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康熙走近了才看到, 胤祐已經把那個地方的土挖出了一個淺淺的小坑。
他停下來,皺着眉看了半天,似乎不太滿意, 又揮舞着小鏟子繼續挖。
“小七, ”康熙背着手站在那裏, 一臉不解的問他, “你這是在幹嘛呀?”
胤祐頭也不擡的說道:“挖坑呀。”
心裏奇怪, 阿瑪怎麽這麽笨呀,這都看不出來嗎?
康熙沒想到自己這個世人景仰的英明君主, 在兒子心裏的形象可能是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又問道:“挖坑做什麽呀?”
“把他倆埋了。”胤祐擡起頭來, 往旁邊看了一眼。
康熙:“!!!”
旁邊站的就是納蘭和曹寅, 兩個人吓得大驚失色,七阿哥不是最喜歡纏着他倆了嗎, 這麽久以來飛花令建立的友誼怎會如此脆弱,曹寅更是委屈不已:“可憐我替他受了那麽多懲罰……”
三個人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發現他指的是要把“梁山伯”和“馬文才”埋了。
康熙不解, 問他:“這不還活得好好的嗎, 為何要埋了?”
胤祐可算擡起了頭,沖他阿瑪甜甜一笑:“逗你玩兒。”
“……”
這熊孩子,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父親想:“就該讓他知道知道什麽叫欺君之罪!”
胤祐又矮又小, 還沒什麽力氣,揮舞着小鏟子挖了半天的土, 那個坑還是很小, 他也沒有辦法, 只能這樣将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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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小心翼翼的從腰間挂着的絡子裏拿出幾個東西, 均勻的撒進去。
三個腦袋同時湊過去看土裏撒的東西,胤祐給他們介紹:“我要種一顆橘子樹。”
曹寅說:“把橘子籽直接放進土裏是長不出橘子樹的。”
納蘭也皺着眉勸他:“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
胤祐歪着腦袋表示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曹寅耐心的給他解釋:“橘樹生長在淮河以南才能長成橘子樹,生長在淮河以北就變成枳樹,只是葉子相似,結出的果子味道不一樣,枳又酸又澀又苦,不好吃的。”
胤祐拿着他的小鏟子,站在那裏不說話,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納蘭總結道:“所以呀,這些橘子都是從淮河以南運過來的,種在咱們這裏,是長不出橘子來的。”
曹寅補充:“連樹也種不出來。”
他倆一唱一和把小家夥說得一臉苦悶,拿着小鏟子站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手上臉上衣服上都沾着不少泥巴,看來是沒少下功夫。
康熙仍然負手而立,一言不發的看着兒子。過了半晌,他才問道:“小七,告訴阿瑪,怎麽突然想起來要種橘子樹?”
胤祐咬了咬下唇:“這個橘子好吃,可甜可甜吶。”
老父親摸摸他的頭,心說以咱家這條件,不至于孩子想吃點橘子還得親自種,正想叫人去內務府問一問,這一批橘子哪裏來的,還有沒有,讓人給慈寧宮多送一些來。
“梁九功……”
康熙剛開了個口,就被胤祐的話打斷:“烏庫瑪嬷喜歡吃,我就想在院子裏給她種一顆橘子樹,讓她能經常吃到橘子。”
康熙蹲下來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溫柔的擦去他臉上的泥土:“那阿瑪和你一起種好不好?”
胤祐搖搖頭:“不種了,我不想給烏庫瑪麽吃又酸又澀又苦的果子。”
他這份孝心真切的觸動了老父親的心,康熙抱了抱兒子:“別聽他倆胡說,橘樹和枳樹根本不是一個品種,你種的是橘樹,就不可能結出枳果。”
說着他就接過了胤祐手裏的鏟子,可那鏟子太小了,顯然是給小孩子專門打造的玩具,拿在他手裏就有一種不和諧的滑稽感。
曹寅幼年時跟随父親曹玺生活在江南,他自幼聰穎好學,涉獵甚廣,對許多學科都頗有研究,此時也蹲下來對胤祐說道:“橘樹喜歡南方溫暖濕潤的氣候,不耐寒,到了咱們這裏,扛不過冬天的嚴寒,但臣以為,咱們可以想想辦法,讓橘樹在北方也能在果子來。”
納蘭也蹲在了他的另一邊:“剛才臣對你說的南橘北枳出自《晏子春秋》,讓臣把這個完整的故事講給你聽好不好?”
胤祐一向對聽故事很有興趣:“好呀好呀,容若和子清一起給我講。”
康熙推開左右兩個小跟班,活像是生怕人家跟他搶兒子。
他一把将胤祐抱起來:“你這些日子怎麽不來乾清宮了?”
胤祐摟着他的脖子說道:“額娘不讓我去,怕我會打擾到阿瑪。”
康熙抱着他往慈寧宮外走:“誰說打擾了?朕的小七最乖,不吵不鬧,阿瑪一點也沒覺得你打擾。”
胤祐問:“那我以後可以繼續去乾清宮找容若和子清玩兒嗎?”
康熙不滿的捏了捏他的臉蛋:“你就想着玩,阿瑪教你讀書習字好不好?”
胤祐搖頭:“那我還是回去陪烏庫瑪嬷,她會想我的。”
康熙:“……”
攻打被沙俄遠征軍占領的雅克薩城已經正式提上日程,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前期準備,六部官員、議政大臣在南書房進進出出,按照計劃,無論大事小情都要來向康熙彙報。
康熙在南書房與群臣議事的時候,有時候納蘭和曹寅在屋裏,有時候在外面,有時候是別的侍衛當值。這個時候,胤祐就會過來找找他倆玩,三個人便來到乾清宮正殿後面的院落中,尋一處安靜的地方消磨時光。
春天俏然臨近,萬物複蘇,屋檐和樹梢上的積雪在漸漸融化,天氣甚至比前些日子更冷了幾分。
三個人并排坐在回廊的欄杆上,胤祐依舊坐在中間,忽然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兩條清鼻涕就從鼻子裏流了出來。
他學着之前曹寅的語氣說道:“唉,我阿瑪在罵我。”
納蘭笑死了:“你阿瑪現在被俄國人搞得焦頭爛額,現在可沒空罵你。”
曹寅摸了塊帕子出來給他擦鼻涕:“你是凍感冒了吧。”
胤祐才不在意感冒不感冒,反正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冒了。
他又想起上次種橘子樹的事情,便拉着納蘭和曹寅說道:“你們給我講個故事吧。”
納蘭看着樹梢上冒出的新芽有點出神,過了半晌才問了句:“什麽故事?”
“《晏子春秋》,”曹寅提醒道,“你答應他要給他講的。”
故事也不能納蘭一個人将,于是曹寅就被拉來做了群衆演員,演楚王,納蘭演晏嬰,兩個人一問一答,把簡單的小故事演繹得繪聲繪色,胤祐聽得十分投入。
納蘭說:“今民生長于齊不盜,入楚則盜,得無楚之水土使民善盜耶?”
曹寅笑:“聖人非所與熙也,寡人反取病焉。”
“七阿哥,”納蘭摸摸胤祐的腦袋,“其實故事裏橘樹到了北方是否會變成枳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晏子用自己的才能與智慧,維護了自己國家的尊嚴。”
曹寅在另一邊接口道:“因此,最後楚王才會稱他為聖人。”
胤祐咬着下唇思考了半天,最後說:“沒錯,他用自己的才能與智慧維護了自己國家的尊嚴,這很了不起。就像我阿瑪說薩布素将軍定居在嚴寒的瑷珲,帶領家人一起抗擊俄國人一樣,也很了不起。”
曹寅豎起大拇指誇他:“說得好!”
胤祐緊鎖眉頭,若有所思:“可是我覺得橘樹到了北方會不會變成枳樹也很重要。”
“如果橘樹無法在淮河以南生長,那生活在淮河以北的人如果沒去過淮河以南,豈不是一輩子也吃不到一個像樣的橘子,這真是太可憐了。”
說到這裏,小家夥竟然一臉憂慮的低下了頭,仿佛這真的是一件令聞者傷心,聽着落淚的大事。
曹寅給他解釋:“南北方水土不同、天氣不同,生長的農作物不同,飲食習慣也大不相同。總的來說南方氣候更好,江南更是有着‘魚米之鄉’的美譽,那裏的美食北方沒有,就算是紫禁城內也很難吃得到。”
胤祐問:“南方有什麽好吃的?”
曹寅掰着手指頭給他數:“我小時候随父親生活在江寧,去過附近許多地方,嘗遍了那裏的美食,小籠饅頭、桂花糯米藕、東坡肉、西湖醋魚……”
胤祐“滋溜”吸一口口水:“餓了。”
曹寅拍了拍胤祐圓鼓鼓的肚皮:“小吃貨。”
胤祐有樣學樣,也拍了拍他的肚子:“大吃貨。”
納蘭:“……”
他們剛才聊的話題不是《晏子使楚》嗎?晏嬰用自己的才能與智慧,維護了自己國家的尊嚴,是個聖人。
怎麽聊着聊着,就跑到了吃的上面?
長這麽大連紫禁城還沒出過的小不點,幽幽的發出一聲長嘆:“江南……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啊?”
“那可是個好地方,”曹寅雙手枕在腦後,遙遙的看向遠處,目光不知落在了哪裏,“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切!”納蘭不屑的白他一眼,“你生在京城長在京城,我沒記錯的話,也就去江寧住了不到十年,哪裏就有這麽多感慨?”
曹寅只是淡淡的笑:“我這不是教七阿哥背詩嗎?”
盡管胤祐明白了橘樹和枳樹就不是一個品種,并且橘樹喜歡溫暖濕潤的南方,不耐嚴寒,種在北方會被凍死,但他仍然執着于要在慈寧宮種一顆橘樹。
曹寅說到做到,回去查閱了大量和農作物有關的書籍,又請教了幾位南方來的朋友,最後決定,能不能過冬先不管,至少先把樹種出來。
胤祐在諸位師傅的指導下,學習了理論知識,然後開始實踐,先大口大口吃掉一個橘子,然後攢了一些橘子核,用水泡上七天,再小心翼翼的把外面的皮撕掉。
蘇麻喇姑給他找了個小花盆,幫着他把橘子核種上,每天澆水、曬太陽,沒過幾天真的開始發芽了。
這可把小家夥高興壞了,捧着小花盆往正殿跑,說是要拿給烏庫瑪嬷看自己為她種的橘子樹,盡管那顆橘子樹還只是一棵只有顫顫巍巍兩片葉子的嫩芽。
翻閱門檻的時候還摔了一跤,人雖然滾到了地上,但懷裏的小花盆卻保護得好好地,一粒土都沒有灑出來。
李熹趕緊把他抱起來,小家夥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灰塵,邁着小短腿就沖到了太皇太後身旁,獻寶似的将花盆推過去:“烏庫瑪嬷你看,我的橘子樹已經探出了腦袋,明年你就有橘子吃了!”
太皇太後高興得合不攏嘴,只要是女人都喜歡被人哄着,哪怕是七十多歲的女人。王公大臣送來再多稀世珍寶,也比不上她的小七為她親手種下一棵橘子樹。
其實老人家也沒有那麽愛吃橘子,只是內務府上次送來的橘子個頭很大,還很甜,她就多吃了兩瓣,沒想到旁邊這小不點就記住了。
幾位太妃都說胤祐這孩子真不錯,頗有皇上兒時的風範,聰明、孝順又懂事。
自從上次曹寅跟胤祐提到江南,說了些那裏的美食和美景,胤祐就記下了。
他長這麽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大抵就是瀛臺行宮——陪太皇太後避暑,江南在哪裏,有多遠,他也不太清楚。
但是他的小腦袋裏已經對那個地方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很想去看看,吃那些曹寅說的美食。
于是,曹寅和納蘭發現,平時堅稱自己絕不讀書習字,一心想當巴圖魯的小家夥,最近十分癡迷背誦詩詞,纏着容若教了他好些跟江南有關的名句。
康熙處理好前朝的一應事務,接下來就該忙碌太皇太後的生辰。
因為前年的七十大壽才隆重的辦了一次,皇帝費了不少心思,宮裏也花了不少銀兩。
太皇太後領了他這份孝心,今年便特意交代了,一切從簡,不許大操大辦,把宮裏這些妃子、阿哥和公主,以及裕親王和恭親王一家子叫來大家吃頓飯,看看戲,熱鬧熱鬧就好了。
壽宴這天,保泰跟着他阿瑪進宮來,除了給太皇太後獻上壽禮,給皇太後和皇上請安,最重要的當然是纏着胤祐要他的新玩具。
康熙見福全的兒子喜歡胤祐,他這個皇兄膝下又只有這個兒子,如珠如寶的帶着,也就順口誇了一句:“保泰挺機靈的,和小七年紀相仿,日後可以送進宮來,陪小七一起讀書。”
裕親王還沒說話,保泰這個小機靈鬼就膝蓋一軟跪在康熙跟前:“謝皇上恩典!”
“???”
胤祐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心說:“這事兒經過我這個當事人同意了嗎?”
小家夥總感覺如果他和保泰一塊兒讀書,能把阿瑪請來的那些師傅氣個半死。
看康熙心情不錯,保泰又趁熱打鐵:“皇上,別等以後了,不如就現在吧,我進宮來,順便還能替我阿瑪孝敬老祖宗。”
太皇太後被這活寶逗得樂不可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就喜歡這種猴機靈的小東西。
裕親王的臉被自家兒子氣得青一陣紅一陣,若不是怕沖撞了太皇太後和皇上,真想把這個混小子拎起來好好教訓一頓:“還進宮孝敬太皇太後,你以為皇宮是你家,想進就進?”
胤祐在旁邊急壞了,拼命給他阿瑪使眼色,兩只小手放在胸前來回的擺動,就差大喊出聲:“不行,不可以,我不要!”
康熙接收到了兒子的“求救信號”,只是看了保泰一眼,笑起來也頗有帝王威嚴:“別急,你阿瑪還想多留你兩年。”
保泰果真被他那個唬住了,不敢再吱聲。
下來之後,才委屈巴巴的拉着胤祐的胳膊晃啊晃:“七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呀?”
胤祐被他晃得頭暈,幹巴巴的笑兩聲:“沒……”
“那就是喜歡我咯!”保泰真是只猴子,深谙順杆爬這個道理,一下子就撲到了胤祐身上,給了他個熊抱,“我也喜歡七哥!”
兩三歲的小孩子,多少都有些幕強心理,喜歡和自己大的孩子玩,不太喜歡被自己小的粘着。
胤祐也不是不喜歡,就是覺得保泰有時候太熱情了,搞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候,不遠處的胤禩看到七哥被人抱住,忽然就沖了過來,二話不說,一把将保泰推開:“他是我的七哥。”
保泰不服氣:“他也是我的七哥。”
胤禩平時是個很懂得察言觀色,并且對誰都很友善,也很會讨好人,從沒跟誰紅過臉。
可他平時最喜歡的就是他七哥,其他哥哥姐姐對胤祐又摟又抱,他沒有辦法,但這個裕親王府的小世子憑什麽也要來跟他搶七哥!
他抱着胤祐左邊胳膊,沖保泰喊:“我的!”
保泰就抱着胤祐右邊胳膊,同樣沖他喊:“我的!”
“我的我的我的!”
“也是我的!”
胤祐感覺自己的耳朵快被他倆震聾了,腦子裏嗡嗡嗡的。
小家夥也只有三歲,比他倆大不了幾個月,個頭甚至是三個孩子中最矮小的。
此時吓壞了,小嘴一癟,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這時候,忽然有一雙手溫柔的将他從兩個弟弟手中解救出來,小家夥被他抱進懷裏,才覺得安心不少。摟過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頭,軟軟的叫了聲“太子哥哥”。
胤礽畢竟是太子,一國儲君,僅次于皇上。胤禩和保泰看到他還是有些害怕的,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
這倆畢竟也是弟弟,還那麽小,胤礽有心想要批評他們兩句,都開不了這個口。只能端着一臉嚴肅的神情,揮了揮手:“戲就要開始了,回去坐着吧。”
說完,太子就抱着胤祐回到了太皇太後身旁,坐下準備看戲。
留下胤禩和保泰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可是太子,搶不過搶不過,還是回到各自額娘身旁去吧。
這次太皇太後的壽宴,其實大家都很期待晚上的看戲環節。倒不是今天的曲目有多麽吸引人,而是隐隐期待着七阿哥又會蹦出什麽驚人之語。
因為是太皇太後的壽辰,第一出戲就是《八仙獻壽》,傳說中李鐵拐、鐘離權、張果老、呂洞賓、何仙姑、藍采和、韓湘子和曹國舅八位神仙會聚松柏臺,仰望雲間,口誦賀詞。
戲臺布景雅致逼真,周圍點綴的松柏、壽石、仙鶴、蟠桃以及祥雲瑞霭都跟真的一樣。
其實各位娘娘前幾天就在期待這場堂會,倒不是曲目有多精彩,主要是想看看七阿哥還有什麽驚世之語。
可是胤祐讓他們失望了,連着看完幾場戲之後,他便問了旁邊的皇貴妃一個問題:“蟠桃是什麽桃,怎麽今天每一出戲裏都有。”
皇貴妃耐心的給兒子解釋:“蟠桃就是仙桃,傳說吃了它可以延年益壽,長生不老。在戲裏面象征着長壽和吉祥。”
這桃子胤祐沒吃過,但聽起來很不錯,他又發出了一連串提問:“耐寒嗎?冬天會不會凍死,咱們北方可以種蟠桃嗎?”
皇貴妃:“……”
也不知道小家夥最近是怎麽了,剛種完橘子,又想着種桃子,老母親有點後悔,上輩子沒有報考農業大學,沒辦法給兒子答疑解惑。
胤祐又說:“我要在慈寧宮給烏庫瑪嬷種一棵,讓她每年都有蟠桃吃。”
聽到他這話,老祖宗比真的吃到蟠桃還要高興,摟着他笑得滿臉慈愛:“自從小七搬來跟我一起住,慈寧宮沒有一天不是歡聲笑語。”
賀壽的曲目都是千篇一律,大家也就看個熱鬧,到了後來,胤祐也沒多大興趣,幹脆跑到禦花園去和兄弟姐妹們一起玩耍。
曹寅和納蘭陪着康熙出了宮,因為京城西郊正在修建一座園林,那是康熙在前朝“清華園”的基礎上為自己改建的一座行宮,喜歡得不得了,從選址、園林規劃、設計到施工,都恨不得親力親為,隔三差五就要過去看看。
因此,朝中諸位親近的大臣也經常陪着他出宮巡視暢春園的建設情況。
阿瑪、子清和容若都不在,胤祐在乾清宮便少了許多樂趣。
銮儀衛都被康熙帶出了宮,今天乾清宮內輪值的侍衛胤祐大都不熟悉,個個看到他都是一臉嚴肅,胤祐覺得他們跟容若和子清比起來無趣多了。
唯一認識的就只有隆科多,可是胤祐不喜歡他,并不想跟他一起玩耍。
可是隆科多老遠就看到了胤祐。他這幾天因為家中有些事情,跟康熙告了假,連着好些日子沒有進宮,因此也不知道那幾只烏龜的事情。
還以為自己送了小外甥三只寵物,在他心裏的形象應該有所改觀。
于是,樂呵呵的走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七阿哥好久不見!”
胤祐現在一看到他就想起上次那三只烏龜的事情,臉都鼓成了包子,氣呼呼的說道:“我不想見到你。”
“怎麽了?”隆科多莫名其妙,“我送給你的三只小烏龜不喜歡嗎?”
他竟然還敢跟自己提三只烏龜的事情,胤祐更不開心了,嘟着嘴質問他:“上次你把烏龜給我,為什麽不告訴我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
隆科多被他這氣鼓鼓的小表情萌翻了,伸手就想去捏他的臉,被胤祐一把揮開。
他只好讪讪的收回手,覺得自己很願望:“可是我也分不清公母啊,這有什麽問題嗎?”
胤祐氣得跺腳:“你都這麽大了還分不出公母,怎麽那麽笨呀?什麽舅舅,應該叫你烏龜舅舅才對。”
小外甥第一次開口叫舅舅,前面竟然加了“烏龜”兩個字。隆科多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心累得不行,這小外甥也太難讨好了:“這和年齡大小有什麽關系,我又沒養過烏龜,哪裏分辨得出公母?”
胤祐不想跟他多說,轉身就走。隆科多卻又跟了上去:“再說了,反正你都是拿回去養着,是公是母有什麽關系?”
這話可把胤祐氣壞了,轉過身來寵着她喊:“你還說沒關系,‘祝英臺’越獄了,至今不知所終。‘梁山伯’現在和‘馬文才’相親相愛的在池塘邊睡覺,全紫禁城都知道慈寧宮養了兩只烏龜,都是公的,每天形影不離。”
隆科多在聽到梁山伯和馬文才每天相親相愛睡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然胤祐不喜歡他,對納蘭和曹寅那兩個外人比對他這個親舅舅還親,但是小外甥實在太可愛了,他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
乾清宮沒有宮女,但太監侍衛可不少,除了跟随皇上出宮的,院子裏還剩好些人。此時聽到他又提起那兩只名聲在外的烏龜,就連神情冷峻的侍衛也有些忍俊不禁。
這可把胤祐氣得夠嗆,烏龜舅舅是壞人,這些幫着他嘲笑自己的也是壞人。
小包子越想越氣,轉身就跑進了昭仁殿。
那可是皇上的寝殿,沒有皇上的允許,就算是近身伺候的梁九功、魏珠和顧問行都不敢輕易進去。
胤祐才不管那麽多,康熙一向寵他,當初陪胤禛上課的時候,他經常趴在桌上睡着,康熙便會命人把他抱回昭仁殿,讓他好好睡。
他進出昭仁殿是常事,沒有人敢攔着他。
一進到裏屋,胤祐就看到了桌上擺放的那把七星劍。
自從上次夢到那個不靠譜的神仙跟他說容若會在不久将來離世,他的額娘、烏庫瑪嬷還有六哥都會離開他之後,胤祐就再也不想搭理他了,包括那只跟他有過神交的小劍靈,一并被他劃進了“不是好人”的行列裏。
因此,就算他後來也來過昭仁殿好多次,但再也沒有去碰過那把七星劍。
他不碰那把劍,小劍靈就沒辦法跟他建立起交流,只能躺在桌上幹着急。
胤祐搬上凳子就往牆邊走去,他身後跟着那個名叫趙誠的小太監。看他氣鼓鼓的樣子,想要安慰他幾句,又不知道說什麽,在他身後急得團團轉。
趙誠見他要去拿劍,想起他前面幾次碰這把劍的情形,真是邪了門了,不是生病就是摔倒,要不就睡得人事不知。
總感覺還是別讓他碰比較好,皇上不在宮裏,太皇太後心尖上的寶貝,出了什麽事誰都擔待不起。
胤祐猶豫了片刻,一把就握住了那把劍。趙誠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趕緊一步上前,将胤祐護着。
然而,什麽事也沒發生,胤祐好好地從凳子上滑下來,握住劍柄将劍拔出來。
劍的周圍隐隐籠罩着一層青光,劍刃肉眼可見的鋒利。
胤祐人還沒有劍高,劍拿在手裏只能拖着走,一路拖到院子裏,身後跟了好幾名太監,慌慌張張的,想攔又不敢攔。
從他拿起那把劍開始,腦子裏就聽到了小劍靈的聲音:“哇,主人,你來啦,好久不見!”
胤祐沒說話,在腦子裏回了他一句:“別說話!”
小劍靈吓了一跳:“哇,這麽兇,你這是要把我帶去哪裏?”
胤祐又沖他喊:“我讓你別說話!”
小劍靈問:“是誰惹你生氣了嗎?”
這次胤祐不理他,直接拖着劍翻過了昭仁殿高高的門檻。
此時,隆科多還在院子裏站着,正和幾個值守的侍衛說着什麽。
這時候就聽到一陣滋啦滋啦的聲音,回頭一看,小外甥拖着把劍從昭仁殿中走出來,兵刃在地上摩擦,劍身上七枚銅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劍刃劃過的地方迸出了一連串火星子。
小劍靈吓傻了,在他腦子裏碎碎念:“你不會要去和禦前侍衛打架吧,快停下快停下,打不過的,你才只有三歲,什麽也不會,他們可是大內高手……”
劍确實有點沉,胤祐拿不起來,就只能拖着走,一路來到隆科多和那幾個侍衛跟前,剛才就是他們幾個,無情的嘲笑他。
康熙從暢春園回來,對一處建築圖紙仍然有些疑問,回到宮裏一路上還在聽雷金玉給他講解。
雷金玉是雷發達的兒子,父子倆出自江西建築設計世家“樣式雷”,前些年重修太和殿的時候,因為精湛的技藝被康熙賞識,還賜了七品官,現在又讓父子倆負責主持修建暢春園的工作。
“這裏的卯榫是這樣的……”
雷金玉跟着康熙一邊往乾清宮內走,一邊向康熙說明情況。他年紀很輕,才思敏捷,将每一處細節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可剛說到關鍵之處時卻發現走在前面的帝王忽然停了下來,後面所有的銮儀衛、太監也都停了下來,大家齊齊的望進院子裏。
氣呼呼的小團子,拖着一把比他人還高出許多的劍,一搖一晃的追着幾個侍衛滿院子躲閃:“哼!你們別看我可愛,我可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圖魯,像你們這樣,我一個能打八個!”
聽到胤祐的話,站在康熙身側的曹寅差點笑出聲來,被康熙狠狠地瞪了一眼,硬是憋了回去。
小劍靈在他腦袋裏聒噪:“別吹牛,你現在一個也打不了!”
“你已經三歲了,我打算先教你內功心法。築基是初功,重在寂滅情緣……”
“哐當”一聲,劍落了地,胤祐腦中的世界終于安靜了。
康熙一言不發的走進院子,從胤祐手裏奪過那把劍,随手便擲在地上。
胤祐擡起頭看他,滿眼的委屈。
康熙又去看隆科多,幾人早已經齊刷刷跪在地上,連同周圍的幾名太監,也跟着跪了下來,身體匍匐在地上,吓得不敢出聲。
康熙指着隆科多,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點分寸沒有,傷着他怎麽辦?”
隆科多趕緊磕頭認錯:“臣知罪,請皇上息怒。”
皇上這怒氣可一時半會兒息不下來,讓曹寅把這幾個人帶下去,交給佟國維處置,自己則拎着胤祐進了昭仁殿。
梁九功想跟進去,還沒邁過門檻就被康熙厲聲喝止:“誰也不許進來!”
吓得他趕緊在門口頓住了腳步,一臉為難的站在那裏。
“梁總管,這可怎麽辦?”
趙誠跪在梁九功跟前,急得都快哭了。皇上看上去可氣得不輕,他是真的擔心七阿哥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
納蘭向雷金玉拱了拱手:“雷大人先回去,此事改日再向皇上禀報也不遲。”
今天在乾清宮看了這麽大一場熱鬧,雷金玉也算值了,趕緊收好圖紙退了出去。
這時候曹寅又從外面進來,與納蘭對望一眼,問:“挨揍了嗎?”
納蘭搖頭:“不知道。”
梁九功沉吟半晌:“怎麽辦,趕緊搬救兵啊。小顧……”
他想叫顧問行去慈寧宮請太皇太後,想了想又覺得不妥,這件事要是驚擾了太皇太後,那皇上才不會放過他。
于是,他又改了口:“去承乾宮請皇貴妃。”
胤祐被阿瑪拎進昭仁殿的時候還有點懵,他知道自己惹阿瑪生氣了,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進入寝殿之後,康熙便把胤祐放下,自己則坐在炕上看着兒子。
現在他倒是老實了,背着手低着頭站在那裏,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委屈,仿佛錯都是別人的,跟他沒關系。
父子倆就這麽對望着,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梁九功、魏珠、曹寅、納蘭扔在院子裏站着,裏面聽不到任何動靜,他們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