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家宴上很熱鬧, 後宮妃嫔聚在一起争奇鬥豔,比恩寵、比美貌、比孩子……那些沒有地位、沒有孩子的庶妃,平日裏就算是登門向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請安的資格也沒有,一年到頭也見不着皇上一面, 只能在宴席上想盡辦法表現一下。
大家懷揣着各自的想法與目的推杯換盞, 皇子公主們要麽低頭品嘗美食, 要麽安靜的坐在額娘身旁,要麽被帶去太皇太後和太後跟前請安……一般而言, 宴會到了後半段, 他們才有自由活動的機會。
胤祐現在不用李熹或者孫嬷嬷喂他吃飯了, 他雖然筷子用得還不怎麽靈活自如, 但已經可以熟練地使用勺子吃飯。
他低頭吃一口東西就要擡起頭來看一眼太子哥哥那邊,看到太子哥哥被烏庫瑪嬷身邊說話,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看到阿瑪低頭同他說了句什麽。
與別人講話的時候太子哥哥臉上總是帶着微笑, 自己坐下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卻又消失不見。
胤祐低頭吃了一口東坡肉, 擡起頭來, 視線卻被人擋住。
他順着那人的胸膛往上看,就看到了六阿哥愁眉苦臉的樣子。
“六……六哥!”胤祐的手抖了一下, 勺子上那塊他咬過一口的東坡肉又落回到了碗裏。
胤祚低頭, 正好看到這一幕。胤祐尴尬一笑,不動聲色的将碗護在自己跟前:“你你你,你自己不是有嗎?”
胤祚不由分說,屁股落下來占了他一半的墊子,兩個孩子擠在一起。
胤祐給自己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 最後還是大方的将碗推了過去:“要不, 給你咬一口?”
胤祚将頭扭到一旁:“誰要吃你的, 你自己吃。”
“呼呼……”胤祐手上就像裝了彈簧,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松了好大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他低下頭,把嘴張到最大,一口把剩下的東坡肉全都塞進了嘴裏,腮幫子鼓鼓的,嚼啊嚼,嚼啊嚼……肉太大,嘴又太小,肉在嘴裏半天嚼不爛也咽不下,濃濃的肉汁從嘴角溢了出來,粉嘟嘟的臉頰随着他艱難的咀嚼動作一上一下的抖動,簡直可愛到爆。
胤祚卻一點也沒有被他可愛到,反而眉頭越皺越深,眼神甚至有點嫌棄,最後卻還是無可奈何的伸出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後背:“慢點吃,我又不跟你搶。”
胤祐:“……”
在兄弟倆一個使勁兒拍背,一個使勁兒咀嚼的不斷努力下,胤祐可算是把嘴裏那塊肉嚼碎咽了下去。
另一邊胤禩不知道何時溜了過來,端起一旁的湯碗遞給他:“來,七哥,喝口湯緩緩。”
湯也是胤祐特別喜歡的,龍井竹荪炖雞,這一大口下去,小家夥那叫一個滿足。
胤禩又拿了帕子遞給他:“擦擦。”
胤祐接過來擦了擦嘴:“謝謝八弟!”
胤禩沖他甜甜的笑,過去與他頭挨着頭,兩個小家夥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胤祚煩死他倆了,自己心事重重都沒人關心一下。他站起身要走,卻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袍:“六哥,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現在沒有了。”胤祚從他手裏拽回自己的衣服,繼續往回走。胤祐和胤禩兩個人一左一右,又把他按在了墊子上。
胤祐說:“肯定有,我都看出來了。”
胤祚擡眼看他:“你這個吃貨,眼裏只有吃的,你能看出什麽?”
“我看出你有心事,”胤祐坐在他身旁,“你過來找我就是有話要跟我說吧。”
胤祚嘆了口氣:“我想去找我額娘。”
德妃坐在另一邊妃嫔中比較靠後的位置,母子兩人隔着對角線遙遙相望,時不時還會被路徑上的其他人擋住視線。
胤禩也往那邊看了一眼,正好與另一邊的庶妃衛佳氏對了個正着。對方很快移開了視線,假裝剛才只是一個意外。
胤祐說:“我覺得還是不要了吧。”
胤禩轉過頭來附和:“我也覺得。”
胤祚想不通:“為什麽,她是我額娘,我為什麽不能去找她?”
胤祐也說不出個為什麽,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如果六哥去找了德妃娘娘,被阿瑪看到會不高興的,阿瑪不高興,大家都會不高興。
胤禩卻說:“你現在過去找你額娘,就是給德妃娘娘找麻煩。”
聽到這話,胤祚身體一震,用一種震驚又陌生的神情看向胤禩,半晌說不出話來。
說完胤禩便不再看他,轉過頭去繼續跟胤祐交頭接耳。胤祐說起今天五哥和保泰搶“祝英臺”的事情,兩個人咯咯咯的笑,又不敢笑得太大聲。
胤祚思考了很久,才明白胤禩的話。既然汗阿瑪現在将他留在儲秀宮,就是不希望他見到額娘,如果他現在公然跑過去找額娘,就是跟汗阿瑪對着幹,也會讓鈕钴祿貴妃為難。
胤祚嘆了口氣,準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胤祐卻拉了拉他的手:“六哥別想啦,阿瑪既然讓德妃娘娘一同出席家宴就說明已經原諒她啦,說不定過些時候,就讓你回永和宮去了。”
他這麽一說,胤祚又有了盼頭,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許多。
這時候,負責上菜的太監又端上來一道菜,是胤祐非常喜歡的奶汁魚片,雪白細滑的魚片浸泡在牛乳中,鮮嫩可口,胤祐每次都能吃好多。
開吃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發現阿瑪又把大阿哥叫到跟前說話,大哥臉上的笑容明朗,康熙也用贊賞的目光看着大兒子,太子安靜的坐在旁邊,從頭到尾沒有說話。
這時候,胤祐忍不住了,他想要去陪陪太子哥哥,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最愛的奶汁魚片,狠狠地吸了一口口水。
他擡頭看一眼太子哥哥,又低頭看一眼奶汁魚片,在二者之間難以抉擇。
這樣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急得都快要哭了。
最後下定決心,先吃一口,吃一口就過去找太子哥哥。
小家夥看準一塊漂浮在奶汁上面的魚片,下手又快又狠,就是不夠準,魚片“滋溜”一下,竟然滑走了!
胤祐都快急死了,拿着勺子追着那塊魚片撈,撈了好幾次,眼看着魚片好不容易進了勺子,剛要往嘴裏送,勺子舉到一半,不感動了,小心翼翼的彎下腰,低着頭,用嘴去夠。
“七哥!”
保泰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吓得胤祐拿着勺子的手一抖,他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眼睜睜看着魚片從勺子邊緣滑落,掉進奶汁裏面。
“……”
小團子又氣又急,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這一嗓子哭得那叫一個委屈,把周圍的人都驚動了。
保泰都吓傻了,趕緊自我反省,自己不就是叫了一聲七哥,也沒幹別的,怎麽把他吓成這樣。
李熹趕緊從後面過來,摟着他哄:“七阿哥別哭了,今兒過節,皇上看到您哭,會不高興的。”
胤祐立刻閉了嘴,但還是抽抽搭搭的委屈說道:“我要……嗚嗚……我要去找太子哥哥。”
這時候,不知道太子是聽到了他的哭聲,還是能感受到弟弟的委屈,忽然就轉過頭來看向這邊。看到胤祐正靠在李熹懷裏抹眼淚,心道這小團子怎麽又哭了。
李熹看了看前面,小聲對他說:“你現在可不能過去。”
胤祐抹了把眼淚:“可是我想去找太子哥哥,他需要我!”
李熹沒聽懂最後那句“他需要我”是什麽意思,仍然耐着性子哄他:“哥兒,若是被皇上知道你到處亂跑,可是會打屁股的哦。”
“打屁股我也要過去。”
“……”
胤祐平時最聽李熹的話,熹姑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今天卻不知道怎麽了,非常執着,就是一心要去太子那邊。
正在李熹無可奈何之際,太子身邊的何太監遠遠地走了過來,笑着對胤祐說道:“七阿哥,太子請您過去呢。”
剛才還哭成淚人兒的小團子立刻抹了把眼淚,喜笑顏開的說道:“好,我這就過去。”
他跟着何太監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腳步:“等一下!”
說完他又扭頭跑了回來,雙手捧起那一碗奶汁魚片:“走吧走吧,別讓太子哥哥等久了。”
“……”
到這個時候,他還忘不了這一口吃的。何太監憋着笑在他耳邊說道:“七阿哥,太子那邊什麽吃的都有。”
胤祐卻說:“我最愛吃這個,我要帶去給太子哥哥嘗嘗。”
他認定了太子那裏沒有,就一心要把這碗奶汁魚片端過去,無論何太監說什麽都沒有。
最後只能敗下陣來,從他手裏接過那個碗:“讓奴才來幫您。”
穿過人群來到太子的座位旁邊,胤祐先擡頭看了一眼,他阿瑪忙着呢,正被皇太後拉過去說話。說的什麽聽不清,只看到阿瑪連連點頭稱是。
胤祐從後面撲過去,一把抱住了胤礽:“太子哥哥,我來啦!”
胤礽轉過身來,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也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坐下。看到他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于是,用拇指指腹擦了擦:“怎麽又哭了?”
胤祐有點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哭,究竟是沒吃到魚片還是不能來找太子哥哥,總之,現在他已經忘了,想不起來了。
何太監把那碗奶汁魚片放在桌上:“七阿哥說,這是他最愛吃的,一定要帶過來給您嘗嘗。”
太子今晚哪有什麽胃口,龍肝鳳髓在他嘴裏也味同嚼蠟。
他又摸了摸胤祐的肚子,圓鼓鼓的,看起來已經吃了不少:“小七還沒吃飽嗎?”
胤祐搖頭:“吃飽了還能吃兩口。”
太子咧開嘴,露出了今晚第一個不由自主的笑容。
剛才的失敗教訓讓胤祐陷入了思考,最後他右手拿起筷子,左手拿勺子,費了好大力氣,成功夾起一塊。
小家夥神情緊張,動作變得緩慢而慎重,将勺子上的魚片一點一點擡起來。
太子看着他,忽然來了興致,想知道最後究竟能不能吃到這塊魚肉。
哪知道胤祐忽然擡起頭來看他:“太子哥哥,快張嘴張嘴,這條魚狡猾得很,總是溜走,我已經抓住它啦,你快吃!”
他這個形容簡直太有感染力了,活像勺子裏的不是一塊烹饪好的魚片,而是一條靈活的小魚,随時有可能擺着尾巴逃跑。
太子沒想到,小團子費了這麽大力氣,竟然是想要喂給自己吃。
太子可是學了好幾年禮儀,一國儲君怎能不顧儀态,彎腰探頭,去吃弟弟喂的食物。
嗯,真香!
魚肉細嫩絲滑,上面裹了一層濃濃的牛乳,滿嘴奶香濃郁。
胤祐歪着頭看他,滿眼盡是期待:“好吃嗎,好吃嗎?”
自他來了之後,太子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小七喂的,自然是好吃的。”
筷子和勺子舉了半天,剛才注意力都在太子那裏,沒有察覺,現在忽然放松下來就感覺手臂酸軟無力,他趕緊把筷子和勺子都放下,然後去看太子。
太子立刻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是要我喂你嗎?”
胤祐點頭,滿臉寫着“喂我,喂我,快喂我”。
何太監上前一部,彎下腰對太子說道:“讓奴才來喂七阿哥吧。”
太子擺了擺手,他現在就這麽點樂趣,怎能假手他人:“無妨,我來喂。”
有太子哥哥喂好吃的奶汁魚片,胤祐吃得可開心了,時不時,就讓太子也吃一口。
兄弟倆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那份奶汁魚片吃完了,胤祐還要吃別的,太子看了看他的肚子,把衣服都頂起來了:“不行,你可不能再吃了。”
胤祐想了想,最後提要求:“再吃一口螃蟹。”
太子說:“就一口,最後一口。”
胤祐重重的點頭:“好!”
太子一個眼神,旁邊伺候的人立刻過來,将蒸好的螃蟹肉從殼裏取出來,放在裝有姜醋汁的小碟子裏。
胤祐一直在旁邊碎碎念:“多一點多一點,我要一大口,大大的一口。”
一只螃蟹就那麽點肉,大大的一口也只能吃那麽一點。
康熙轉過身來的時候,就正好看到坐在旁邊,吃飽喝足的小家夥,滿意的擦了擦嘴。而太子看向幼弟的眼裏滿是寵溺。
也只有胤祐這個小可愛,才能讓太子在這個時候能笑出來。
“小七,”太子問他,“我看到他們幾個到院子裏玩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胤祐想了想,問道:“那太子哥哥一起去嗎?”
太子現在虛歲已經十一了,自然不可能和弟弟妹妹們在院子裏瘋玩:“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我在這裏陪你。”
太子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你若是能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胤祐打開随身挂着的絡子,從裏面掏出個孔明鎖:“那我今晚跟你回毓慶宮。”
“你要跟我回毓慶宮嗎?”這時候,太監端上一站君山銀針,太子端起來品了一口,“我讓熊嬷嬷來接咱們。”
胤祐:“……”
他愣了一陣,而後,很認真的問道:“咱們自己回去不好嗎?”
太子大笑:“逗你的,這麽遠的路熊嬷嬷怎麽可能來接咱們。”
家宴結束,太皇太後要帶着胤祐回慈寧宮,小家夥卻拉着太子的手不肯松開:“我已經和太子哥哥商量好了,今晚住在毓慶宮。”
康熙皺眉:“你跑毓慶宮去做什麽?”
胤祐說:“我要陪着太子哥哥呀。”
“太子不需要你陪。”
胤祐抱着太子:“需要!太子哥哥說他今晚怕黑,需要我陪。”
“太子明日一早就要去上書房讀書,怎麽,你又想躲書桌底下惹怒師傅?湯斌年紀大了,可經不起你折騰。”
胤祐自知理虧,不敢與他阿瑪争辯:“可是我今天真的想跟太子哥哥一起睡覺。”
這時候,大阿哥卻彎下腰來,刮了刮他的鼻子:“跟太子一起睡覺,你又尿床了怎麽辦?”
他此言一出,一旁的太皇太後、皇太後、幾位娘娘、阿哥、公主全都笑了起來。
胤祐推開他的手大聲反駁:“大哥讨厭!我哪有尿床,我只是……”他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只是尿在了阿瑪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太皇太後忍不住大笑起來,“咱們小七現在可是三歲半的大小夥兒,不會尿褲子了。”
老祖宗轉過頭來,渾濁的眼眸看向太子,剛才在家宴上他就注意到了,太子一整個晚上情緒都不怎麽高,在皇父跟前說話也是謹小慎微,生怕惹皇父不高興,索額圖的事情就牽連到自己身上。
胤礽這孩子可憐,出生就沒了額娘,雖然由皇帝帶在身邊親自照顧,可他那麽忙,又哪裏會照顧孩子,平日裏還不是嬷嬷老媽子伺候,他也就管一管讀書的事。
太子心事重,一貫是個敏感懂事的孩子,尤其在這個時候,讓胤祐過去陪一陪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老祖宗發了話,康熙也不再說什麽,只向他提出兩點要求:“不許打擾太子休息,更不許打擾太子讀書。”
皇貴妃又把他帶去旁邊交代了兩句:“讓熹姑姑和孫嬷嬷他們陪着你一起去,有什麽事情就告訴熹姑姑,要聽太子哥哥的話,不許調皮搗蛋。”
胤祐撲過去抱了抱皇貴妃:“額娘放心吧,小七會乖乖地。”
皇貴妃才不放心,他嘴上說乖乖地,經常是犯了錯也不自知,還以為自己做的很對。
胤祐跟着太子往毓慶宮走,半路上就遇到幾個拎着燈籠的宮人從遠處走過來。
離得近了胤祐才發現,為首的不正是那個狼嬷嬷嗎?
他反應極快,一下子就躲到了太子身後,緊緊地抓着太子的衣裳,只敢露一雙眼睛出來張望。
“太子哥哥,你不是說她不會出來嗎?”
太子也沒搞清楚狀況:“興許是不放心吧。”
幾個人給太子行禮,随後有人送上一件大氅,熊嬷嬷說道:“太子,前幾日還挺暖和,今兒夜裏忽的冷起來,奴婢擔心您受涼,趕着給您送禦寒的衣物過來。”
宮人将大氅披在太子身上,又給他系上袋子。
太子忽然想起身後的小團子,是個自小體弱,動不動就生病的小可憐。
他轉過身來,問胤祐:“小七,你冷不冷?”
胤祐搖頭,剛想說不冷,一陣涼風吹過來,小家夥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熊嬷嬷這才注意到,太子後面還跟着一條小尾巴:“喲,這是七阿哥,奴婢不知道您今天會過來,沒給您準備衣物。”
“不,不用……”胤祐退後半步,總有些怕她,“我不冷。”
太子彎下腰,雙手穿過他的腋下,輕輕一提就把他抱了起來,然後用大氅将他裹住:“走吧。”
這大半年來,太子也長高長壯了不少,抱他越來越輕松了。
小團子心裏卻有點小小的傷感,兄弟姐妹都在長高,怎麽就自己不長。
他也不是一點沒長,就是長得比別人慢了那麽一點。
熊嬷嬷知道,七阿哥來了毓慶宮是不可能自己單獨一個人睡的,那必須得是和太子睡一張床,蓋一個被窩。
晚上,寝殿裏的燭火都滅了,只留下桌上一盞孤燈。
胤祐睜開眼,輕聲問:“太子哥哥,你睡了嗎?”
“沒有,”太子回答得很快,因為他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你怎麽還不睡?”
胤祐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側過頭來看他:“你為什麽不開心啊?”
太子笑着搖了搖頭:“連你都看出我不開心了。”
他哪裏開心得起來,索額圖本是赫舍裏一族在朝中權勢最大的人,現在就因為行為不端,被皇父革職。今晚的家宴又對大阿哥大加贊賞,不由得他不會多想。
胤祐問:“是因為那個索大人嗎?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胤祐一個養在後宮的小娃娃,哪裏知道前朝的事,他只是憑直覺太子哥哥不開心,一定和那個索額圖有關。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太子還覺得奇怪,聽完後半句太子倒有些好奇了:“小七為什麽這麽說?”
“上次我在乾清宮看到他欺負高師傅。”
太子皺眉:“高士奇?”
“嗯。”胤祐點頭,“就是阿瑪身邊那位總是拿個小本本寫字的高師傅。”
高士奇只是詹事府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區區六品而已,他憑什麽敢與索額圖這樣的皇親國戚叫板?
詹事府同樣也是沿用明制,是為輔佐東宮太子而設立的機構,但之前沒有太子,因此被撤銷過,後又複置。
高士奇雖然供職詹事府,但他可不是東宮的人。
但在此之前,他只是別人送給索額圖的一個門人而已。彼時,高士奇只是個又窮又寒酸的書生而已,流落京城靠賣字畫為生,索額圖根本瞧不上他。
但因為高士奇學問好,後考入國子監,留任翰林院。明珠當時奉命為康熙挑選兩人入值南書房,其中一人是後來的太子老師張英,另一人便是高士奇。
康熙革去索額圖的職位,理由是驕縱妄為,聽起來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但也絕沒有冤枉他。
直到現在,高士奇憑着自己真才實學外加阿谀奉承的本領,已經成為了康熙身邊極為信任的人,他也是想罵就罵毫不避諱,甚至連着人家家裏的女眷一起罵,絲毫不留情面。
太子曾經就這件事問過索額圖,得到的答案是高士奇該死,身為自己家裏的家奴,他竟敢投靠明珠。
太子認為索額圖此言有待考證,因為他自小在汗阿瑪身邊長大,與高士奇接觸頗多。這個人雖然在皇父跟前很會奉承,也的确是明珠當年從翰林院選來的,但絕不可能投靠明珠。
因為他很聰明,于政治上沒有什麽大的追求,心裏除了做學問就是求個富貴生活。他只要讨好天子一人便能得到他想要的榮華,沒必要再去讨好明珠。
但索額圖不信,他認定了高士奇是狗仗人勢,攀附權貴的小人,不但跪舔皇帝,還跪舔他的死敵明珠,甚至在康熙跟前也不會給對方好臉色。
思及此,太子終于想通了,索額圖是如何把自己作死的。
這些年來,索額圖和明珠兩人欺上瞞下幹了多少好事,康熙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能容忍他倆至今,是因為前些年內憂外患,戰事連連。帝王身邊正是用人之際,不可能輕易動任何一位權臣。
現在可不一樣了,三番已平,澎湖也已經收複,該是到了秋後算賬的時候。
或許再加上高士奇這樣的寵臣在天子近前三言兩語推波助瀾,于是,索額圖就這樣稀裏糊塗的被革了職。看在東宮的面子上,革職還算輕的。
于是,索額圖被革職,和他半斤八兩的明珠還會遠嗎?
想通了這一點,太子感覺豁然開朗,連日來的憂慮情緒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他轉頭看了一眼睡在旁邊的胤祐,或許是久久等不到自己的回應,小團子竟然已經睡着了。
一邊小臉陷在松軟的枕頭裏,嘴唇微微張開,呼吸均勻,濃密的睫毛還會微微的顫動,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好事。
胤礽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小團子卻皺起了眉頭,俨然有醒過來的趨勢。
太子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于是,小團子又安穩的睡了過去。
他很慶幸,今晚讓胤祐跟着自己回到了毓慶宮,和弟弟的幾句閑聊竟然給了他如此大的啓發。
之後幾天,太子便格外留心汗阿瑪對自己的态度。
他發現或許是自己前幾天太過敏感,又或許真的被索額圖的事情吓得六神無主,才認為汗阿瑪冷落了自己。
事實上,汗阿瑪仍舊每天過來上書房檢查他的功課和騎射,也時常叫他去南書房旁聽汗阿瑪與大臣們議政,偶爾還會詢問他的看法。
而這些,都是大阿哥沒有的待遇。
胤祐還奇怪呢,自己只不過是挨着太子哥哥睡了一個晚上,怎麽前一天還悶悶不樂,第二天起來就神清氣爽。
哇!額娘說得果然沒錯,自己是能溫暖別人的小太陽,每一個人和他在一起都會快樂起來。
他很驕傲的将這件事情講給太皇太後聽,拍着胸脯說道:“以後誰要是不開心了,小七就去陪他睡一晚,這樣他就會開心起來。”
太皇太後摟着他,笑得直不起腰:“哎喲,我的七阿哥,你可真是烏庫瑪嬷的開心果。”
胤祐說:“我每天都睡在烏庫瑪嬷寝殿的碧紗櫥裏,所以烏庫瑪嬷每天都要開心。”
太皇太後摟着他的小曾孫,一邊輕撫他的後背,一邊擡起頭來與旁邊的蘇麻喇姑對望一眼。
連太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更何況這兩位在朝堂與後宮歷經幾十年的傳奇女性。
皇貴妃聽完之後卻沉了臉色,她找了個機會将兒子帶回承乾宮,關起門來跟他叫:“額娘接下來和你說的話很重要,你必須牢牢地記住。”
“好!”胤祐不知道額娘要和他說什麽,但他能感覺出來額娘在很認真的跟自己說話。
“你聽好了,今後無論你在乾清宮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能告訴別人。”
小家夥不解:“為什麽?”
“因為阿瑪不喜歡,他不喜歡小朋友談論大人之間的事情。”
胤祐懵懵懂懂的問道:“太子哥哥也不能說嗎?”
“不能!”
“烏庫瑪嬷也不能說嗎?”
“不能!”
胤祐點點頭:“好,小七記住了。”
“額娘沒有跟你開玩笑,這件事情你必須牢牢地記在心裏。”
胤祐擡起頭來看着她:“我在阿瑪那裏聽到什麽看到什麽,從來沒有告訴別人,我只是不想太子哥哥被人欺負。”
皇貴妃将他摟進懷裏:“好孩子。等你長大了,該怎麽做怎麽說你會有自己的判斷,但現在不行,你得先保護好自己,再去保護別人。”
胤祐将小腦袋靠在額娘肩頭:“額娘不讓說小七就不說,小七最乖了。”
皇貴妃吻了吻他的額頭,真希望他永遠也長不大,永遠是在她懷裏撒嬌的小可愛。
九月九日這天,是康熙帶領宗室子弟、王公大臣一年一度木蘭秋狝的日子。
康熙二十年,天子為了鍛煉軍隊,在直隸東北部開辟了一座皇家獵苑。
之所以再次建立皇家獵苑,帝王有自己的考慮。
木蘭圍場以北就是蒙古,而蒙古部落這些年來趁着大清內外戰事不斷也開始蠢蠢欲動。
而木蘭圍場就是位于北京和蒙古之間的戰略要地。自設立以來,每年九月九日這天天子就會率領八旗精兵以狩獵的方式進行軍事演練,推行“肄武綏藩”,從而達到控制蒙古,震懾沙俄的目的。【百度百科】
前兩年,胤祐太小了,像他這麽小的皇子,康熙都不會帶着出遠門,只能留在宮裏。
今年康熙卻改變了想法,除了九阿哥和十阿哥這兩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小阿哥,其他皇子都帶上一起,出去長長見識。
不僅如此,他還帶上了皇太後和幾位後宮妃嫔,除了皇貴妃、貴妃和四妃中的惠、宜、榮三位之外,還點名帶上了庶妃衛佳氏。
皇上還沒正式公布随行名單,後宮就早已得到了消息。
這下東西六宮可炸了鍋,沒有德妃大家倒是并不意外。畢竟她還在禁足思過,皇上能讓她出席中秋家宴已經是莫大的恩典,怎麽可能還會帶着她一同出宮?
可是衛佳氏是怎麽回事?雖然當年她因為容貌出挑以宮女之身被康熙臨幸,從此從奴才變成了主子,可是誕下八阿哥之後,也不見皇上對她有多麽恩寵。
将她安置在延禧宮那麽個地方,一年半載的也見不了皇上幾回。
可是今年的木蘭秋狝,皇上竟然帶上了一個庶妃。
宮中女眷,出宮的機會寥寥無幾,除了避暑,也就是這兩年才開始的木蘭秋狝,位分高的幾位妃嫔都要擠破腦袋,衛佳氏一個庶妃,她憑什麽?
憑她生了一個兒子,康熙見過幾次之後,對這個兒子升起了幾分憐惜,從而又想起了他的生母。
不管是去直隸還是去江南,只要能跟着阿瑪出門,胤祐就很開心。
他拉着太皇太後問:“烏庫瑪嬷會去嗎?”
“烏庫瑪嬷年紀大了,走不動了。”
“小七扶着您。”
老祖宗摸着他的頭笑了笑:“你扶着我我也走不動啊,你跟着阿瑪去吧,不是總嚷着要做巴圖魯嗎?去看看我們大清的男兒是如何騎馬狩獵,以後你也要向他們一樣。”
聽到這裏胤祐有些着急了:“哎呀,可是我還不會騎馬,現在學還來得及嗎?蘇嬷嬷你快教教我呀。”
“別急別急,”蘇麻喇姑笑着安撫他,“皇上又不會讓你們這些小娃娃騎馬打獵,你們在營帳裏等着吃肉就好啦。”
聽到吃肉,胤祐眼睛立刻亮閃閃的,他又咽了咽口水,頗有興趣的問道:“吃肉!出去騎馬就有肉吃嗎?可是我不會騎馬,阿瑪會不會不讓我吃肉啊?”
太皇太後和蘇麻喇姑實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這小崽子激動了好幾天,摩拳擦掌的等着跟阿瑪出門狩獵,搞了半天,連什麽叫打獵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