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沙加将氫動力跑車切換至手動駕駛模式，一個大把掰輪，加速，轉瞬便将那倆擋在他前面許久的礙眼肉車超越，緊接着又是幾個漂亮的疾速插空。屏幕上的紅燈開始不停狂閃，沙加一皺眉，索性将那用來提醒駕駛者超速與危險駕駛的玩意兒按滅，然後不禁微微地翹起了嘴角。他想起那個人第一次坐他開的車，那時他們還只是大學同學，一點也不熟，他已經不太記得當時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在一起了，也許是和同學出去玩順道拉上了他？不管怎樣，當他将車子停在路邊，扭過頭想叫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他把座位下預先準備好的雨傘帶上，卻發現自己竟一下子想不起他的名字，還好這沒有引起任何尴尬，因為此時這位擁有一頭奇異紫發的亞裔同學正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神情惟有驚魂甫定四個字可以形容，“上帝，坐你的車可真得需要勇氣！”
對了！這人好像叫穆……
就是那一刻，就是從那一刻起他們才算是真正認識了。以至于以後，每每回憶起這個奇妙的“開始”，沙加的心裏都會禁不住湧上一股甜意。
穆成了他那輛心愛的純白跑車的常客。
如果此時此刻，他在車上……
如果他在，此時一定會微側過身，用那雙漂亮的紫眼睛略帶責備地望着他，什麽也不說，然而他必須承認，這非常有效。他一定會收斂，跟上一倆非肉車，然後換上自動駕駛。他會一直這麽歪着頭看他，直到他“改邪歸正”，然後轉過臉，對着窗外微微一笑。
穆……
說實話，他很慶幸自己生在了這個年代，如果倒推回去幾百年，他大概會被這個世界上90%以上的人罵作變态。是的，因為在大學的後兩年裏，他們相愛了。雖然至今尚未有一種法律可以承認他們的關系，但這并不重要。畢業後他們便生活在一起，并且過得非常開心。他可以向上帝起誓，他愛他，甚至願意為他付出生命。同時他堅信，他的穆一定也是一樣。
當然，這絕對不等于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摩擦與矛盾，比如現在，他本該非常非常生穆的氣！一周前，得知穆在他好不容易申請下來十天的假期之後，默默地也做出了同樣的休假安排，他是多麽欣喜若狂！可緊接着他就從天堂掉到了地上，因為他的穆一面連連擺手一面沖他淡淡地解釋，他這次休假主要是為了回17區辦些事情，所以可能不會剩下多少時間回來陪他。突如其來的強烈失望感在傾刻間将他撅住，沙加記得自己當時愣了一下，然後硬生生地別過臉，一個字也沒說。第二天，他便把好不容易才定到的月球旅行飛船票撂在了好朋友撒加的辦公桌上，并氣勢洶洶地對他說：“嘿！願意陪我去月球看看麽？”
四天的持續失重加上糟糕透頂的壓縮食品，搞得他現在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這真是他這輩子最差勁的一次旅行了！
車窗外，天陰得厲害，厚厚的烏雲宛如一大團蘸滿了墨汁的棉花，随時會滴下黑水來。光敏路燈早就亮起，盈盈點點，在半空串成兩條暖黃的細線。這光景，俨然是傍晚擦黑時候91區的一幅頗具印象派風格的縮影圖，可現在明明是中午啊！
沙加出神地盯着那愈發陰郁的雲層，然後猛提馬力。也許到了家，從超高分辨率的衛星雲圖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這見鬼的天氣！
人類史的教授曾經向他們講過，很久以前人們大都是住在那種獨門獨戶的兩層小別墅裏，有自家的車庫、花園、草坪，甚至可以在院子裏養條大獵犬，不過那樣美好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經過兩次世界規模的核戰争和大大小小的生化武器戰之後，全球30%的土地已遭到永久性破壞，大都是曾經的核戰場，被聯合政府定義為“不适宜人類生存和居住的地域”，軍部正好可以明目張膽地把這些地方當作天然垃圾場——核廢料、各種生化污染物，還有那些被高傳染性病菌感染致死的人的屍體，統統深埋在那裏——并采取各種方法阻隔那無時無刻不自地下散出的有害射線。即使這樣，全球的環境發展問題仍舊日益突現出來，比如這幾年異常氣候現象愈加頻繁，有些甚至無法用現有的任何定律來解釋；人類再不會因為好奇心大發而亂吃野生生物了，因為保不準就會将輻射造成的有害變異品吃進肚裏，還有人口密度激增所造成的資源短缺，比如現在他們所住的地方是一座八十層的摩天塔樓，沙加至今都沒法想象要是哪天地震了樓塌了這千八百條軀體全部一下子壓到自己身上那該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幸好這不太可能發生，因為這些高聳着的慎人家夥全都是用那種兼具剛性與韌性的強力合金建造而成的，據說即使被大火燒上一個禮拜都将屹立不倒呢！足有時間讓那些智能機器人進內滅火。說到人口問題，和平年代人們對同性戀的寬容，其實根本就是因為地球上的人實在太多了吧？不論如何，存在在現今這個世界上的種種現象、法律、規則，看似平常，但只要你往深裏一想，就會覺得實在是可笑透頂。人類總是在做着自相矛盾的事，說是執着也好，說是荒謬也罷。所以有時候，沙加真的想不明白，人類到底是在不斷進步着，還是不斷退步着。
指紋認證之後，啪地一聲，門開了，壁燈随之點亮，柔柔地在乳白色的牆上散出一片溫暖的桔色光暈，新修過的自動空氣淨化系統工作得很好，四天沒開窗，房間裏卻未積下任何令人不快的氣味。沙加脫掉外衣和鞋往裏走，端起飲水機上剛到出的溫開水一飲而盡，然後用力抻了抻胳膊，舒服地“嗯”了一聲，便一頭栽進了客廳中央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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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啊……為什麽竟還能嗅到那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呢？自動空氣淨化系統明明修好了呀，難道是自己幻嗅？躺了一小會兒才撐起身子，恢複成一個較為正常的坐姿，懷裏還下意識地抱着那個印有小綿羊圖案的靠墊。對着整潔安靜的空屋發了會兒呆，沙加終于沮喪地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這真是“有史以來”最最郁悶差勁倒黴糟糕的一次休假了！未來的六天，該怎麽打發了才好呢……
走進工作間，打開抽屜，裏面一左一右擺着實時映像屏的遙控器和一只不怎麽起眼的紐扣大小的白色玩意兒——他和穆的秘密聯絡器，沒有一絲猶豫，沙加拿起了它，按下正面的一個按鈕，然後将那小東西湊近了耳朵。
“沙加，這兩天一個人過得還好麽？”好，我好得很！還去月球溜了一圈呢！
“我這邊一切都好……那些有錢人可比我想象的要更難搞定！不過沒關系，我一定能說服他們。今天這裏下雨了呢，還真有點兒冷……”沙加邊聽邊起身拐進卧室裏打開衣櫃，這小笨蛋！明明怕冷，還不知道多帶幾件厚衣服。
“今天真的好累！陪那些人轉遍了17區的能源所和工業基地，雨簡直大得吓人！腿都走斷了……為什麽不給我留言呢？我精心研制的尖端聯絡器可絕不會出故障，所以一定是你生氣了……很抱歉，這次不能陪你一起度假，但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補回來……親愛的，我非常想你……回去之後，我有禮物送給你哦。”禮物？沙加驚喜地挑了挑眉毛，然而那個小東西卻再沒發出任何聲音。整整四天，卻只有兩條留言而已。其實他并不是因為生氣而沒有回複，太空艙裏根本收不到信號，所以他才沒有把它帶上。猶豫了片刻，沙加還是沒有按下背後的按鈕給他留言，因為他現在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自己的心眼原來遠沒有想象中的大呢！他苦笑着搖搖頭，轉身來到電腦前，按了開關。
還是先看看那些圍着地球來回轉的寶貝們傳回來的實時氣象圖吧！
作為軍部環境與氣象研究中心高級分析員，沙加平時的工作就是将這個龐大的政府機器通過各種手段所獲取的監測圖像、數據資料彙總、計算、綜合分析，最後向軍部直接遞呈信息報告，至于接下來那些“高層們”根據他的報告內容會下達怎樣的命令，那就和他毫無關系了。他所要做的就是将繁雜抽象的數據圖像轉變成普通文字給外行上級們寫明白，而不必關心它們的後果，說是高級分析員，其實也就跟翻譯差不了太多。做這行固然掙得多，升官快，但對一般人來說卻是出奇的枯燥乏味，不過還好，他似乎并非常人，專門喜歡研究這些，穆也是一樣，但他卻沒有留在軍部任職，而是成了非政府環保人士的專業顧問，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樣總比成天窩在研究間裏看雲圖實際得多。他看中的不是理論，而是成效。
由聯合政府最先進的氣象衛星傳輸回來的圖像數據的确令人贊嘆。沙加盯着那對普通人而言如一鍋雞蛋湯一般混雜紛亂的全息雲圖，冰藍色的瞳孔中閃出熠熠光彩。
這很不尋常……
縮小範圍，放大，屏幕上的那一大片遷移着的雲帶令他不禁皺住了眉頭。
簡直不可思議！
他刷地一下站起來，抄起抽屜裏那個剛剛被他刻意忽視的遙控器，意料之中那冰冷的電子語音立即響起——
“沙加上尉，史昂上校請您今天上午務必到研究中心開會。”
“沙加上尉，史昂上校命令您，盡快回研究中心，有重要事情急需商讨。”
“沙加！”這回是低沉而頗具威懾力的男聲：“我知道你現在正處于休假期，但是很抱歉，從該死的月球上回來後給我趕緊回研究中心報到！”
沙加吹了聲口哨，老上校的發威也在他預料之內，只是……沒想到音量會這麽大！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