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紅傘
門口一陣沉默。
過了一分鐘左右,才有聲音傳來——
“周烈,就是周烈。”
如虹笑,故意問:“不認識,哪個烈啊?”
他又頓了一下,如虹以為他要走了,起身到門口去,手剛碰上門把手,他又說:“烈火的烈。”
如虹故意調笑:“你這回答不對!”
他一愣:“轟轟烈烈的烈。”
暗號對了,如虹把門打開,對上他這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
他還穿着劇組的工作服,戴着工牌,怪不得那些安保能讓他上來。
“這麽早,收工了?”她站在離他一門之隔的屋內,上下打量他,他渾身汗涔涔的,說不出的粗粝感,但不邋遢。
他卻有些自慚形穢,黑亮的眼神閃躲着,說:“對。”
“想我了?”她歪歪頭,天真看他。
他慌張擡頭,想要力證自己似的,說:“你…你這說的什麽話。”
如虹笑:“沒有你敲我門?敲完還玩消失?”
周烈皺起眉,像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麽:“我沒有消失,我這不是站你面前了嗎?”
如虹微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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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說這麽多話,還用反問句……
“長本事了是吧?”
如虹笑:“你進來。”
他搖頭:“我就是來拿個東西。”
如虹笑意凝固在嘴角,一手扶住門,歪着身子,又扯了一個皮笑肉不笑:“你知道咱們劇組的男主角白赫嗎?”
“知道。”他說。
如虹“呵”了一聲,冷了下去:“他想進我屋好幾回呢,我可都沒讓進。”
她氣定神閑看着他。
周烈喉結動了動,有些躊躇。
随後他什麽都沒說,往前跨了幾步,離進門還有一步之遙,他忽然問:“你不怕我是壞人?”
如虹頓了下,“噗嗤”笑出聲:“是麽?”她神情天真,“我看看你有多壞。”
她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将他拉進屋,把門“嘭”的關上。
他被她堵在門後。
她距他一拳之隔,仰頭看着他,笑吟吟的,看他眼睫毛輕輕發顫,她用纖纖食指去戳他堅硬的肩膀,聲音又輕又緩,像粘稠的糖漿:“那你想怎麽着我啊?”
他僵住了,成了一塊石頭。
他不明白,為什麽屋裏的26℃的冷氣,遠比外面36℃的空氣讓他燥熱。
如虹還在戳他,神情天真:“你好硬啊。”
周烈更僵硬了,他目光向下,偏偏看到她白嫩小巧的腳丫,又擡起臉,解釋:“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他一怔,又說:“你要是後悔了我就出去。”
如虹還是笑嘻嘻,問:“是麽。”下一秒卻忽然“呸”了一聲,“腿長你身上,倒是我逼你進來似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進來想的要死!”
“臭男人!看到我眼睛都直了,你以為你身上有寺廟味兒,我就真信你是個和尚了?”
她解氣似的罵他,他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該不該走了。
她怎麽這麽嬌蠻。
“我是來拿我的傘的。”他說,“拿完我就走。”
如虹想起那把半新不舊的大紅傘,瞬間明白了,無語道:“你個大老爺們,摳不摳?”
周烈嘴角抽抽了一下,小聲反抗:“我不是。”
如虹拍拍胸口,順了順氣:“這樣吧,你來都來了,先幫我個忙。”
周烈有些猶豫,但沒有猶豫太久,問:“什麽忙?”
如虹進卧室去拿了劇本出來。
見他還傻站着,揚揚眉:“幫我對個戲呗。”
周烈忙擺手:“我不行,我幹不來這個。”
如虹笑:“什麽不行,男人不能說不行!”
周烈一下子安靜了,不知道是不是如虹的話觸到了他,他眼底洶湧如海,想了想說:“好吧。”
如虹掀開劇本其中一頁。那是她明天最重要的一場戲——李逢春在程朗離開之後,對白玉表白,而白玉将其拒絕。
如虹對這種男主角臺詞多,而自己心理戲多的部分總是最頭疼。如果沒有人對戲,就需要現場找感覺,而她又是入戲不那麽快的類型,免不了又被導演罵。
還好今天有人撞槍口上了。
如虹指着一段字:“從這到這,體會一下人物感情,類似于小學語文的有感情朗讀課文一樣。”
周烈擰眉看着劇本,也不知道話聽進去沒有,嘴裏默讀着什麽。
他鬓角有汗滴了下來,很奇怪,他明明一副剛剛幹完活的樣子,卻沒有任何的異味。
如虹起身拿了片抽紙遞給他。
他接過來胡亂一擦,說:“來吧。”
他兩手端着課本,真的像小學生朗讀那樣,念——
“阿玉,我知道我是個粗人,我不會唱英文歌,不會跳交誼舞,看不懂你喜歡的那些詩啊文啊什麽的。可是程朗能送你花,我也可以,他送了你半年的花,可我想把我下半輩子的花都送你,好不好,我把家裏的菜園子犁了,種玫瑰花給你,好不好。”
他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咬字有時遲疑,有時輕緩,像寒夜裏的一股溫風,也像一股溫流,極慢的淌下來,不知不覺便把人暖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普通話講的不好,總是帶着一點口音,顯得他很傻氣很老實,因此當他念出這段話的時候格外有說服力。
如虹不自覺入了戲。
而正因如此,她反倒講不出“你走吧,你能給我玫瑰,可給不了我想要的花香”,這樣傷人的臺詞。
周烈見如虹遲遲不接詞,問:“怎麽了?”
如虹目光放空,搖搖頭,說:“我對不下去。”
周烈攥緊了劇本:“是我對的不好。”
“不是。”如虹癱在沙發上,看吊燈,思緒零亂,“我忽然不理解白玉的心理了。”
“為什麽?”他問。
如虹喃喃:“程朗是她的初戀,帶給她很多浪漫和感動,但卻懦弱不堪,竟然在白玉被人污蔑的時候一走了之,你說,要是真愛一個人,會舍得讓她一個人對抗全世界嗎?”
周烈聽完,看着她,搖頭說:“不會。”
如虹又說:“可是逢春卻這樣深愛她,不惜和她一起站在世界的對立面,一個只會出苦力的老實人,竟然能說出,‘把家裏的菜園子犁了種玫瑰’這樣的話,不讓人感動嗎?”
周烈點頭,說:“感動。”
如虹嘆氣:“就是啊,白玉真是蠢。她這麽好的女孩子,幹嘛非要為了一個懦夫要死不活的,要是我,在親眼看到程朗上船的那刻起,就發誓與他恩斷義絕!并且立刻投入李逢春的懷抱,讓他追悔莫及!”
周烈沒有說話。
如虹瞥了眼周烈,見他沉默,在桌底用腳踢了踢他的小腿:“想什麽呢?”
周烈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大家要是都像你一樣,就不會有人跳海了。”
如虹愣了下,想起第二次見他,就是在海邊,他以為她是什麽為情跳海的女人的孤魂。
“你覺得我冷漠?”如虹挑起下巴,睨着他。
他兩手夾在腿間,聳肩坐在沙發裏,有點出神。
“喂!”她吼。
他一激靈,看了眼她,說:“才沒有。”
他老實巴交的樣子,說:“我就是在想你的話,我有點笨,想的時間比較久。”
如虹笑,玩味道:“都想到什麽了?”
周烈邊想邊說:“我在想,白玉不答應李逢春,為什麽一定和程朗有關,她不愛李逢春,才要拒絕他,和愛不愛程朗沒有關系。如果不愛,感動不就是施舍嗎?”
如虹眉頭緊鎖,陷入沉思。
片刻之後,眉目舒展,豁然開朗。
她不僅理解了這一場戲,似乎連以往不解的,這一刻都豁然了一點。
比如,為什麽逢春會對白玉死心塌地。
是啊,沒有人規定,一個軟弱的女人,要在危難的時刻依附男人。
而一個在弱勢境地裏,沒有順從自己的柔弱,沒有利用自己的外貌,反而拒絕了她不愛的男人的女人,必然早已看透,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分明就是被愛的人在謀取私利,趁人之危。
當然,白玉未必這樣高尚,只是選擇獨自承受一切,就已然代表了她的自我——女人到什麽時候,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這樣的女人才更可愛可敬!
如虹笑了,又用腳戳了下周烈:“想不到你對情情愛愛還挺有研究?”
周烈繃直小腿,目光灼灼:“那你可以還我傘了嗎?”
剛有的興致又被他冷卻。
如虹說:“行!我給您拿。”語氣無不陰陽怪氣。
他愣了下,眼底暈開一抹笑,如虹瞥見了,嘟囔一聲:“見錢眼開。”
她無奈的勾勾唇,轉身回卧室,走到一半想起什麽。
“喂。”
周烈的目光望過來。
她說:“我剛想起來,傘在攝影師那,攝影是獨立團隊,他們拍完就出島了。”
周烈怔了怔,才說:“那你下次還我。”
“那把傘對你很重要?”
“嗯…你就當它對我很重要吧。”
……這叫什麽回答。
如虹看着周烈,他眼眸黑白分明,如虹見過不少如黑曜石一樣的黑眼珠,卻很少見人的白眼珠這樣白,珍珠一樣。
周烈說:“我先走了。”
如虹點頭:“別叫我工作人員看見,否則咱倆都得倒黴。”
周烈頓了下,說:“明白。”
如虹開門讓他出去。
等他走了,重新捧回劇本來讀。
托周烈的福,如虹第二天拍戲少有的一條過,彭程在片場連誇如虹開竅了。
如虹高興,請全組的人喝奶茶。
中午吃完飯回保姆車休息的時候,她恰好路過草坪,見幾個場務坐在一排吃盒飯,幾個大男人,一人一杯奶茶,咬着吸管咕嚕嚕暢飲。
正好這時候場務主任瞧見了如虹,忙端飯站起來,堆笑:“诶,您吃好了。”
看場務主任站起來,幾個正吃飯的場務,也紛紛端飯站起來了。
如虹對他們颔了颔首,笑說:“辛苦了,你們慢慢吃。”
場務主任笑:“好,好,還要謝謝您的奶茶!”
如虹一笑,餘光瞥見最邊上的那個人,看樣子真餓了,吃飯吃的急,嘴角還黏着一顆飯渣。
可腳邊的奶茶卻沒動幾口。
如虹被太陽曬得皺了皺眉,邁步進了保姆車。
作者有話說:
沒有人規定,一個軟弱的女人,要在危難的時刻依附男人。女人到什麽時候,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