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煙消 [VIP]

季惟東轉過臉, 問:“怎麽回事?這麽不小心。”

如虹有些發怔,趕忙俯身去拾筷子,說:“我在想剛才試戲的事兒。”

季惟東輕輕一笑, 有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他心情貌似還不錯。

她大着膽子問:“什麽事讓你這麽開心?”

他将桌子上的菜端去微波爐裏加熱, 聞言轉臉看了她一眼, 笑:“這桌子菜都是我做的,你說我開不開心?”

她不解:“你不是一向讨厭碰油煙嗎?”

他點點頭, 說:“是啊,所以我才開心嘛, 因為今天我才發現我愛上做菜了。”他挑挑眉,又去一旁盛米飯, 說,“想着你忙了一天,回來就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很有滿足感。”

她微愣,想扯個笑給他,可嘴裏卻有些發苦, 只好端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

他繼續說:“我現在想想, 過去覺得繁瑣的,勺子碰鍋沿的日子也蠻好的。”他靠在料理臺上, 目光有些悠遠,“你知道嗎,我曾經有過一次機會能過那種日子。”

“那時候我25歲,當時談了兩年的女朋友問我, “你有沒有想過那種日子?晚上咱們都下了班, 相約去買菜, 回家後一起在廚房裏做菜, 你切菜,我炒菜,男女搭配,才能幹活不累嘛。然後等飯好了,便坐在暖黃的燈光下吃,桌布會被我換成紅白格子的,桌子中央再擺個透明花瓶,插上一束芍藥。我們就賞着花,吃着飯,喝點小酒,聊聊今天發生了什麽,明天要做什麽……”

如虹靜靜聽他說。

忽然産出一種悲憫,這種情緒令她心底震顫了幾秒。

她驚訝于自己居然會把“憫”字用在他身上,更嘆息一向孤傲清貴的他,竟也有如此溫柔缱绻的時候。

可是他忽然話鋒一轉:“說實在的,差點就結婚了,可我又在最後關頭後悔了。”

“叮”的一聲,菜熱好了,他又把另外一盤放進去,頓了下,才說:“領證那天,她去了,我沒去,結果她出了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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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後悔呢?”

如虹對生命的逝去到底是有點唏噓的。

他深深看她一眼,道:“那時候年輕,自由比命重要。”

如虹看着他,不難理解他的做法。

他一向是“揀盡寒枝不肯栖”的人,無論是事業,還是感情。

可他話鋒忽地一轉:“現在才明白過來,是不夠愛。”

他盯着她,這樣直白的目光,暗示再明顯不過。

如虹低下頭,恰好微波爐又“叮”了一下,她忙說:“吃飯吧。”

他坐下來,夾了塊肉給她,問:“怎麽樣?”

她把肉放進嘴裏,還沒嚼,就覺得鹹,嘴裏木木的,很努力才坦然自若的咽下去,笑:“挺好的。”

他笑,從未這樣開朗過,也夾了一筷子給自己,剛一出,眉頭一皺,吐了出來。

如虹問:“你沒事吧?”

他咳了幾聲,手忙腳亂地端水喝了口,待平靜了之後,又吃吃笑起來。

他真是眼角眉梢都是喜悅,笑意淌了一臉,別有深意的說:“如虹,以往在電視劇裏看到這種片段,像你這種反應,按理說,是深愛着對方的。”

如虹一頓,把筷子擱下,淡淡看他:“那我不吃了,總可以吧?”

他臉上那種狂放的,舒爽的笑,像一把傘,頓時被收了起來。

他不笑了,卻還在看着她,她以為他兇要她了,誰知他只是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為什麽穿過大半個中國去見你?”

她不明所以,搖搖頭。

他說:“因為你長得真的很像她。”

又一個菀菀類卿嗎?

如虹想笑:“所以我是替代品?”

他搖頭:“你不是,她才是。”

如虹反駁:“可我是後來者。”

這話任誰都不會信,可季惟東從不是個油嘴滑舌的人。

“她葬禮第二天我就看到你的照片了,我本來找你,是想償還自己內心的那點愧疚。可我現在覺得,她的死,是為了成全我。”

“你出現之前,她一直是替代品,就像一雙高仿鞋,穿壞了,再買一雙正品新鞋。”

如虹聽罷,微微愣愕,臉上随即露出了冷冽的神情來:“可這雙正品鞋,不一定合你的腳。”

季惟東嘴唇緊抿住了,氣氛也驟然冷下去。

他或許猜得到她究竟為什麽忽然變了個人,他淡笑:“都說女人如衣服,這句話放到當下恐怕要被撕碎,女人已經不可被物化,也不能為人依附了。”他頓頓,“所以你氣我?”

“哪裏。”她脫口而出,輕輕嗤笑道,“衣鞋也有貴賤之分,我謝謝你。”

她明知道在他面前最好乖一點,可有時候就是忍不住。

季惟東眼眸緊收,看了她一眼,随後站起身,走到她旁邊,在她掙紮前攬上她,脖子抵在她的肩膀上,聲音近在耳畔——

“你想的沒錯,我的生命裏不存在白月光之說。”

“愧疚心也是有時效性的,我只會不斷說服自己的心,讓自己好過起來。”

“那種找替代品的男人都是孬種,真的深情就該終身不娶。”

“……”

“夠了。”

如虹只覺他在念咒,幾乎要把她繞了進去,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他說的都是對的,可是她卻說服不了自己的心去認可這種道理。她唇瓣幾次張合,最後只能緩緩吐出兩個字來,“夠了”。

她累了。

無力又沉重。

他摸摸她下巴上那道紅線,大發慈悲放過了她,走到對面的位置上,端起米飯,沒吃,又想起什麽,輕輕一哂:“所以你就偷着樂吧,除了你,誰還能讓我這樣對待?”

她恨不得脫口而問:“難道你愛我,我就要感恩戴德嗎?那你前女友愛你,你怎麽不和她結婚?”

腦子一熱,她還真的問了出來。

季惟東一愣,旋即把碗筷一放,背靠着椅子,眯眼笑道:“你別說,如果她沒死,倒有可能。”

他唇角上挂着幾分玩世不恭:“所以啊,我得努力活,多活幾年,如果你肯嫁我,等我死了,所有的財産都給你,好不好?到時候你可以再嫁,拿我的錢去養小白臉,比如那個周烈,你養一沓都沒問題,便宜。”

他這話實實在在是侮辱人了。

她一下子站起來,筷子又掉在地上,她恍若未覺,指着門:“門在那,吃完自己走。”

他一動不動看着她:“你的爆發點在哪?是周烈嗎?”

她擡眼看他,有些氣結:“你不要賊喊捉賊。”

他齒關緊扣,眼底透着森然。

她亂極了,本來她就為周烈這件事瞞着他而心虛,這下更煩躁,可她知道,她一開始不告訴他周烈的事,是對的。

既然他知道後必然會有一場風暴。

那就讓暴風雨來的緩一點吧。

她盡力打消他的顧慮,以求脫身:“我今天試戲感覺很不好,而我很喜歡那個角色,我真的很煩,所以你能不能別鬧了。”

她先軟語相求了,他眼底的陰霾漸漸散了。

她想,他比想象中好哄一點,于是又補充,“你快吃飯吧好不好,否則涼了,對你胃不好。”

或許是剛才占了上風,加上那話确實過了點,于是他不願再斤斤計較,竟然真的放她回卧室了。

可她走了,他卻不再有胃口。

他把她掉在地上的筷子撿起來,頓了下,把所有的菜連同米飯都倒進垃圾桶裏,随後拿了外套走了。

如虹進了屋,一直沒敢真的放松,唯恐他沖進門來。

他再有定力,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些事也是說不準的。

又過了幾分鐘,她悄悄打開一條門縫,看到外頭沒有人,出來一看,玄關處的鞋子也沒了,這才确定他離開了。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卻不知道自己在愣什麽。

第二天回“夢島”,整個人也提不起精神。

周烈在她走的這兩天沒有懈怠,把舞練的很熟。

下午的時候,如虹與他合練,他竟然一個動作都沒跳錯,反倒是她,錯了兩三回。

這種錯誤對她來說簡直是種侮辱,她強打精神,讓導演組把攝像機關上,又和他認認真真的練了一小時,盡管還是有些放不開,但至少動作上再沒失誤過。

可仍然有個最大的問題——他們太拘束了。

跳完這一遍,周烈又要去放音樂,如虹制止住了,說:“沒用,練不出來。動作沒問題,但你和我跳不出這支舞的味道。”

周烈眼神黯然,顯然也明白症結所在。

這支舞太需要二人的配合,就像打乒乓球,務必有來有回才行。

總有個人要先發球。

如虹嘆氣,總不能硬着頭皮選了這首,練都練了,到頭來卻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吧。

她喊他:“周烈,這支舞你什麽感覺?”

他舔舔唇,問:“你真要我說?”

她點頭:“廢話。”

他舌頭頂了頂腮,眼神風流的說:“硬了,你卻不讓進的感覺。”

如虹一愣。移花

打死她都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般露骨的話。

雖然攝像機都關了,可她還是下意識望了望四周。

她舔舔唇,仰臉看他:“那…剛才那遍什麽感覺?”

他頓了頓,移開眼,啞然道:“想硬,硬不起來的感覺。”

如虹頓了頓,點頭:“那我們再跳一遍,你記住,你不僅要讓自己被撩撥到,更要讓全場欲罷不能。”

他看着她,片刻之後,重重點了下頭。

音樂響起,他們的眼神都變了。

那一刻她腦海裏忽然想起綠島的山水,不知道他腦海裏是不是也出現了那幅場景。

總之,航海夜行,兩只妖物出沒。

這一遍比上一遍好了太多太多。

如虹笑:“等演出吧。”

演出不過兩天之後,說快也快,說慢也慢。

如虹一早就起床做造型。

她這天穿一條黑色緊身抹胸皮裙,黑色細跟高跟鞋,黑長直造型,又酷又欲。

等到彩排候場之前見到周烈,他也穿黑,一身黑色緞面西裝,大V領,一彎腰就看得到裏面的肌膚。

兩個人這樣去跳《Touble Maker》。

難以想象會是怎樣令人血脈噴張的場景。

她摸着他的手臂,他勾着她的腰,或一起扭動,或眼神對視。

聚光燈下,不許不敬畏舞臺,于是他們都跳嗨了。

一半是舞者的靈魂,一半是本性的吸引。

前者是肉,後者是靈。

那一刻巧妙合一。

心靈上的高潮疊起。

全場的人都瘋了,尖叫聲可以掀翻屋頂。

他就這樣成為這場第一名。

她在臺下,看他發表獲獎感言,他說:“謝謝如虹老師。”

最後兩個字特別輕。

舉重若輕。

話筒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沒拿,只笑笑,給他點了點頭。

這樣熱鬧而歡慶的場景,讓她想到煙花。

嘭的一聲,騰空了,絢爛驚豔。

随後是漫天的煙塵。

上場之前,鄭敏把電話給她。

是季惟東,他咬着牙,狠狠的說:“許如虹,你夠狠。”

她知道,煙花将在最盛大絢爛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作者有話說:

1寫這章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同情起季惟東,也是從這裏把他的結局改了。

2菀菀類卿,這個是出自《甄嬛傳》的,剛開始寫的時候一氣呵成,後來覺得不妥,但是又舍不得換。後來在微博裏竟看到也有別的書裏用過“菀菀類卿”四字,想來是可用的,類似于流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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