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當胤祐轉過頭去看她的時候, 對方也正從牆後面伸個腦袋過來看着胤祐。

兩個人對望了良久,胤祐更疑惑了。

這個人看起來比他的二姐姐大不了多少,但身上穿的衣裳和發飾又像是哪位娘娘。

後宮裏的娘娘小主可太多了, 有好多就連康熙自己都不太能分辨清楚, 更何況是胤祐。

那人只是淡淡的看了胤祐一眼, 目光很快落到了他的身後, 眼睛裏有期待, 也有惶恐和遲疑,随即, 她又慌慌張張的把頭縮了回去。

胤祐正納悶呢, 忽然被人從身後一把抱了起來, 撓了撓他的下巴,又捏了捏他的臉蛋兒, 在他耳邊說話的聲音也充滿了欣喜與寵溺:“小團子,你怎麽跑來了?”

哇, 是他的太子哥哥!

小家夥立刻把剛才看到的人抛在了腦後, 揮舞着小爪子, 扭動着小屁股,想要轉過身來, 和太子哥哥抱抱。

春天是孩子們生長發育最旺盛的季節,再過兩個月,即将年滿十周歲的胤礽, 身量也拔高了不少。

其實,哥哥姐姐, 包括幾個弟弟妹妹, 都長得很好, 只有胤祐, 還是那麽矮矮小小的,就沒什麽肉眼可見的變化。

就連太皇太後都有些着急了,請太醫來看過好幾次,太醫只說七阿哥身體康健,就是體質稍弱,也瞧不出個所以然,只開了些健脾補腎的湯藥。

但皇貴妃沒讓孩子喝,中藥的有效成分也需要肝腎來代謝,小朋友髒器本就發育不全,沒必要再增加額外的負擔。

貼身宮女白露也曾經問過她:“娘娘,七阿哥個頭總是不長,您就不擔心嗎?”

皇貴妃開玩笑說:“将來媳婦都是皇上分配,高矮胖瘦都由不得自己選擇,有什麽可擔心的?”

“可是,八阿哥比七阿哥還小上幾月,身高卻高出半個腦袋。”

“這種事情不能跟別人比,得和自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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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聽不懂,個頭不就是要和別人比才看得出高矮,跟自己怎麽比。

殊不知,她家娘娘腦子裏裝着一本兒童保健診療規範。每個月都會記錄孩子的身高、體重、頭圍等指标。

雖然跟別人沒法比,但是按照胤祐自己的生長曲線也是正常的。

孩子的生長高峰出現在青春期,這也是皇貴妃為什麽反對大阿哥在十二三歲的年紀就給他指派格格。

只要前面的哥哥們不用小小年紀就開始為下一代努力,到了胤祐這裏,順利度過青春期就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麽不合理。

胤礽抱着他的小團子,輕巧得将人轉了個面,胤祐歡喜的撲進他懷裏:“太子哥哥好久不見,小七好想你呀。”

這小嘴永遠跟抹了蜜一樣甜,從來不吝惜表達自己的思念。

康熙對太子寵愛是真的,但平時更加嚴格也是真的。

從今年開始,虛歲十三的大阿哥也開始在康熙的有意引導下,接觸前朝的政事。

兄弟倆有了競争,太子便多多少少覺出點危機感,便更加勤勉。平日裏哪有什麽放松的機會,每天都在精神高度集中地學習,和老大鬥智鬥勇,揣摩皇父的心思。

看到小團子,胤礽緊繃的神經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些,一把抱起弟弟,捏一捏他肉嘟嘟兒的小臉,聽他奶聲奶氣的喊“太子哥哥”還挺解壓。

胤祐伸出小手,食指按在他的眉間輕輕地揉了兩下,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撫平那裏的皺着:“太子哥哥,你不要皺眉,這樣就不好看了。”

這些日子,納蘭明珠因為幫着康熙積極準備雅克薩的戰事,頗受聖上信賴,連帶着大阿哥也被皇父大加贊賞。

太子這眉頭好幾天都沒能舒展開,也就是見着眼前這小團子,才好了一些。

他抱着人颠了颠:“小七,最近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有的,”胤祐摸摸自己的小肚皮,“每頓都吃得飽飽的。”

太子問:“那怎麽一點也沒有長個。”

胤祐自信滿滿的說道:“太子哥哥別急,還沒有到長個的時候,小七以後一定會長那麽那麽高,比樹還高。”

他說話的時候,兩支胳膊拼了命的網上舉,表情語氣都十分誇張,把胤礽逗得哈哈大笑。

“那小七今日是專程來毓慶宮找我玩的嗎?”

胤祐搖頭:“我給你送額娘親手做的好吃的。”

太子将他放在地上,牽着他的小手就準備往毓慶宮內走:“什麽好吃的,走,咱們進去,你拿給我瞧瞧。”

胤祐卻沒有動,擡頭的一瞬間,他又看到了牆角的人探出腦袋,于是拉了拉胤礽的手:“太子哥哥……”

胤礽也沒在意,低頭問他:“怎麽了?”

胤祐指了指遠處的牆角:“那裏有人。”

胤礽擡起頭來,那人又迅速将整個身體縮了回去,胤礽只看到了一抹素色衣裙,随即嘴角的笑容一僵,面色便沉了下去,牽起胤祐便轉身往回走:“走吧,別管她,有侍衛在,她不敢過來。”

“???”

胤祐的小腦袋裏滿是問號,一時間也不知道太子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只是與生俱來的感知能力告訴他:那個人讓太子哥哥不高興了。

太子的不高興也只是一瞬而逝,踏進毓慶宮的門又開始哄着胤祐玩。

跟這可愛的小團子呆在一起,他才好不容易感覺身心舒暢一些,才不想因為旁的什麽人影響心情。

兩個人來到正殿,胤祐讓人把盒子放在桌上,自己跪在凳子上,拿出裝有川貝枇杷膏的瓶子遞給胤礽:“這是額娘親手熬的,說是可以……可以……”

他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沒想起“止咳化痰”四個字,于是浮誇的假咳了兩聲:“吃完就不會咳嗽了。”

“哈哈哈哈哈!”太子欣然收下川貝枇杷膏,問他,“還有別的嗎?”

“當然有啦!”

胤祐又從裏面拿出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來裏面是一套動物圖案的糖果,每個下面都用一根短短的竹簽串起來,每個糖外面都包了糯米紙,防止彼此粘連。

“這只小羊,名叫喜羊羊;這只大耳朵的老鼠,叫米奇;這只肥貓,叫加菲;這只小豬,叫佩奇……”

胤祐一個一個拿出來遞給太子哥哥,還聲情并茂的向他介紹了每一個棒棒糖的名字。

太子早就已經過了對糖果感興趣的年紀,但是胤祐認真的介紹,以及棒棒糖的獨特造型充滿童趣,讓他連日來沉重的心情更加放松和愉悅。

小團子遞給他一個,他就接過來一個,甚至打開來嘗了一個。

旁邊的太監小何提醒他:“太子,您這兩天咳嗽,太醫說了,不能進甜食。”

太子卻說:“小七送來的,吃一個不礙的。”

胤祐卻緊張兮兮的撲過去,一把奪走了他手裏的棒棒糖,重新放回盒子裏:“不能吃!不能吃!太子哥哥要聽太醫的話。”

兩只小手捧着瓶子遞給胤礽:“吃這個,這個裏面放了葉子、還放了果子、還有一片一片的,一顆一顆的……太子哥哥吃了就不咳嗽了。”

小家夥不認識中藥,只能根據形狀給太子介紹,在他看來額娘做的就是好東西,好東西就要給自己喜歡的人。

太子快被這小團子暖得心都化了,抱着他問:“小七今天留在毓慶宮用晚膳好不好?”

胤祐乖巧點頭:“好啊!”

“那晚上留下來陪太子哥哥好不好?”

留下來不就是要和太子哥哥一起睡覺?小團子還沒有和太子哥哥一起睡過覺,期待的點了點頭:“好啊!”

晚上,兄弟倆正坐在桌旁吃飯,胤祐這個小淘氣,平時都要皇貴妃或者李熹喂他,今天兩個人都不在,他就纏着太子哥哥喂他。

太子從小都是一大群嬷嬷宮女圍在周圍伺候的,哪裏幹過這個。

可是,這麽可愛的小團子他怎麽忍心拒絕,于是就拿着勺子一口菜一口飯送到他嘴邊。

小家夥很乖,勺子遞到唇邊,他就張開嘴“嗷嗚”一口吃進去,鼓着腮幫子使勁兒嚼,吞下去之後又張嘴,“嗷嗚”再來一口。

正在此時,外面進來個小太監,跪在地上通傳:“啓禀太子,外面來了個永壽宮的太監,說是他們主子聽說太子這幾日咳嗽,特意送了些枇杷膏來。”

胤祐張嘴,把最後一口飯菜吃下去,胤礽問他:“小七還吃嗎?”

胤祐搖頭:“吃飽了。”

太子又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仔細的為他擦去嘴角的飯粒,又将人從凳子上抱下來,牽着他的手,準備去書房。

這才發現,太監還在地上跪着。

胤礽皺着眉想了一想,說是永壽宮送來了枇杷膏,他沉吟片刻,輕輕地一揮手:“讓他拿回去吧,就說皇貴妃也送來了些,我吃不了那麽多。”

說完,他就牽着胤祐走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宮女要帶着胤祐去偏殿休息,胤祐立刻撲過去抱住太子的腰:“不要不要,我要和太子哥哥一起睡。”

太子身邊有位老嬷嬷,這可是當年跟随先皇後一起進宮的老人,對太子那是重心耿耿。

“太子明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去上書房早讀,休息不好師傅可是要責罰的。”

她面向看上去就有點兇,說話也是吓唬孩子的語氣,胤祐瞬間想到了曹寅說的,半夜把孩子的手指腳趾當花生米嚼的狼外婆,吓得一個勁兒往胤礽懷裏鎖:“不要,我不要!”

嬷嬷去拉他的胳膊,自以為笑得和藹可親:“七阿哥別怕,這邊床已經給您鋪好了。雖說已經到了春天,夜裏還是涼,您要是跟太子睡在一起,夜裏着涼了,奴才們也沒法跟太皇太後和皇貴妃交代。”

她這一拽,可徹底吧胤祐吓哭了,小家夥哭起來什麽也聽不進去,兩支胳膊死死地環抱住胤礽的要,現在只有太子哥哥能給他安全感。

胤礽趕緊抱着他往後退了一步:“小七別哭,太子哥哥在這裏,別怕。”

“嗚嗚嗚嗚~”小團子把頭埋在他的肚子上,真情實感的哭了起來,“太子哥哥保護小七,讓狼外婆走開!”

他所說的“狼外婆”是什麽,太子一臉莫名其妙,這小團子口中怎麽總是蹦出一些他聽不懂的詞彙。

“回七阿哥,”嬷嬷也有點摸不着頭腦,“奴才不姓郎,奴才姓熊,熊嬷嬷。”

胤祐才不管她姓什麽,只顧着撲在胤礽懷裏哭鬧:“哇嗚嗚嗚~熊外婆也好可怕!”

太子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能揮揮手,讓熊嬷嬷先下去吧。

既然是自己把小團子留下來住,那肯定得哄着他高興才好,床這麽大,一起睡也沒什麽。

晚上胤祐如願以償跟太子哥哥一起睡,不但是同一張床,還是同一個被窩,同一個枕頭。

兄弟倆玩鬧一陣,便頭挨着頭睡着了。

第二天,一到卯時,胤祐就被進來伺候太子起床的宮人們吵醒了。

他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外面天色還是黑的,翻個身又睡了。

這時候忽然聽到“熊外婆”的聲音:“太子您放心去上書房,七阿哥就交給奴才照顧。”

胤祐立刻從床上坐起來穿衣服:“太子哥哥,小七陪你去上學!”

走在去往乾清宮的路上,天還沒有亮。兩名太監提着宮燈在前面引路,胤礽牽着胤祐走在後面。

小家夥從來沒有起這麽早過,此時眼睛都睜不開,深一腳淺一腳被太子牽着往前走。

乾清宮正要開始早朝,文武百官陸陸續續進入大殿,他們從側門進入,直接去往上書房。

太子到書房的時候師傅還沒有到,胤祐便大膽的跟了進去。太子開始早讀,胤祐便趴在桌上打瞌睡。

這一睡便是半個時辰過去了,卯時之前,師傅便來到書房,準備開始一上午的文化課。

胤祐聽見腳步聲的時候躲閃不及,又怕師傅兇他,情急之下崛起屁股鑽到了書案下面。

胤礽:“……”

品學兼優的太子實在難以理解未來學渣的行為,此時為他授課的師傅湯斌已經進來了,他也只能正襟危坐,裝作無事發生,開始上課。

湯斌為官清廉,不驅權貴,體恤民艱,在百姓中頗有威望。他還是實踐朱學理論的倡導者,康熙是程朱理學的忠實擁護者和推崇着,大為贊賞湯斌的品性與學識。【百度百科】

因此,在張英、李光地等人先後回鄉丁憂之後,康熙便任命湯斌為太子的師傅,承擔起為太子講學的重任。

湯師傅上課頗為嚴厲,太子給他做學生壓力可不小,聽課的時候精神必須高度集中,否則一旦後面的提問環節答不上來,湯斌可是一點情面也不講的。

胤祐老老實實的趴在桌子下面,因為緊張,腦門上早就滲出了一層薄汗。

他畢竟是個孩子,好動是他的天性。

可是出于對外面正在授課的這位嚴師的恐懼,他愣是壓抑住了自己的天性,安靜的躲在桌子下面,連呼吸都變得輕淺。

“國之所以治亂者三,殺戮刑罰,不足用也。國之所以安慰者四,城郭險阻,不足守也……”

胤祐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腿已經漸漸有些酸麻,外面的師傅還在抑揚頓挫的講:“故曰:‘刑省治寡,朝不合衆’。”

說到這裏,湯斌才終于停了下來,然後向太子提問:“君之所審者三謂何?”

他年近六旬,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學究,講課一點也不生動有趣,課堂氛圍十分沉悶,聽得人直打瞌睡,而且他還要随堂提問,一點準備時間都不給。

幸好太子之前又提前溫書,這些內容早上已經看過一遍,能夠從容作答。

胤礽稍作準備,正要開口。這時候,躲在桌子下面的胤祐終于支撐不住,手臂一軟,整個人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腰間懸佩戴的玲珑環佩與地磚相碰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胤礽不由得背脊挺直,額角身出汗啦,心道:“這下完了。”

“師傅……君之所審者三,一曰德……”

他想轉移湯斌的注意力,掩護弟弟,但為時已晚,湯斌已然注意到桌子下面另有乾坤,揮手打斷,質問太子:“桌下是什麽?”

胤祐吓死了,不知如何是好,緊緊地抱住太子的腿不敢吱聲。

湯斌一看太子的神色就知道,桌下的動靜一定跟他脫不了幹系,說不定就是他藏起來的。

太子一向勤勉好學,從不淘氣,以前也沒未曾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湯斌又詞嚴厲色的說教一番,太子乃國之儲君,如今正是潛心進學的重要時期,将來才能為聖上分憂,造福百姓,莫要将心思放在了別處雲雲……

太子也被他這一番話說得羞愧不已,默默地低下了頭。

胤祐聽到這裏比太子更加羞愧,這明明是自己的錯,卻無端連累太子哥哥挨訓,他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平日裏,阿瑪和額娘、子清和容若,還有烏庫瑪嬷和蘇嬷嬷都教育他要做個有擔當的男子漢,自己做的事情要勇于承認,不能讓別人來替他受罰。

男子漢的但當讓小家夥戰勝了對師傅的恐懼,小手掀開桌布從裏面爬出來。在裏面呆了這麽久,手腳都有些發軟,費了好大勁才重新站起來。

湯斌看到他探出腦袋的時候也大吃一驚,他本以為太子貪玩,在桌下藏了什麽小寵物,沒想到出來的竟是個小皇子。

“這……”

太子自知理虧,便從桌子後面走出來,向師傅一揖:“這是我的七弟,胤祐。今早與我一同來到上書房,湯師傅進來之時,他因為害怕,情急之下躲到了書案下面。”

胤祐也站在哥哥身旁,恭恭敬敬的向湯斌躬身一揖:“湯師傅好,師傅別生氣,胤祐知錯了。”

好好地課堂被他攪和了,不生氣才怪,湯斌一言不發站在那裏,臉上仍然有怒容。

胤祐害怕他向阿瑪告狀,自己的小屁股又免不了挨一頓打。

影響太子讀書,這或許是屁股挨一頓揍也不一定能解決的問題,說不好還要面壁思過。

胤祐靈機一動,上前一步對着湯斌說道:“君之所審者三:一曰德不當其位;二曰功不當其祿;三曰能不當其官;此三本者,治亂之原也……”《管子·立政》

湯斌一驚,認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孩子,七阿哥看起來至多兩歲出頭的樣子,說話時舌頭還不大能捋直了,卻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他剛才所講,也是向太子提問的問題。

胤祐怯生生的看着他,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背到這裏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再往下沒記住。

他擡起頭來看向湯斌,發現對方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不少,看向自己時眼神充滿了意味不明的情緒。

小家夥便大膽往前邁了一步,又是朝着湯斌一揖:“師傅,今天的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訴我阿瑪?”

湯斌嘆了口氣,朝門口的方向嘆一口氣。他在納蘭明珠這樣的權臣面前也不曾退讓半分,卻是拿一個奶娃娃沒有辦法。

最後只得朝門口方向揮了揮手,太子趕緊讓自己的貼身太監小何将胤祐帶出去。

這件事情之後,胤祐躲在慈寧宮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當康熙來給太皇太後請安,他都要躲在碧紗櫥裏避而不見。

直到第三日,阿瑪都沒有來打他屁股,胤祐覺得湯師傅果然不愧是一代名臣,說話算話,真的沒有向阿瑪告狀。

他正要解除警報,出去看看,康熙便從外間走了進來。

碧紗櫥就那麽大,父子倆狹路相逢,胤祐怯怯的給阿瑪請安,康熙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小七怎麽這兩日都不來乾清宮了?”

“我……”胤祐眼珠子轉了轉,“我要陪烏庫瑪嬷。”

“那阿瑪來給烏庫瑪嬷請安,你怎麽總是躲着阿瑪?”

胤祐咬了咬下唇,本想找個借口,想起額娘說好孩子不撒謊,最終還是低下了頭:“我做錯了事……”

康熙冷笑一聲:“你以為你在上書房幹了什麽好事朕不知道?”

上書房畢竟在乾清宮的範圍內,各位師傅每日給皇子們教授了什麽內容,康熙都一清二楚,更何況某些小搗蛋鬼讓師傅又氣又怒又驚又喜。

事後,康熙召見湯斌,一來了解一下當時具體情況,二來安撫湯大人兩句。

可萬萬沒想到,湯斌竟然反過來替七阿哥求情,盛贊此子聰穎靈慧,才思敏捷,嚴加管教,悉心培養,将來必有大為。

康熙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在誇他那個除了調皮搗蛋就只會撒嬌賣萌的小兒子?

他都已經做好了這孩子天資魯鈍,不學無術的心理準備,将來靠哥哥們照拂的準備,沒想到竟然能得到太子恩師如此高的評價。

胤祐聽到康熙的話簡直猶如五雷轟頂,原來他躲躲藏藏好幾天,阿瑪早就知道了這件事,竟然沒有來打他的屁股,讓他擔驚受怕了這麽久,現在才來。

他往後退了兩步,手不自覺的就背到了身後,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小七知道錯了……”

認錯認得倒是很幹脆,但下一次指不定還有什麽新的犯錯方式在等着。

“你以為朕會打你屁股嗎?”

胤祐眼睛一亮:“不打嗎?”

“留着,下次再打。”老父親笑得不懷好意,“這幾天看你躲在慈寧宮門都不敢出,想必已經反省過了,這也算是一種懲罰,下次若敢再犯……”

胤祐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保證沒有下次了。”

康熙冷哼一聲:“成天調皮搗蛋,就該早點把你送去上書房關起來。”

從此以後,送進書房關起來簡直成了胤祐的童年陰影,晚上做夢夢到去上書房念書都能半夜吓醒,哭着叫熹姑姑。

不過好歹是敢踏出慈寧宮了,又能自由自在的玩耍了,乾清宮也照常去,只是對再也不敢靠近上書房,連那個方向也不去了。

這天,他又來到乾清宮,發現曹寅和容若都不在,阿瑪也難得沒有在南書房處理政務。

胤祐轉身往昭仁殿跑,卻在院子裏看到幾個承乾宮的太監宮女。

胤祐知道是額娘來了,興高采烈地就要跑過去,半路卻看見梁九功帶着兩個孩子進了昭仁殿。

那兩個孩子胤祐見過,是他的九弟弟胤禟和十弟弟胤。

康熙得了空閑,想起個重要的事情,便命梁九功去把兩個不半歲的小兒子抱過來,又讓魏珠去承乾宮請皇貴妃。

康熙因為幼年時出過天花,與死神無限接近的經歷讓他對于天花的防治尤為重視,還專程将天花這一學科從太醫院的小兒科單列出來,又在民間遍尋有治痘經驗的名醫充入太醫院,又和外國傳教士交流種痘的方法。

于是,就準備從承乾宮把年齡最合适的四阿哥抱去搞人體試驗。

皇貴妃一聽就急了,兒子多就可以亂來嗎?趕緊追到了乾清宮去,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其實也是個機會。

太監攔着不讓她進,她就說自己這幾個月來研讀醫書,和太醫也交流過關于天花的防治,興許能夠幫到皇上。

再加上四阿哥一直哭鬧不配合,叫着喊着要額娘,康熙這才讓她進了昭仁殿。

進去之後,皇貴妃才發現,果然“孩子沒危險的時候爸爸是最危險的”這句話放在幾百年前的現在也同樣适用。

康熙打算用人的痘痂用水稀釋之後讓孩子吸入,以此起到免疫作用,并且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挑了個房間進行隔離。

皇貴妃趕緊把他攔下來,給他現編了個民間傳說:“臣妾進宮之前曾聽一位游醫說起過一個現象,說那些擠牛乳的人感染了牛痘之後,就不會感染天花。”

康熙半信半疑,牛痘跟天花那能是一回事嗎?但是皇貴妃堅持不讓他碰胤禛,威逼利誘都沒用,他也真不能把表妹怎麽樣,這事兒也就暫時擱下了。

沒過幾日,他便和南懷仁提起這件事,南懷仁思索良久,說道:“臣也聽老師提過,在大不列颠島的鄉下,那些擠牛奶的女工,他們也會感染牛痘,并且很少感染天花。”

他的老師是德國傳教士湯若望,當年在于楊光先的歷法之争中大獲全勝,被康熙任命為欽天監監正,如今已經去世十多年了,這上哪兒求證去?

不過既然兩位他非常尊敬的傳教士和皇貴妃都這麽說,康熙便招來太醫商量,又讓他們去民間了解,感染牛痘之後會有什麽症狀。

一番調研之後,發現人感染了牛痘通常只有輕微不适,并不會危及生命,甚至不用隔離,也就放下心來。

這件事最終是佟慶儀完成,用專門高溫和蒸餾過的高度乙醇消毒的刀具和紗布,十字切口很淺,不需要縫合也不需要包紮,孩子的愈合能力很強,幾天就好了。

從此以後,夫妻倆合夥來又給四公主、胤祺、胤祚、胤祐和胤禩種了痘。

佟慶儀覺得她和康熙才是真正把夫妻過成了兄弟……兄妹,仔細一想,他們本來就是兄妹。

胤祐偷偷摸摸跟在梁九功身後,看見對方抱着兩位弟弟進了裏屋,他遍躲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張望,阿瑪抱着九弟弟,額娘脫掉了他左邊袖子,露出白白胖胖藕節一般的小胳膊,又用什麽東西在上面擦了擦,然後,拿出了一把刀。

看到這裏,胤祐大驚失色,不明白阿瑪和額娘為什麽要對年幼的弟弟做這種事,再看弟弟,那麽小小的一個,什麽也不知道,還在傻乎乎的沖着阿瑪笑。

胤祐很生氣,立刻沖了進去,因為跑得太急,沖到他們跟前的時候還踉跄一步,差點摔了,是梁九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小家夥義正言辭的沖阿瑪和額娘喊:“你們為什麽要傷害弟弟,他還那麽小,什麽也不知道!”

康熙:“……”

皇貴妃:“……”

兩個人都沒想到,他們竟然養了個如此正義感爆棚的兒子,小家夥把臉鼓成了包子,很顯然,氣得不輕啊。

皇貴妃手裏還拿着刀子,生怕傷到孩子,舉起手往後退了一步:“小七,你誤會了。”

胤祐不信,他都親眼看到了:“弟弟那麽可愛,犯了什麽錯,阿瑪不能原諒他嗎?”

帝王被兒子質問,一臉無辜:“弟弟沒有犯錯,阿瑪也沒有要懲罰他。”

這事兒解釋不清楚,康熙瞪了梁九功一眼:“還不快把七阿哥帶出去!”

“不要不要,你們不能拿刀子割弟弟的手臂!”

胤祐生怕自己走了,弟弟們會受到傷害,拼了命的攔在胤禟跟前。胤禟還是個啥也不懂的奶娃娃,只覺得哥哥的辮子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效果堪比逗貓棒,伸手就拽了一把。

胤祐猝不及防往後倒去,捂着頭“哎喲”一聲,腳底又絆了一下,這次是他阿瑪騰出手來一把将他撈住才沒有摔倒。

康熙無聲的嘆了口氣,小東西進屋才多一會兒,就差點摔了兩回,還信誓旦旦的要保護弟弟,這兒子怎麽看都像是不太聰明的樣子,可偏偏湯斌、高士奇這樣的文史大家都誇他聰明。

胤祐轉過身來,看到胤禟正留着口水沖他傻笑,胤祐立刻摸了摸他的小臉,溫柔的說道:“九弟別怕,七哥會保護你的。”

康熙看着兒子,又想:“懂得孝敬長輩,關愛幼弟,對誰都是一片赤誠,勇敢、正義、有擔當,他就算真是個傻子,朕也能讓他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傻子。”

皇貴妃在一旁快笑死了,非但沒覺得自己兒子傻,反而覺得他可太棒了。

她蹲下來對胤祐說道:“阿瑪和額娘沒有要傷害弟弟,我們只是想要幫助弟弟。”

胤祐不解:“怎麽幫?”

皇貴妃給他打了個比喻:“胤祐《孫行者大鬧天宮》的時候覺得齊天大聖厲不厲害?”

“厲害!”

“那額娘往弟弟身體裏放一個孫悟空,以後那個會讓弟弟生病的‘妖怪’就不敢靠近弟弟了。”

胤祐睜着靈動的大眼睛,将信将疑:“真的嗎?”

“不信你就脫掉衣服自己看看,你手臂上額娘也放了一個齊天大聖。”

胤祐一向是個行動派,一聽額娘這麽說,立刻脫了衣服去看自己的胳膊,發現那裏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印記,這才相信了額娘說的話。

萬壽節不久,乾西四所那邊四阿哥的院子也收拾好了,胤禛即将搬出承乾宮,開啓自己的新生活。

雖然已經做了好些日子的思想工作,但當這一天即将來臨的時候,他的心情仍然十分複雜。

畢竟是自己養了好幾年的孩子,皇貴妃也很舍不得他,但這是康熙的意思,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就應該獨立了。

再者,按照規矩,胤禛早就應該搬出去了,讓他多留了半年也是考慮到他們母子、兄弟情深。

胤禛搬走的前一天,皇貴妃将胤祐從慈寧宮接回來,又親自去小廚房做了幾個孩子們愛吃的菜,就等着胤禛下學回來母子三人好好聚一聚。

哪曾想,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連個人影也沒見着。

皇貴妃擔心孩子,趕緊命人出去沿着往乾清宮的方向去找。

太監還沒走出承乾宮的大門,胤禛就回來了,臉上惶然的神情把皇貴妃吓了一跳,再去看他身後跟着的蘇培盛和幾個小太監,個個都低着頭,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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