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垂危 [VIP]
“汪!”
忽然響起一聲狗吠。
小綠不知從哪沖出來, 發了狂似的對着周烈叫,眼看就要沖過來咬他的褲腳了。
如虹一愣,趕快把小綠抱過來, 像數落孩子似的兇了幾句。
又站起來, 把它帶到另一間屋子裏, 關上玻璃門,她頓了頓, 整了整頭發,才走過來。
同一時間, 季惟東剛出酒店電梯。
如虹和周烈不告而別,可季惟東卻無法一走了之, 吳涓很快從洗手間回到包廂,季惟東面色也很差,卻還是從容解釋了幾句,硬是沉住氣,接着就藝人發展問題聊了下去。
直到吳涓提起炒CP,他才微微不耐煩, 說:“大衆願意嗑我管不着, 但如果主動炒,我也是第一個不答應, 希望吳總這邊清楚我的底線。”
吳涓笑着點頭:“明白,如虹怎麽着也是您的女朋友,我理解的。”
季惟東眉頭鎖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什麽,問:“我想知道貴公司有沒有将‘不準談戀愛’寫在合約裏。”
吳涓一愣, 旋即說:“沒有。”她解釋, “我們認為在不耽誤工作的前提下, 藝人是有權擁有自己的感情生活的, 雖然現在偶像們視戀愛如洪水猛獸,但總不能存天理滅人欲。”
季惟東頓了頓,才笑:“貴公司真是人性化。”
他這麽說着,又以茶代酒敬了吳涓一杯。
這段飯便這樣吃完了。
他先吳涓一步上車,華子在電梯裏看到了季惟東脖子後的汗珠,想要攙扶他,卻被他瞥來一記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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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上都很安靜,華子坐在副駕上,不時去看他的臉色。
誰知路行一半——
他忽然嘔出了一口血來。
如虹靠在桌子上,遙遙看着周烈:“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周烈抿抿唇,問:“我要是不想回去,你生氣嗎?”
“不生氣。”如虹笑,走過來,拿起地毯上的杯子,又倒了小半杯的酒,兀自喝了一口,“這邊房間多的是,你随便住。”
周烈左右看了眼這房子,不由笑了笑,說:“這房子很貴吧?”
如虹點點頭,又搖搖頭:“以你現在的熱度,半年就能賺到這套房子。”
周烈垂下眼:“要是有可能,我還是想回綠島。”
如虹驚詫,看向他。
他說:“北京太幹燥了,太擠了,親戚朋友也都不在身邊……”
她一直很安靜。
于是他又問:“你喜歡北京嗎?”
“這可是北京欸。”她又喝了口酒。
“所以你喜歡嗎?”他盯着她問。
如虹沉默了。
想當初季惟東帶她來北京的時候,她不知道有多開心。
她只以為北京是個像天堂一樣的地方,從她記事起,就知道有北京這個地方,當她還不知道本市有幾個區,就知道北京的朝陽和海澱。
在她印象裏,北京是這樣的繁華,沒有泥濘地,沒有豬圈雞舍,到處能見到外國人,人們把漢堡包當饅頭吃,孩子不想上學了父母會求着你上……
來了之後才發現,北京不是她的北京,她只不過是踏入了楚門的世界。
可要是說她不喜歡北京,似乎又不是。
這座城市給了她做夢的機會,和尋夢的東風。
在家鄉的小鎮摔倒了,就是得到一塊淤青,可在北京摔倒了,得到的會是一塊勳章。
她跌跌撞撞,一路摔打歷練,北京無視過她的淤青,也看到過她的勳章。
所以你問她愛嗎?
她只能說:“我不知道。”
周烈靜了靜,然後他又起身,坐到她旁邊去,他将手伸出去,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如虹看他一眼。
他局促低下了頭:“想不顧一切抱你,但我在想,還是應該經過你同意。”
如虹“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推了他一把,看他仰倒在墊子上,她又是一陣咯咯的笑。
她有點醉了。
問他:“你現在身上沒有檀香味兒了,可人怎麽還像個傻和尚?”
他怔住了,幾秒後,也不由失笑。
然後兩個人都靜了好一會兒。
小綠扒着門,眼巴巴望着客廳的他們,不時發出嗚咽的叫聲。
離開綠島之後,他只用了一種方式追尋她——來到她的城市,踏入她的行業。
她其實也用了很多種方式懷念他,比如,狗狗的名字,一整張專輯的歌詞。
他将生命裏可能出現的所有轟轟烈烈都給了她。
可她卻做不到像他那樣不管不顧,于是她讓感情沉默的滲透在生活每一處。
夜裏十二點,如虹家裏的挂鐘響了一下。
周烈忽然問:“你為什麽要和季總解約?”
如虹眯眼看着他。
他臉上看不出情緒。
可她知道,這句話他想問很久了。
她用手随意搔了搔臉頰,努嘴說:“反正不是因為你。”
他沒什麽表情,又或者有,只是她醉了,看不太真切了。
只聽他說:“我知道你不是很開心。”
她皺眉:“你以為你是讀心專家啊?”
他很是正色:“但我也知道,我幫不了你。”
如虹心裏發澀,她頓了下,“呸”了一聲:“這和你有什麽關系?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
他低頭沉默了下來。
她嘆了聲氣:“我和他,都十年了,這十年只有三年是安生的,剩下的七年裏,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橫眉冷對,或者是擔驚受怕……我和他的矛盾不是你能幫得了的,也不是我能理得清的。就算是解了約,我還是理不清。”
周烈靜靜聽她說話,像是一個無邪的孩童在聽古老的故事。
她将杯子裏最後一口酒喝盡了,喃喃說:“可我還是要解約,我不想被人控制拿捏。我以前想過,他病魔纏身,我熬到他去世,又有什麽不可以呢?可是當我有這個念頭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我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周烈頓了頓,撫上她的背。
“你知道我在怕什麽嗎?”她問他。
他靜了一秒:“你怕自己的念頭。”
她眨眨眼,嘴唇有些輕顫。
他說:“你不想讓他死,對不對。”
她緩了緩,仰頭望天,頓了一會,才看着他笑:“是啊,我想讓他長命百歲。”
這句話一落,兩行清淚頓時從她的臉頰滑落。
這些話埋在心底很久了,她不知道為什麽面對他,就能這麽坦誠的說出這些話來。
周烈忽然抱住她。
這次他沒執着于是否要經過她同意。
她把頭靠上去,那一刻,她覺得很安寧。
好像他們只是在互相取暖的陌生人,這個擁抱只與愛有關,卻無關于愛情。
他忽然說:“那我回頭去給他求個平安符吧。”
如虹一頓,忍不住破涕為笑,狠狠的将眼淚一抹,全都擦在他身上,罵道:“你簡直神經病!”
他不在意的聳聳肩。
又忽然看到什麽,拍拍她,示意她轉身。
她轉身望過去,尋了幾秒,才往天上看。
月亮出來了。
如虹莞爾笑了。
她好久沒有度過過這樣安寧的夜晚,酒精和愛意将她包圍,好像就可以暫時忘記所有煩惱。
一夜安睡到天明。
華子抽完第三根煙的時候,太陽從東方升起來了。
就在兩小時之前,季惟東介入栓塞,下病危通知書。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與季惟東遠在瑞士的父母聯系。
二老聽到之後很是震驚,剛剛來電說,已經買好機票飛北京了。
華子揉了揉幹澀的雙眼,在ICU的門玻璃上遠遠看了眼季惟東,他安睡在一堆儀器裏,對外界的事情無知無覺。
華子昨晚第一次見到有人嘔血。
原來嘔血并非是電視上演的那樣凄美,用手絹就能接住,而是一大口直接噴出來,足有車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百歲山那麽多。
華子吓傻了,那一刻他真的以為季惟東要走了。
緊急送來醫院之後,醫生診斷季惟東是合并上消化道出血,今早四點介入栓塞,下病危通知。
剛才做了手術,入ICU。
一切都來的那麽快,那麽不真實,他甚至連一句交代也沒有,就這樣睡了。
華子想起這一切,不覺眼眶濕潤。
他在外面守了一夜。
直到這一會,心才放下來一點,眼看快要七點了,他下樓給自己買了份早餐。
硬生生捱完一個包子。
八點多的時候,秘書忽然打來電話。
他緩了緩才接起來,問:“怎麽了?”
秘書問:“法務這邊來催,問許小姐的解約函,季總到底怎麽處理?”
華子一愣,旋即把手機砸到牆上。
他粗粗喘了幾口氣。
靠着牆無力的蹲在地上。
幾分鐘後,他毅然做出決定,把剛剛摔在地上的手機拾起來,給許如虹打電話。
彼時許如虹正在開車。
她和周烈昨晚直接醉倒在客廳的地毯上,今早周烈要去青島參加品牌活動,她不得不開車送他去高鐵站。
他的經紀人在地鐵口等着,她把他送過去之後,和鄭敏通了個電話,約她在茶館見面。
鄭敏,大龍和唐棠都離職了,現在在為她準備工作室的事兒。
剛挂完電話沒兩分鐘,華子就來電話了,說:季總下病危通知書了,你來見他一面吧。
如虹一時沒反應過來,竟還問華子:“你說什麽?”
華子只好一字一句:“我說季惟東快死了!”
如虹緊打了方向盤,急急剎車停到路邊,她只覺怔忡,張着嘴,一時連呼吸都困難。
可她竟然沒有要掉眼淚的感覺,她只覺得不可能。
這麽怔了片刻,她面無表情驅動車子,飛奔至醫院。
然而到了醫院,停好了車,她的手已經将車門開了道小縫,可她的腳卻忽然不敢邁下來了。
就像兩年前季惟東第一次做手術那樣,她都已經到醫院了,卻還是讓鄭敏告訴他,她在錄節目趕不到。
她在怕。
他從不肯輕易袒露自己的脆弱,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害怕他的脆弱。
因為在她心裏,他是一個被神化的人。
不會哭,不會病,甚至連死,她都覺得好遙遠。
她平複了一陣子,終究是推開了車門,逼迫自己什麽也不想,一鼓作氣進了樓。
華子在ICU門口坐着。
才一晚上不見,他的胡渣都冒出來了,眼裏也布滿了紅血絲。
如虹喊了聲:“華子。”
他才後知後覺的轉過臉,站了起來。
他走到她面前來,說:“你來了。”又轉臉沖着一個病房揚揚下巴,“去看看他。”
如虹定定看了華子一眼,随後握緊拳頭,走到他病房門口,透過門玻璃看見了他。
然後她迅速轉過臉,垂首,咬緊了嘴唇。
華子說:“他大概馬上會醒,然後就會癌痛。”
如虹問:“他上次不是說,病情已經得到控制了嗎?”
“你也信?”華子苦笑,“上次住院,CT檢查,肝髒,胃,腸,胰腺,都有病竈。也就兩三個月好活而已。”
如虹後退了一步,整個人扶着牆,才避免了搖搖欲墜。
華子走近她,問:“能不能別着急解約?”
如虹後背僵了一下,久久不語。
華子看着她的側臉,那樣柔和的線條,他曾跟在季惟東後面看過無數次,閉上眼就能畫出來。
他知道,她一定很矛盾。
可他卻不能和她一樣矛盾,他要為季惟東做點什麽:“裝樣子也不過兩個月而已,讓他快樂的走完最後這段人生路吧。”
他知道自己在道德綁架她。
可他不得不步步緊逼:“你們認識十年了,我也跟了季總八年了,連我都對他有感情,為什麽你連妥協一下都做不到呢?”
“夠了。”如虹打斷他。
她怔怔的,像失了魂一般,扭臉又看了眼季惟東,一句話沒說就下樓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下了樓,又怎麽回到車上。
只知道在上車之後,眼淚沒有預兆的落了下來,她伏在方向盤上,只覺得所有力氣都被抽走了。
作者有話說:
我最初寫季惟東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他的故事,可是當季惟東得癌症這件事被揭開的時候,還是會有人說“俗”。
是啊,生病是爛梗,但生老病死哪個不是俗事?比起家族破産,路遇意外,生病這回事,豈非是最常見的磨難?
我想唯有生命即将逝去,人才會偏執的想抓住些什麽,或淡然的放棄些什麽,而季惟東或許是前者,不過最終會變成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