給我聽。”

“可…我不會。”

“哦。”如虹回答的很幹脆,“那沒事了,活該我心情差。”

周烈沉默了。

電動三輪加電的聲音,和遠處的海風聲一齊在耳邊呼嘯而過。

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一道別的聲音加了進來。

低沉的,帶着點口音的歌聲——

“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見了千萬要躲開。”

如虹看着周烈。

東方日出,朝霞映在他的側臉,美化了他本就流暢的線條,離得這麽近,她無法忽略他的眼眉正隐忍的舒展着。

他在高興。

如虹不解,回答了她那個問題,他有必要這麽歡快麽。

——我有那麽可怕麽?

——女人是老虎。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

如虹的歌聲打斷了周烈的。

他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似乎在問,“你在幹嘛”?

如虹笑:“太陽出來了。”

不該唱點歌頌太陽的歌?

他顯然無所謂,又去看路:“哦。”

如虹忽然特別想笑,這個想法一生出來,她竟有些恍惚,近幾年,她發自內心想笑出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這麽想着,如虹忙“咯咯”笑出來,怕情緒一走就浪費了快樂的機會。

周烈顯然不解,他有些遲疑,最終還是問了出來:“你笑什麽?”

如虹見他愣愣的,一頭霧水,笑得更厲害了,又開心的哼起歌: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

“太陽出來我爬山坡……”

他們又一同見證了太陽的新生。

在馬路上,在同一輛車上,在海風與月季花香的深處。

如虹覺得還蠻奇妙的,如果用在戲劇裏,這應當可以做個浪漫場景。

但在現實中……

她餘光看了眼周烈——

太陽出來了,都不會去看一眼的人,哪知道什麽是浪漫。

作者有話說:

都說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在大學畢業之後,一直将這句話當做我的座右銘,因為我是一個很容易受情緒挑撥的人(這一點和如虹很像,寵辱不驚自然是好,但偏偏有人只能在表面做到),也時常覺得不快樂。

發表這一節的時候,我在去蘇州的列車上。

下雨的日子,我想逃離什麽,洗滌什麽。

盡管抑郁,但抑郁并不是我的困擾。

我有時候在想,寫文到底給我帶來了什麽。

一個答案是什麽也沒有,畢竟我真是算慘淡。

但,另一個答案是自我。

你們,看這篇文的你們,都是我的另一個自我。

謝謝你們與我共鳴。

謝謝你們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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