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道表姐愛在冬天的早上睡懶覺。
這要算是個小毛病,不過皮特先生此時覺得馬拉德小姐這個小毛病不錯,正合他的意,就順勢提出,“這樣啊,那你明天早上可以來找我,或者,我明早準備散步時派傭人去叫你。”
“這個太麻煩了吧,我自己走走也沒什麽。”莉迪亞推辭。
“不麻煩,你一個人散步會很無聊,我十分樂意抽出時間來陪伴一下客人。”皮特先生很熱情,“我們還可以去馬廄看看馬,對了,你的那匹小黑馬最近精神不錯,也許你可以騎騎它。”
莉迪亞沒想到他會當着別人的面說起曾經送了自己一匹馬的事,看了男爵夫人一眼,發現她正一臉戲谑的笑容在看好戲,也沒法詳細解釋前因後果,頓時不好意思,“皮特先生,開玩笑的事情可千萬別當真了,那匹馬怎麽能說是我的呢。”
“那是我說好送你的禮物,為什麽不當真,它當然是你的了。”
男爵夫人嬌聲插話,“喬治,這不公平,怎麽我做你的朋友這麽多年,你也沒想起來要送我一件這樣有意思的禮物呢,不行,這太讓人傷心了,你也應該送我一匹馬才對。”說完還很俏皮地悄悄沖莉迪亞眨眼。
莉迪亞回了一個表示感激的眼神,被男爵夫人這樣一打岔,她就不用太尴尬了。
皮特先生覺得男爵夫人在故意搗亂,不過兩人是很好的朋友,她既然這麽說了,皮特先生也不介意真的送匹馬給她,“沒問題,菲奧娜,如果你喜歡,那我就也送給你一匹送聖誕禮物。”說着對莉迪亞一側他空着的那條手臂,示意她挽上,“我們該回去吃早餐了,有你喜歡的黑布丁和西米。”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兩樣?”莉迪亞側頭問。
皮特先生眼望前方,從側臉可以看出笑微微的表情,“我無意間注意到的。”
如果不是自己已婚的身份,莉迪亞都要懷疑皮特先生這是打算追求她了,否則實在難以解釋得通這樣一個地位超然性格也很超然的人忽然變得如此随和可親的原因。
幾人進了早餐廳,發覺馬拉德小姐已經坐在裏面等着大家,互相道了早安之後她就向莉迪亞表示歉意,“我明天一定會早起陪你散步的,莉迪亞,你不知道我早上發現你又一個人孤零零出去後有多內疚。”
“這沒什麽,洛伊斯,我喜歡偶爾清清靜靜的自己待上一會兒,況且我還遇到了皮特先生和男爵夫人。明天如果天氣還這麽好,我們還打算一起去馬廄看馬。”
“和喬治一起嗎?哦,那我更——我也要一起去!”馬拉德小姐臉色變幻了一下,然後下決心,“不管怎麽說,溫暖的床不是一個應該被長久留戀的地方,那只會讓人變得懶散松懈,親愛的,我明天一定會早起陪你的。”
皮特先生很郁悶地瞥了表姐一眼,男爵夫人則很不給面子地輕聲笑出來,在仆人過來給大家倒熱茶的時候湊到皮特先生耳邊輕聲打趣他,“喬治,我很替你遺憾。本來以為你明天不需要我了,我可以不必早起,好好地睡上一覺,不過現在看來是我高興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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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內瑟菲爾德(二)
“洛伊斯!洛伊斯!等等我,你走這麽快幹什麽?”
內瑟菲爾德的草坪上,馬拉德小姐胳膊下夾着一個大本子在前面快步疾行,莉迪亞在後面提着裙子小跑追上來。
馬拉德小姐站住等她,擡頭看看快要落下去的太陽,有點着急,“我得快點去花房裏做記錄,不然天馬上就要黑了。”
莉迪亞趕上來,和她一起快步往花房走去,玻璃暖棚罩着的花圃上種了幾株品種珍貴的植物,有兩株長勢旺盛的,上面還結着蓓蕾,另外還有幾棵常見的蔬菜。
馬拉德小姐在她的大本子上認真而準确地記錄下這些或貴重或普通植物們的生長狀态,高度,顏色,葉子的大小,被澆了多少水,曬了多長時間太陽等等數據。
這是馬拉德小姐來到鄉下後每隔一天就要做一次的功課,她認真研究這些植物已經好幾個月了,莉迪亞覺得馬拉德小姐是個天生的學者,偏偏生在這個時代,只能做個旁人眼裏脾氣古怪的老姑娘,真是可惜了人才。
“洛伊斯,”等馬拉德小姐記錄完畢,莉迪亞問她,“你既然急着來花房剛才幹什麽還非要跟我們一起在起居室玩梭哈?還有,昨天晚上,我看你明明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一定要旁聽我和皮特先生聊天,據我所知,我們談的那個話題你根本就不會有興趣。”
馬拉德小姐和莉迪亞出了花房,天色果然已經暗下來了,兩人手挽着手一起往回走。
“我們得速度快點,外面開始冷了。”馬拉德小姐拉莉迪亞。
“洛伊斯!!!”莉迪亞拖長語調,并且用眼神控訴她想敷衍前一個話題的行為。
“唉,好吧,好吧,既然你注意到了還一定要問那我就幹脆說出來,就當給你提個醒兒。”馬拉德小姐無奈放慢了腳下的速度。
莉迪亞疑惑,“提醒我?是什麽這麽鄭重?洛伊斯,請說吧,我洗耳恭聽。”
馬拉德小姐伸出兩個手指頭,“第一,你是我的朋友;第二,你是以我的名義請來的客人。所以我要保證你在內瑟菲爾德期間不會出任何意外,這周喬治和菲奧娜都在,我只好辛苦點緊緊看着你們,等下周他們離開後我就能輕松了。”
“怕我出意外?洛伊斯,”莉迪亞失笑,“你以為自己在讀拉德克利夫夫人的小說嗎,我們現在正在神秘恐怖的尤多爾弗城堡裏?!有可怕人物環伺!”
馬拉德小姐驚喜,“你也看拉德克利夫夫人嗎?我以為你只喜歡拜倫和司各特呢,說實話我覺得她的作品是閑着沒事時最棒的消遣。”
莉迪亞小慚愧一下,拉德克利夫夫人的小說還是她在彭伯利下決心惡補一些詩歌名著時順便從書房裏找出來的,結果那幾本詩集看得十分辛苦,臨走時也沒能全部看完,小說可是在兩三天內就啃光了。
“對,我也喜歡,以後有空時我們可以就這類有趣的作品交流一下,不過現在咱們談的可不是這個問題,洛伊斯,你到底在擔心什麽?”莉迪亞把馬上就要跑題的談話方向拉了回來。
“還能有什麽,我在幫你提防喬治。”馬拉德小姐開始時不想說,不過真講出來了語氣倒也淡定從容,“喬治最近的表現讓我懷疑他對你沒安好心。”
“咳,咳,咳……”莉迪亞迎風吸進一口涼氣,嗆着了。
自己拍着胸口平複了半天才說道,“洛伊斯,我以為你和你表弟關系不錯的。”
“是,我們表姐弟之間感情一向很好,但這不耽誤他去打哪位年輕漂亮,對他胃口女人的主意,”馬拉德小姐像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語調自然,“要是他看上別人我才不管,但這次是你,身為你的朋友,我就不得不多操點心了。”
“皮特先生的人品應該還好吧,看看他交的都是些什麽朋友就知道了,沃爾特将軍,埃希頓先生…都是很正派的人物,況且他這麽驕傲的人難道還會用什麽不體面的手段?我覺得不太可能。”莉迪亞遲疑回答,這兩天雖然也有皮特先生好像在對她示好的感覺,但不認為會是件很嚴重的事。
“還是小心點好,他們這種大貴族(哪怕是未來的),對道義和公理的理解和我們很不一樣。我要說我的表弟喬治.皮特先生要算貴族中道德水準比較高的一個了,但他也做不到像标準意義上的紳士那樣行事生活,” 馬拉德小姐不客氣地輕哼一聲,“太過善良正直的人怎麽能進上議院?或者我應該說他要是太真正了是沒法進上議院的。”
莉迪亞對馬拉德小姐那些坦誠的觀點十分贊同,不過還是覺得她有點多慮了,因為皮特先生惡劣的一面她早就見識過,是真的很惡劣,但絕對和下流,無賴這樣的行為無關,皮特先生就算要做壞人,那也是個直率高傲的壞人。
最主要是皮特先生身邊明明有個風情萬種的男爵夫人,經過這幾天近距離觀察,莉迪亞已經看出來男爵夫人雖然一直以皮特先生的密友自居,其實對他情意綿綿,如果皮特先生想找女人,只消開口就行,她絕對不會拒絕,那位先生沒必要舍近求遠——要是來打自己主意不但是舍近求遠,還是舍漂亮求一般。
“洛伊斯,謝謝你的關心和愛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自己當心的。”
馬拉德小姐覺得她的回答輕描淡寫不夠重視,就再提醒一句,“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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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人太少,在內瑟菲爾德,晚飯後的娛樂一直都是個讓人頭疼的事,彈琴唱歌跳舞這類最大衆的消遣肯定不行,因為男爵夫人不可能一直給他們伴奏,而莉迪亞和馬拉德小姐在音樂方面的本事都很差強人意。
于是大家決定去內瑟菲爾德那間豪華的彈子房打彈子玩。
莉迪亞曾經有段日子癡迷于斯諾克賽事,也因此專門去練過女子九球,雖然和她的繪畫一樣,沒能練出什麽大成績來,但是普通朋友間玩玩時還是能算做技高一籌的選手。
皮特先生和幾個女士來,本是抱着個陪玩的心思,結果發現威克姆夫人比他技術不差,就有了興致,提議也像男人們在外面玩的時候一樣,設置彩頭——也就是像打牌一樣下賭注。
莉迪亞對于打牌掙錢或者打球掙錢這類事情都抱有很高的熱情,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一局局打下來。
男爵夫人和馬拉德小姐對打彈子都不是很在行,随意玩了一會兒就站在一旁看皮特先生和莉迪亞打。
看了幾局之後兩人一起看出了問題:打球的這兩人中有一個在故意放水,不停地輸錢,不過做得不是很明顯,所以另一個正打得投入的人還沒發覺,贏得十分開心,臉上紅撲撲笑盈盈的,比平時看着要嬌豔幾分。
馬拉德小姐看皮特先生不專心看球臺,總要分神去瞅威克姆夫人那十分可愛的笑臉,心裏又拉響了警鐘,雖然無聊得又快睡着了,但也硬撐着不走。無意中瞅瞅莫蘭男爵夫人,發現她也一臉倦意,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也站在一旁,不肯離開,還要不時費心找兩句話出來說說,免得幹站上兩個鐘頭太突兀。
“唉,不打了,我看洛伊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不過,皮特先生,你是在故意讓我嗎?雖然我很感激你的風度,可是這樣玩就沒意思了。”莉迪亞終于也發覺不對,看皮特先生打球姿勢老道,不像個生手,怎麽可能一口氣輸這麽多。
“沒有,”皮特先生丢下球杆,“大概是我今天狀态不好。明晚我們繼續,說不定就該我贏了。”
莉迪亞想到馬拉德小姐的提醒,再看看她一副上下眼皮打架,還要為了朋友堅持着硬陪在一旁的樣子就想拒絕了。
皮特先生彎起唇角,“威克姆夫人,哪有贏了就再不玩的,你這樣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話。”
男爵夫人大概是忍了一晚上,無聊得有些不耐煩了,不再像平時那樣好脾氣,推了皮特先生就往外走,“很晚了,你不累嗎,威克姆夫人是女人,就算贏了就走也沒什麽,喬治,你要有點紳士風度才行,實在不樂意,那幾個英鎊我補給你好了。”
皮特先生莫名其妙被她推了出去,壓低聲音說道,“菲奧娜,你幹什麽,我就是想找個理由要她明天繼續來和我打球,否則她肯定一晚上都要被洛伊斯霸占住。”
男爵夫人沒好氣,“喬治,你難道沒發覺你這麽反常已經要吓到人家了嗎,再這樣下去威克姆夫人要躲着你走了。你應該适當疏遠她兩天。”
皮特先生猶疑,“不會吧,菲奧娜,我時間不多,還有幾天就該回我父親那裏過聖誕了,我準備在走之前和她說明白。”
男爵夫人大皺眉頭,“喬治,你急什麽?”
皮特先生理所當然地回答,“我當然着急了,為什麽不急。”
男爵夫人靈活的大眼睛轉一轉,忽然精神起來,露出個很甜蜜的笑容,“沒什麽,我随便問問。”
要知道,追求女人,特別是這種還一點沒有搞清狀況的女人,最忌諱的就是急躁,況且皮特先生要提出的還是個不怎麽見得了人的要求,要是在還沒有徹底打動對方時就冒然行動,很有可能會被嚴辭拒絕,這可真是個好苗頭。
作者有話要說:
☆、內瑟菲爾德(三)
“呵呵,你們肯定想象不出內森那個小夥子多有意思,他當着整整一舞廳人的面向多特小姐朗誦了一首他為她寫的十四行詩。這場景要是放在別的年輕紳士和小姐身上,那一定會很感動人,可是內森做出來卻偏偏讓大家都想笑,我還記得他那首‘震驚全場’的詩裏有這麽兩句……”
早上十點鐘,莉迪亞和馬拉德小姐,皮特先生,男爵夫人都坐在內瑟菲爾德的早餐廳裏吃早餐,一邊聽莫蘭男爵夫人繪聲繪色地講述一樁發生在坦普爾伯爵府上的趣聞。
男爵夫人口齒伶俐,能把一個本來沒什麽特色的小笑話都講得妙趣橫生。莉迪亞和馬拉德小姐都在心裏悄悄把她這項技能稱作每天餐桌上的‘佐餐佳品’。
不過知道這個比喻不太厚道——人家好心好意說話活躍餐桌氣氛,她們卻背地裏開玩笑,因此都只是暗暗想想,從來不宣之于口,直到有一次兩人聊天時馬拉德小姐說漏了嘴,兩人才一起十分樂呵地發現她們的觀點竟然如此一致,難怪能結為好友呢。
“是兩句什麽樣的詩?很滑稽嗎?”平時對這些話題興趣不大的皮特先生難得好奇,追問道。
莫蘭男爵夫人正要回答,卻被傭人進來打斷了。
貝內特太太派人送信給莉迪亞,說明天要在朗伯恩請客,相熟的幾家鄰居都會來,讓她也回家去湊湊熱鬧。如果馬拉德小姐有興趣的話,很歡迎她也一起去。
“你要去嗎?洛伊斯?明天一大早就出發,晚上再回來。”莉迪亞問馬拉德小姐。
馬拉德小姐一向對這樣鬧哄哄的聚會沒什麽興趣,果斷地推辭,“請代我問候貝內特太太,我就不去了,還和管家太太說好明天要一起對對帳。”
莉迪亞估計她懶得去,所以也不介意,“好的,你正好可以清靜一天,幹點自己的事情。”
馬拉德小姐微笑點頭,既然莉迪亞明天一早就回朗伯恩,那就不會有閑工夫去晨間散步或者去馬廄看馬,她已經打算明早要痛痛快快睡個懶覺了。
男爵夫人也打着同樣的主意,她這幾天時時刻刻都在小心謹慎地不讓皮特先生和威克姆夫人有太多單獨相處的機會,還要做得不露痕跡,實在是累得慌,也打算趁明天好好歇歇了。
“威克姆夫人,明早讓我的馬車送你一趟吧。”男爵夫人在這些小事情上從來都不吝于表現自己的熱情體貼。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啦,我想走走,早點出發,應該早飯時就能趕到朗伯恩,反正只要天氣好我每天早上都要散散步的。”莉迪亞說。
“自己走路!”莫蘭男爵夫人十分吃驚,“這段路程可不近,起碼有三四英裏,走路怎麽吃得消!”
“請放心,夫人,我很擅長走路,”莉迪亞微笑,“況且我父親總說女人多走走對保持身材很有好處。”
“雖然我還是覺得這段路靠兩條腿走實在有點太長,不過随你吧。”莫蘭男爵夫人認為保持身材的方法很多,對這種十分平民的法子不怎麽看好。
第二天,莉迪亞起了個大早,外面的天氣如預料般好,估計其它人都還沒起床,于是她誰也沒驚動,自己穿戴整齊後就心情很好地出發了。
不想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輛精巧的雙輪敞篷馬車正停在鋪道上,馬車上端坐着皮特先生。
莉迪亞睜大眼睛,張張嘴,想問你在這兒幹什麽呢,可是看這架勢肯定是等自己,那句廢話實在是沒必要問出口了。
皮特先生向莉迪亞一揚下巴,示意她上車,等莉迪亞上去在他身邊坐定後又遞過來一件厚鬥篷,鬥篷上有精工細制的花邊,“穿上它,雖然今天有太陽但馬車跑起來還是挺冷的。”
莉迪亞過于驚訝,組織了半天語言也沒考慮好是直問他這是想幹嘛好;還是禮貌點,順着皮特先生的這一行為邀請他一起參加朗伯恩今天的家宴好。
“怎麽,威克姆夫人,我都一大早起來送你了,你也不客氣客氣,邀請我參加今天在朗伯恩的宴會?恕我直言,這可有點失禮啊!”皮特先生開口替她決定了該說點什麽。
“咳,”莉迪亞心想你不請自來難道就不失禮啦,“很抱歉,我只是有點驚訝,沒想到你會對這樣的鄉下小聚會感興趣,要知道,我母親請的都是這附近的朋友和熟人,沒什麽大人物。他們的話題也大多是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你去了也許會覺得氣悶。”
“聽起來是沒什麽意思,不過我很少參加這樣的活動,對此,嗯,說實話,會有點好奇,今天我又正好閑着,利用這個空閑去感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皮特先生熟練地駕着馬車出了內瑟菲爾德莊園,上大路往朗伯恩方向駛去。
莉迪亞控制住嘴角的抽搐,很想吐槽不知皮特先生怎麽能用那樣沉穩的神情說出如此便扭的話來。
忽然産生出一種錯覺,感覺她和皮特先生兩個人中間,十八歲的是對方,而二十七八歲的那個才是自己。
無可奈何之下只得開口邀請道,“既然如此,那請允許我在此誠摯邀請你到了朗伯恩之後一定要賞臉進去坐坐,如果今天接下來沒什麽其它安排,不妨就留在寒舍消遣一天,相信我的家人還有今天的所有賓客都會對你的莅臨感到不勝榮幸的。”
“好吧,就這樣決定了。”
莉迪亞撫額無語,很有些不自在,覺得這怎麽像是帶着女婿回娘家,側眼去看,發現皮特先生又露出了他那勾着唇角的标志性表情,不過眼睛裏蘊含了一絲開心的笑意,讓他那五官分明,輪廓峻峭的臉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分外生動起來。
馬車走了一段路之後,莉迪亞終于擺脫了那怪異的感覺,重新打起了精神,有精力去注意點別的事情。
“皮特先生,這件鬥篷是女式的,該不會是男爵夫人的衣服,這可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菲奧娜的。”皮特先生簡單回答。
“那難道是洛伊斯的?沒想到她還有這種風格的衣服。”
“也不是洛伊斯的,是前幾天送來一批新衣服裏面的一件。”
“???”莉迪亞覺得有時候言辭太簡潔實在是個巨大的缺點,說來說去她也沒搞明白馬車上備着的這件鬥篷到底是誰的。
三英裏的路要是靠腳走得走半天,坐馬車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在莉迪亞和皮特先生談論了鬥篷,鄉間景色,打彈子的幾種技巧後,他們的馬車就停在了朗伯恩的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內瑟菲爾德(四)
貝內特太太在樓上窗口看到莉迪亞帶着貴客光臨,立刻大呼小叫,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貝內特先生有些詫異,“我以為他前兩次來我們家純粹只是因為順路,這次大駕光臨又是為了什麽?”
貝內特太太不去理他的疑惑,一味在沾沾自喜,“他竟然親自駕車送莉迪亞回來,這個待遇在他來鄉下後可只有那位美麗的男爵夫人享受過,我親愛的寶貝莉迪亞,這是多有面子的事情!我早就說他對我們的莉迪亞……”
貝內特太太本來想要老調常彈,自誇一下小女兒的魅力,忽然想起上次丈夫鄭重提醒過她,莉迪亞是個已婚女人,不要再亂說這些話,于是臨時改口,十分樂觀地猜測,“我想尊貴的皮特先生也許是忽然發覺自己看上了瑪麗的知書達禮,所以想要來看看她。要知道,我已經聽不止一個人說過,我們家的瑪麗是這一帶最有才學的姑娘。興許皮特先生漂亮女人看多了,忽然發現有學識的女人對他才更有吸引力。”
大家覺得她太異想天開,故而誰也沒有吭聲。而貝內特太太也不需要他們答話,自己搓搓手,滿臉放光地招待客人去了。
和貝內特太太的得意洋洋,心滿意足正相反,皮特先生這一天感覺十分郁悶——他完全低估了這種聚會的無聊和煩人程度。
皮特先生從來沒有參加過此類小鄉紳家的聚會活動,他交往的不是貴族就是有背景的政客,沒有世襲爵位的人家至少也得是像德布爾夫人那樣根基深厚,在教會中擁有很大影響力的大戶才有資格和他交往。
既然從沒參加過,他就有些想當然,以為貝內特家請來的客人,水平至少應該會和貝內特先生,賓利夫人,達西夫人等人差不多。
貝內特先生有學識,人也聰明,偶爾繞彎說點意味深長的諷刺話聽着也蠻有意思;他的兩個大女兒修養都還不錯,溫婉自如,三小姐瑪麗渾身濃重的書卷氣,也不讨厭。
結果在他被迫結識了盧卡斯一家,郎太太和她的兩個侄女,金先生一家,貝內特太太的妹妹和妹夫菲利普斯夫婦後,皮特先生在那些人驚喜敬畏的目光和滔滔不絕的恭維話中敗下陣來,不得不承認自己今天大大的失算。
看着自顧自坐在盧卡斯姐妹們中間開心說笑的威克姆夫人,皮特先生覺得有點胸悶,他今天為對方做出這麽大的犧牲,而莉迪亞竟然都懶得多關心關心他。
其實皮特先生真麽想有點偏頗了。
由于他是莉迪亞招惹來的客人,所以莉迪亞有分出點心思來不時關注他一下。
在看到盧卡斯爵士一本正經地不斷尊稱他為‘皮特勳爵’,滿臉敬畏的恭聽皮特先生的高見,平且連着鞠了好幾次躬,以表示萬分贊成他聽到的每一句話後,莉迪亞發現皮特先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由開始替他擔心——這位的脾氣一向不怎麽好,要如何才能熬到晚上啊?
皮特先生是不會長時間委屈自己的,耐着性子結束了和盧卡斯爵士的攀談之後,他就躲進了朗伯恩的書房,在那裏消磨掉了大半天時間。
朗伯恩的書房從來都是貝內特先生躲清靜的地方,他曾經向最懂得他心思的二女兒伊麗莎白聲稱:他可以容忍在家裏的任何地方見到愚蠢,無聊,自負的家夥,但他的書房裏要堅決杜絕這類人的出現。
莉迪亞這下不擔心皮特先生的時間難熬了,轉為擔心她爸爸受到打擾後會不會不樂意,皮特先生當然和愚蠢無聊沾不上邊,但自負是跑不了的,希望貝內特先生不要因為書房裏長時間杵着個自負的家夥而過于煩惱。
皮特先生和貝內特先生一直在書房裏待到到喝下午茶的時間才一前一後走出來,貝內特先生臉上沒有莉迪亞擔心的煩惱表情反而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氣,讓莉迪亞放心之餘又很納悶,等皮特先生走到她身旁坐下之後就問,“你和我爸爸在書房談什麽了?”
“沒什麽特別的,只是閑聊而已。我先找了本書看,後來承蒙貝內特先生的好意,給我講述了一些赫特福德郡的風土人情,順便還說了一點他的女兒們,也就是你們姐妹幾個從前的事情。”
莉迪亞心裏覺得不妙,“我不以為你會有耐心去聽別人家女兒們身上會發生的那點無聊瑣事。”
“不無聊,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很有意思,噢,讓我想想,那是關于貝內特先生的小女兒年幼時是如何的大大咧咧,莽撞沖動的趣事。”皮特先生微笑。
“天啊,”莉迪亞低聲呻/吟,看了一眼正在不遠處和金先生笑談的貝內特先生,有點明白了父親的用意——他不贊成自己和皮特先生這麽個非親非故的大人物交往過密,馬拉德小姐的顧慮說不定貝內特先生也有。
她父親雖然肯定不會編造壞話去醜化自己的小女兒,但可以把她從前幹過的傻事當作趣談說說,反正那些都是貨真價實存在過的,随便講兩件出來就能吓走不少頭腦正常的人。
“我父親說了我什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着尋歡作樂的傻丫頭?”莉迪亞郁悶。
“沒有,怎麽會,你想太多了,”皮特先生說着順手接過貝內特太太遞來的紅茶,對她點頭示意,“多謝,夫人。”
貝內特太太滿臉笑容,“別客氣,別客氣,盡管多喝點,這是達西先生讓莉齊帶回來的好紅茶,應該能比得上你平常喝的那些啦。”
莉迪亞頭疼,她真是有一對不能讓人省心的父母,“媽媽,你就別瞎操心了,相信普通的紅茶也能讓皮特先生滿意。”
“你這孩子,怎麽能這麽說話,我們對客人當然要竭盡所能地熱情。”貝內特太太不跟她一般見識,很慈愛地說了她一句就笑眯眯地走開。
莉迪亞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接着剛才的話題,“那我爸爸說了些什麽?”
“貝內特先生說他的小女兒被他太太寵壞了,從小就膽子很大,總會做一些驚吓人的事情,作為你的父親,他可是吃夠了苦頭。”皮特先生顯然沒能領悟貝內特先生想把他吓跑的‘苦心’,而是由此想起了自他認識莉迪亞後,對方那些大膽作為,露出一絲了然,“對此我十分贊同,你的膽子的确是很大的,行事風格也與衆不同。不過這沒什麽,我認為比起那些乏味的小姐太太們來更有意思,也更可愛……”
這時候有個仆人走到他身後輕聲叫他,“皮特先生!”
兩人回頭看,發現是一個內瑟菲爾德的男仆,看來是有什麽事情來找主人,皮特先生起身和他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了。
“什麽事?”莉迪亞問。
“菲奧娜在接到一封從德文郡送來的信之後就忽然病倒了,我得回去看看。”皮特先生說道,“我很抱歉,不得不先離開,晚上另外派馬車來接你。”
莉迪亞很想告訴他不用麻煩,朗伯恩的馬車一樣可以送她一趟,但皮特先生已經走去低聲向貝內特太太告辭了。
貝內特太太再好客也不能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時挽留皮特先生,只得萬分遺憾地送走了他,轉回來又向所有的人解釋一遍皮特先生臨時有要事不得不離開,大家夥幾乎要像她一樣失望,畢竟他們不是總有機會和未來的伯爵閣下共進晚餐的。
貝內特太太同客人們一起惋惜了一會兒之後來到幾個女兒坐着的地方感嘆,“皮特先生對朋友可真不錯,我原來一直以為他和男爵夫人是一對兒呢,後來才知道只是朋友關系。”她這時候已經忘記了早上對皮特先生有可能看上瑪麗這類知識型女性的遐想,“他們兩個看起來真般配,一個年輕英俊,有錢又有地位,一個美得像朵高貴的郁金香。”
伊麗莎白身為達西夫人,和德布爾家有着密切的親戚關系因此對德布爾夫人的這位教子了解得比別人更多一點,“據說皮特先生和莫蘭男爵夫人剛認識的時候就對彼此印象很好,之後經常會湊在一起,大家便都以為他們兩個會結婚,雖然皮特先生的父親查塔姆伯爵不是很樂意,但也沒有表示強烈的反對,”(悄悄說一句,達西先生認為這是因為老伯爵急于想抱孫子的原因)“可惜後來他們卻沒有進一步的發展了,雖然還是經常在一起,但明顯是友誼高過了愛情。大家失望之餘都把他們之間的交情看作男女間真誠友誼的典範。”
瑪麗和簡對此都表示欽佩。
貝內特太太卻很誠實地搖頭,發表了自己的高見,“說實話,雖然我也很想對此表示欽佩,但我真的不怎麽能理解他們的相處模式,年輕漂亮的一對男女,全都是單身,彼此又合得來,願意經常在一起,卻沒能發展出甜蜜的愛情來,這太不可思議了!我只能認為是其中的一個人沒有動心而另一個為了和他或她在一起而在委曲求全。”
瑪麗很嚴肅地駁斥了母親的市儈觀點,用不少經典名言證明真正的友誼是偉大的,不分年齡,性別,地位甚至種族的。簡也跟着幫了幫腔,讓母親別多想。
莉迪亞沒吱聲,只是在悄悄感慨,自己能成為母親最寵愛的女兒恐怕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她經常會悄悄贊成貝內特太太某些看似俗不可耐的觀點。
比如想把女兒們嫁出去就要積極努力地為她們制造各種出現在好男人身邊的機會,躲在家裏裝清高只能最終把她們裝成了老姑娘。
又比如男女間的真誠友誼,特別是看似很般配兩人間的真誠友誼很少見,但凡出現,都讓人不免懷疑其中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