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方行意,前加定語,擁有第二條裙子的方行意。
手機支在桌面上,我表哥的臉出現在上面,他似乎在街道上,背景是昏黃的城市街道,我跪坐在床上,穿着裙子給他看,甕聲甕氣地問他:“這樣好看嗎?”“就知道你要哭,”我表哥沒有做出評價,只是先嘆了口氣,“方行意,你怎麽這麽多眼淚來哭?”這是我們第一次打視頻電話,信號不好,視頻像素也忽高忽低,面容話語也跟着失焦,我又側過身體,給他看縫上去的裙帶——紅色裙帶随着動作搖擺,像在勾引。
“哭了不到十分鐘……”我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子,“沒忍住。”
“嗓子都啞成這樣了,還十分鐘。”
“最多半個小時,”我說,“下次不會哭了。”
關于“好不好看”這個問題,我執意要我表哥給出個回答,又扭着腰給他看,還特地轉了個圈,覺得我是這世界最快樂的人。
“好看,”我表哥低頭輕咳了聲,“記得藏好,可以先放到我屋衣櫃,你媽媽應該不會去翻那個房間的衣櫃。”
“我還是好想你啊,許知嶼,”展示完裙子,我又窩在被子裏,把熱乎乎的被子假想成我表哥的懷抱,手機屏幕的光有點刺眼,“我要想你想瘋了,你能不能快點回來,我想你,要不我飛過去找你——”“行意,怎麽辦?”我表哥很少這麽叫我,我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好像也開始想你了。”
我表哥不讓我再攢錢了,所以我花了五十塊錢買了副耳機,每天晚上都戴着耳機和他聊天,我表哥經常和我講培訓的事情,而我往往是聽了頭就丢了尾,迷糊就睡着了,電話一打就是一晚上,半夜醒了能聽到那邊綿長的呼吸聲。
這是很有安全感的事情,我靠他的呼吸聲挨過冬天。
雪化掉了,先是成了一灘髒褐色的泥水,接着蒸發消失,寒假也随之結束了。
我們換了一個新的老師,女老師,有着和善的微胖,戴着黑框眼鏡,講題的時候語速也很慢。
“她講課我好想睡覺,還是許老師好,”班長對我說,“你怎麽又買了大一號的衣服,像套了麻布袋子。”
我在內心認同班長的前半句,但對于他把我表哥的毛衣形容成麻布袋子持反對意見,他沒有眼光!班長又問我:“你說他會回來嗎?”“肯定會回來,”我很篤定,“六月份就會回來了。”
“但我聽說他們那些培訓的老師都不回來了,說不定會去更大的學校呢,”班長反駁說,“學校不會給我們頻繁換老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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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班長差點吵起來,最後以上課鈴聲作為結尾,我看着黑板,身體仍在發抖,心思抛出去了,又費勁地扯回來,渾渾噩噩的。
下了課我跑出了教室,找了處沒人的地方給我表哥打了電話,他沒接,我又給他發短信。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和我們班同學都很想你,他們都想讓你回來。
-你不要不回來。
-求你了。
9]心情一整天都是敗壞的,回到家裏還發現紅裙子的裙帶出了問題,裙子剛穿了幾次線頭就開了。
裙帶搖搖欲墜,我把裙子疊好放進了衣櫃裏。
我表哥晚上才給我回電話,他忙了一整天,聲音都是疲累的,好像下一秒就會睡着了,我表哥說:“我們大概五月份就會說具體去向了。”
“那……回來的可能性大嗎?”那頭無聲了會兒,如果不是有呼吸,我或許會認為手機沒信號了,他忽的開口了,說:“方行意,如果我回不來,你要怎麽辦?”我頭腦“嗡”的一聲,連手機的重量都要拿不住了,“不……回來了嗎?”“還沒定下來啊,”我表哥好像在那頭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如果回不去,你還要等着我嗎?”“會,”我抽了抽鼻子,“多長時間我都等着。”
“說實話,方行意,其實我存了點私心,我想讓你不要等我,這是個概率事件,等待不适合拿來賭,但又很想讓你等着我,”我表哥說得慢,音調順着耳機鑽進耳朵裏,“如果錯過了你,我可能就遇不到下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我不讓你等太久,如果回不來,我就去找你,好不好?”我使勁點點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我表哥看不見,這很傻,我說:“好。”
那天晚上我們又打了一晚上的電話,半睡半醒中依稀聽到了“喜歡”的字眼,卻好像做夢一樣。
10]在我表哥回來的消息确定之前,倒是先出了件大事。
起源是裙帶松散,周末,發生途徑是針線包,我周末不愛出門,所以就在卧室裏翻來覆去整理我的那條裙子。
我表哥縫的那個裙帶實在粗劣,線有些開了,我琢磨着怎麽縫,針剛戳進去,我媽就推門進來了,還端着一盤子菠蘿。
雙目相對,靜默無聲。
腦袋裏空白一片,我媽先邁出了腳步,腳步聲敲擊着耳膜,我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把裙子朝後藏。
我媽坐在床邊:“藏什麽呢?”我使勁搖頭。
“都看着了,拿出來給我看看吧。”
我媽把果盤放到一邊了,朝我伸出了手,我這時候居然還有空想,她的手好像比以前要粗糙了,繭更多了。
“不要……”我小聲說。
“方行意,你真以為你這條裙子藏得很好啊,我三月份的時候就看着了,沒好意思跟你說而已,”我媽哼了聲,但語氣柔和了些,“要是想撕,早給你撕了——拿給我看看。”
我對她這個說法持将信将疑的态度,我們之間距離太近,她一伸手,就把裙子從我背後扯了出來,我眼睜睜地看着那條裙子躺在她手心裏。
那一瞬間我确定我有英雄主義的想法——和我裙子同生共死的準備。
“這兒開了……在縫?”我媽又拿過了針線包,随意打量了幾眼,“你會縫東西?”針和線到了她手裏,穿針引線,銀針刺入了紅布裏,“要這樣翻過來縫,不然針線會露出來,不會縫就學着點。”
我愣愣地看着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三月份的時候我給你收拾床,在你枕頭底下看着的裙子,我想着,要不要給你扔了算了,”我媽眯着眼縫着,說,“小意,我還是不太能接受男孩子穿裙子這件事情。”
心裏咯噔了聲。
她停了手,側目看向我,“但是,要是我再給你扔了,你不得成了小可憐蟲了——穿裙子這個事兒吧,也沒傷天害理,不過就是現在都是都是女人穿裙子,男人穿褲子,古代裏男人不也穿得跟裙子一樣,是吧?”我睜大眼睛看着她,細細的針在她手裏飛,那點銀色的光像極了她撕掉我裙子時候的光彩,縫補好的裙子又扔回了我懷裏,我媽把針線包收拾妥當了,站起身來。
“你說得也對,媽媽應該站在你這邊,但媽媽也是老古董,有些事情接受得很慢,但我努力一下,好吧?——我又沒立馬接受你穿裙子,別跟我哭!”我媽又是那副很兇的樣子,“你要是敢穿出去,我可就不認你了,在家穿穿就算了……”眼淚一下下來了,我伸出手抱住她哭,我媽絮絮叨叨的話一下子停了。
“你是我兒子啊,沒人比我更愛你了,”她也有點哽咽,說,“以後有什麽事情,媽媽都努力站在你這邊,替你說話,好了吧!”“媽,”我聲音啞得厲害,“謝謝你……”
現在我裙子不用藏着掖着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挂在衣櫃裏,還可以扔進洗衣機裏一塊洗了,不用手洗是很快樂的事情。
五月份過了十來天了,我們班裏開始傳八卦,說我們數學老師懷孕了,我上課的時候仔細觀察了她的腹部,三角函數題都沒仔細聽。
與此同時,我手腕上的“許”字也慢慢消得八九分,只剩下很輕微的疤痕,晚上給我表哥打電話的時候,我問他能不能去文身,去文他的名字。
“不可以,”我表哥說,“你錢少,估計找不到什麽好的文身師,等我回去再說吧。”
我困得厲害,迷迷糊糊應了,第二天天色大亮,才慢慢想起,倏地反應過來,連牙刷上擠好的牙膏都顧不上了,手機號碼撥錯了好幾回。
電話剛接起來,我表哥都還沒說話,我就很急地問他:“你昨晚說什麽?”“說……”我表哥遲疑了下,“文身?”“不是!”我心跳得劇烈,說,“你說’回去’?”“你剛反應過來啊?”我表哥笑了聲,“對,六月十九號回去,等我回去,帶你去文身。”
好想說髒話。
說“你媽”,“他媽”,或者說“操”。
挂了電話之後我在房間裏蹦了半天,又在床上滾了好幾圈,弄得床單亂糟糟,弄得腦袋暈乎乎,這才肯罷休。
他要回來了!他沒調到別的地方!我表哥跟我說,他本來是有可能不回來的,但我們現在的數學老師懷孕了,所以需要他調回來。
感謝數學老師,感謝未出生的寶寶,偉大的懷孕。
上課的時候我盯着我數學老師的肚子,居然都有種溫情的感覺了,我還舉手回答了好幾次問題,空前的積極,我們數學老師點點頭,說:“方行意最近很愛學習嘛。”
下課了,班長問我:“你上課怎麽這麽主動了?”“不告訴你,”我朝他笑,“秘密!”尾聲]六月十九號怎麽來得這麽晚?那天上的是星期五的課,沾了星期五的光,那一整個星期我都沒好好上課。
星期四那天晚上我直接整夜沒睡着覺,淩晨就爬了起來。
盡管必須要穿校服,但儀式感需要有,校服也是洗得幹淨整潔的。
手機揣在兜裏,以便準時捕捉到我表哥回來的進度。
九點了,我表哥應該起床了。
十二點了,吃午飯,該準備上火車了。
下午三點,該上火車了。
這種等待比前四五個月還要難熬,手心都是汗,注意力也難以集中,我表哥讓我好好上課,但我還是沒忍住給我表哥打了電話。
“哥,你上火車了嗎?”“上了,”我表哥那邊聲音嘈雜,“唔,到一半了吧。”
“我可以去接你嗎?”我問他,“你在那邊等着我,火車站離學校很近的,不會迷路!”“真的不會迷路嗎?”我表哥猶豫了下。
這點我能肯定,在這兒住了十七年,那輛綠皮火車鳴響着穿越窗戶的時候都能看到。
“那你等到放學再來,不要翹課,我在火車站等你,”他笑了聲,“放心,又跑不了。”
“好!”·星期五,日記裏該畫上太陽,天色逐漸暗下來,但熱度仍存着,教室裏風扇吱呀吱呀地轉,蟬鳴吵人,地面上的水汽熱烈得蒸發。
最後一節課放學,下課鈴聲倏地響起,我跑出了教室。
身後的課本掉到地上,像石頭落進水裏。
在去接我表哥之前,我在學校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捧紅色的滿天星,足夠新鮮,上頭還沾着水。
從冬天到夏天,像是一個複雜信仰毀滅又重建的過程,經歷了透明的夢,解出了複雜的三角函數值,“sin”數值在打草紙上褪色,折射白晝,也融化黃昏。
而此刻的黃昏落在地上,把影子拖得好長,仲夏沸騰,鮮豔又明亮地照映着。
我抱着那捧搖晃的滿天星,迎着熱浪,踩着幹燥的柏油路,跑過學校門口,跑過街道邊的的白楊樹,充滿盼望地奔向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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