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媽其實很少哭,帶着我去捉奸的時候她沒掉眼淚,離婚的時候也沒掉眼淚。

上次我見我媽掉眼淚是我初中走丢的時候,我不認路,就在路邊蹲着等她,她那時候的反應和現在很像,先是抱着我哭,又用拳頭捶我。

“就算我能站在你這邊,替你說話……”我媽紅着眼睛看我,說,“那以後呢?媽媽不在了,誰來替你說話?”門響了,我表哥走了進來。

幾乎是同一刻,我腦中莫名出現了他的名字。

那三個字幾乎要從唇舌裏蹦出來,像裙角在翻。

我表哥會替我說話,會保護我的。

從我表哥接住無月的夜裏接住一躍而下的我,從他攥住了那塊肮髒的紅布開始,我表哥就代替裙子成為了我的不二法則,掌握了我的信仰。

我除了愛他與相信他,別無他法。

但這句話我沒有和我媽媽說,只是和她抱怨餓了,并在她轉身的時候對我表哥笑,用口型說“我愛你”。

我經常去我表哥那裏去看望我的碎裙子,對于沒有找到其餘的碎片,我還是覺得遺憾。

我表哥沒有把那塊碎布丢掉,每次我去找他的時候,他都能找出來——無論是在家還是在學校,他才沒有把那塊布丢掉呢。

但那塊碎布太小了,我拿着那塊布在身上比劃,它可以蓋住我的喉結、肚臍,但蓋不住我老二。

我爬到我表哥身上,像個樹懶一樣挂在他身上,我喜歡抱着他,喜歡他身上的熱度和味道,我小聲說:“那次我和我媽說了裙子的事情。”

我表哥好像有些緊張,側過頭來看我,說:“她打你了嗎?”“沒有……”我又往他懷裏鑽了鑽,枕在他的肩窩上,說,“但我還是沒有裙子了。”

我聽見我表哥的筆頓了下,半晌才響起筆尖勾過紙張的沙沙聲,我在他懷裏昏昏欲睡,但又撐着精神自言自語地說:“我可以攢錢買新裙子……裙子是二百七十元,我現在有一百三,只要攢十四個星期的零花錢,就可以買一條新裙子了……”我表哥“嗯”了聲。

我讨厭我媽媽的唯一一點就是她給我的零花錢很少,我不住宿,也不能攢生活費,一星期十塊錢,要一直攢到五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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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我表哥:“哥哥,你可以等我等到春天嗎?等我買了新裙子,你再和我談戀愛,好嗎?”筆放在了桌面上,細微地滾動了下,我聽見我表哥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的,過了半晌才聲音很輕地說“我不知道”。

心跳聲是不會騙人的,我們挨得很近,心跳的頻率似乎也在趨同,所以我不懂我表哥說“不知道”的緣由,但也沒有問,我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說:“那你以後知道答案了再告訴我,我可以等着你的。”

我說的是真的,我可以等着他的答案,但我又很怕我表哥不等我,所以在很努力通過省吃儉用來省錢,努力拉近我們和春天的距離。

早飯少吃一個雞蛋,午飯也少吃一個菜。

但吃少了頭腦好像也空下來了,充滿暈眩的颠晃。

臨近寒假期末考試,班級裏每天都是淹沒着鉛白色的試卷,我表哥最近好像很忙,總是見不到人。

班長給我講題的時候我肚子叫了聲,他說:“我是問你懂沒懂這道題,你肚子不用回答。”

我胡亂應付了聲,腦袋暈乎乎的。

“哎,你能不能把眼睛睜開,好好聽題啊!”眼睛沒有睜開嗎?明明睜開了的。

“其實這題目你回頭可以去問許老師的,我記得他課上的思路特別清晰,但我沒記清楚,你如果聽他講可能會明白。”

可是我怕他說我笨,連這種題目都不懂。

“許老師又不是那樣的人,他才不會随便說別人笨。”

我心裏輕飄飄地漾起來甜,想起潮紅的呼吸,想起流失的體液,想起迫切的接吻,想起手腕上還沒消失的“許”,這些都是我們的秘密。

“而且你現在不去問他題,你回頭就沒機會啦。”

為什麽沒有機會?“你沒看到布示欄嗎,學校選了優秀教師去北京培訓,許老師要去的,要培訓三個月呢,現在不問,回頭就問不着他了。”

你別瞎扯,他才不會走。

“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看啊,我才沒有騙你。”

那些暈眩好像一瞬間都炸掉了,我倏地站起身來,從來沒跑得這麽快過,半路上還差點摔倒了,但到了辦公室的門口,我又頓住了腳步,渾身都在輕顫,遲遲沒有推門進去。

辦公室的門一下子開了,我茫然地擡頭。

“要進去找老師問題啊?”那個陌生的男老師說。

我朝後退了步,搖了搖頭,很沒禮貌地跑開了。

我不該信我班長話的,是我太笨。

我表哥又沒說,那其他人都是違背法則的謊言。

我該相信他,我還在等他的答案,他不會空題的,他數學那麽好。

但周圍的同學都在竊竊私語,說着“要走了”,問着“什麽時候”,很吵鬧,我把耳朵捂起來,企圖躲避這些聲音,捂得很疼,耳朵都在細微得嗡鳴。

腦袋裏裝着重鉛,腿腳也不利索,我覺得我墜落在了濃重的蜘蛛網裏。

下午跑操的時候心神也難赦免,隊伍在跑步前進,喊着“一二三四”,我卻從隊伍中摔了出來,腳腕疼得厲害,衣服好像一下子被汗水浸透了,一動也動不了。

這天太陽很好,陽光金色地籠罩住我,我看見我表哥穿過白光,從人群中跑了過來,半蹲在我身側,皺着眉問我話。

但我聽不清他的話,也暫時喪失了語言能力,我想要叫他的名字時,我表哥卻伸出手,在衆目睽睽之下将我打橫抱了起來。

像雨夜那天他把我從野狗狂吠中解救出來一樣,我只需要靠在他懷裏——無論是暴雨還是風雪,盡頭是死路還是柳暗花明,只要同他一起,那什麽都不可怕。

這是我第一次崴到腳,疼得我出了好多汗,我表哥在和醫生說話,我只是低着頭不說話,任由他扶着我去醫務床上。

腳踝那兒敷了藥膏,綁了繃帶,我表哥坐在床邊,問我:“你跑步的時候在想什麽?”“我,”我垂下眼睛,盯着我的右腳,說,“我不知道……”“你知道這個多危險嗎?萬一你後面的人沒剎住,踩在你身上,你要怎麽辦?”我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好委屈,眼淚莫名其妙地就掉下來了,我說:“你管我幹什麽啊!”我表哥皺起了眉頭,說:“方行意,你發什麽脾氣?”你既然會走,既然會離開,那你還管我幹什麽?我忽然就好讨厭我表哥,但我表哥拿紙巾去碰我眼角的時候,我還是沒出息地抱住了他,說“對不起”,說“我只是太疼了”。

我表哥沒有說話,可腰上傳來力度——他也很輕地抱住了我,低聲說。

“好了,別哭了。”

下午的兩節課我沒有去上,直接挨到了放學,我表哥去教室給我收拾了書包,裏面就放了數學作業,我覺得這是我表哥的私心。

冬天很冷,但我不能穿鞋子,腳踝露在外面挨着冷風,我表哥扶着我,我蹦蹦跳跳的,側過頭問他:“哥哥,我像兔子嗎?”不等他回答,我又說:“好像更像袋鼠一點,如果我懷孕了的話,就更像了。”

“別亂說,”我表哥低聲說,“旁邊還有人。”

可能是嫌我話多,我只是蹦跳了一半路程,剩下的路程都是我表哥把我背回去的,我趴在他的背上,偷偷去親他後頸,一直在叫“許知嶼”,每次叫他都會“嗯”一聲。

到了家裏,我媽正在做飯,看見我的腳叫了聲,差點把飯鏟子給撂了,急匆匆關了煤氣竈。

我表哥替我回答了弄傷的緣由,我媽狠狠地捶了下我的肩膀,說:“小兔崽子,不省心的東西,活該!”但她還是心疼我的,晚飯都不用我自己去盛,她都給盛好了,吃完飯就把我趕到房間裏,語氣很兇:“你好好躺着吧,疼就叫我——給你氣死了。”

我很乖地點頭,聽着門關了。

我媽離開的時候房間還是亮的,但外面黃昏褪色了,腳下的影子也拖拽延綿,我坐在床畔發呆,黃昏餘溫徹底消失的時候,門傳來了響聲,我聽見了我表哥的聲音。

“你怎麽沒開燈?”在他按開開關之前,我叫住了他:“先別開燈。”

我們倆待在昏暗裏,連彼此的面容都難看清,我呼吸急促起來,好像氧氣供應不足,又好像是腳踝疼痛複發,我問他:“哥哥,你能先過來嗎?”我表哥的影子和黑暗同流合污,呼吸聲離我近了些,腳步都踩着心跳的節奏。

我腳崴了,但手還是有的,我伸出手,抱住了我表哥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身上。

好心的時針,慈悲的指針,停一停吧,停在這一刻。

我抱他抱得很用力,好像我足夠用力,我表哥就不會消失掉,就會一直停留在昏暗裏。

“怎麽了?”他問我。

我吞咽下那句“你會走嗎”,擡起眼睛看他,輕聲問他:“可以做嗎?”我表哥似乎要說話,但我擡手捂住了他的嘴,拒絕聽他的回答,朝他搖搖頭。

眼角癢癢的,好像又在發熱,我似乎是一直都不懂察言觀色,但心動是獻身招惹來的娼妓,無論哪種顏色,都會融化在這點黑裏。

“別拒絕我了,哥哥,”我啞着聲音說,“求你了。”

褲腰帶解開了,掉在地上有叮啷的聲響,敲碎了交合的漆黑影子,我低下頭,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張口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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