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茶碗裏的眼睛發亮,隐隐的有了些戾氣:若真是她,她的報應也該到了。

因是氣氛僵了,大家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散了。徐姨娘剛剛轉身,卻被老太太叫住:“盈兒,茶水涼了,換一壺上來。”

文姨娘本想幫忙張羅,被老太太一個眼神制止:“文蓮,去,把蓮蓬給剝了,最近你們太太火氣大,蓮子心不必去了,剝好了給你們太太端過去。”

文姨娘低頭稱是,看了一眼徐姨娘,轉身退下了。

徐姨娘局促了一會兒,端起茶盤,準備去換水,卻被老太太聽不出語氣的聲音喊下:“放那吧,你過來,挨我坐下。”說着,拍了拍身邊的位子。

徐姨娘沒敢造次,放下茶盤,端起一個小杌子,挨着老太太的腿坐下,又順手拿了個小木槌,給老太敲起腿來。

老太太的聲音緩緩的,有幾分追憶的意思:“盈兒,進我們連家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這個,徐姨娘記得很清。

老太太微微颔首:“那時,你也才十五歲,跟言姐兒差不多高。”

提到錦言,徐姨娘心若打鼓,擡起眼飛快瞟了一下老太太,卻見老太太面目平和,才稍安下心來,柔柔地答道:“老太太還記得。”

老太太悵然說:“怎麽不記得,還是我把你帶回連府的。那時我們還在嘉興,子钰懷着身子,明甫的房裏連個妾都沒有,我上香的時候,在廟裏看見你,虔誠地拜倒在菩薩像前面,擡起頭來,我瞧見,長得也明媚。後來輾轉打聽得,你是城中一個小糧油店家的女兒,年十五,正是婚嫁的年齡。”

這一切,徐姨娘是未曾聽過的,不知何故老太太忽然提起,倒也新鮮,總算知道當年,怎的就被連府看中,接進了大院裏。

老太太咳了兩聲,又繼續講了起來:“按說,你是個小戶人家的正經女兒,當年我還憂心,怕你家裏心疼不許你做妾,誰知,事竟成了。我後來一直好奇,今日說起來,很想問一句,當年為何你肯答應給明甫做妾?”

徐姨娘臉色微微地發白,神情裏滑過一絲落寞,旋即開口:“是我繼母的主意,當年我家那個糧油店就快撐不下去了,正愁一筆銀子救急。”

“也是身不由己。”老太太淡淡地揚了唇角,笑意轉瞬即逝:“那麽,你可曾後悔過?”

“不曾。”徐姨娘斬釘截鐵地回答:“從來不曾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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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故?”

徐姨娘漂亮的眉眼漾出悠然的光采:“當年繼母逼我為妾,我曾以死相抗,後來繼母架着我到街上,當年老爺進士及第,派到嘉興為官,我在街上看見老爺穿着青色的官袍,騎在黑馬上,眉目磊落,意氣風發,那一刻,我便打定了主意,一輩子跟着老爺。”

老太太不動聲色,卻言:“可我現在卻後悔,當年把你帶回府中。”

徐姨娘手上的木槌一頓,張了張口,半晌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換了個姿勢,撐住額,噙着笑意:“當年我選在子钰懷孕時将你接入府中,确實是存了私心,明甫那孩子跟我嘔了一個月的氣,不肯見我。當時我都沒有後悔,也不覺得自己看錯了人。果然,你漂亮,擅風情,又聰明,嘴巴甜,不出半年,明甫對你的态度便有了松動,那時,明甫和子钰之間也出了許多嫌隙,你很會把握時機,籠住了明甫的心思,一連生了兩個女兒,直到子钰換成了文瀾,你的位子依然是穩穩當當,毫不動搖的。”

徐姨娘暗咬住了下唇,不知老太太這旁敲側擊的話到底是要說什麽,又怕慌亂時說錯了話,只好咬住嘴唇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老太太說什麽。

老太太垂下眼皮,悠悠地嘆了一聲:“可現在,我終究是後悔了。”

徐姨娘擡起眼,眼中皆是疑問。

老太太話鋒一轉,忽然說:“方才你說,言姐兒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其實,對我們來說,算不得好消息,對你來說,才真正是好消息。”頓了頓,又問:“你可曾想過,若言姐兒回來了,你該如何是好?”

徐姨娘手上的木槌“哐”地掉在地上,驚慌過後,趕忙又整好神情,說:“不知老太太何意。”

“你真當我是個老糊塗了麽?我當年的手段,可比你多得多,而且,我也比你聰明。你做的事,聰明人做不出來。”

徐姨娘的指尖涼沁,心裏不斷安慰自己,一切不過是老太太的推斷之言,無證無據,誰也奈何不了她。

老太太也起了身,拄好拐杖,方道:“天網恢恢,等證據齊備的時候,我就不會像現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我老婆子雖蠻橫,還會為我孫女兒主持公道。”

城西蘭逸酒莊,酒香正濃,李承煥坐在樓上,執着酒杯從闌幹望向熙攘的人群,悠然自得。初秋的傍晚涼風惬意,雲霞缭繞,再伴有美酒佳釀,說不出的清閑意趣。

連家大小姐一丢,承煜承烨執意留在襄陽城,進京的行程暫時擱置下來,忙裏偷閑,承煥才一洗疲憊,坐在高樓飲酒。

穿着綠衣的随行小厮冕六從店小二手裏接過小菜,小心地擺在桌上,忍不住問:“公子,連家大小姐的事兒,您真不管?”

承煥夾了筷子菜,送進口中,皺了下眉,揮手讓撤了,漱了口方道:“你認為我該管?”

冕六笑着:“小的跟着公子這些年了,也看出公子對連小姐還算上心,這回出了這樣的事兒,公子倒還有閑情,只吩咐他們暗中盯着大公子二公子,小的這回還真不知道公子心裏的想法了。”

承煥微微一笑:“他們要找,我又何必費事,等他們找着了,我再管也不遲。你們打探的消息,他們現在在哪了?”

冕六答道:“雁城,今早剛到。”

“雁城……”承煥微一沉吟,旋即微笑:“我還沒去過呢,可以順便一游。”

作者有話要說:鯉二爺的腳步這不就跟去雁城了麽,前日大家問我,小言要在青樓待三年?我想說,我的腦回路沒有那麽神奇好嘛!

50、霸王上弓

“郁金廂,一壺蘭芳酒。”

“來嘞。”

“海棠廳,一疊白霜糕。”

“來嘞。”

錦言做這畫春樓的小二已經半個月有餘,做的多是上酒端菜、撤碟換碗這些跑堂活計,只瞧她一身灰布行頭,長發隐在帽子裏,端然是個瘦弱的小哥,若不仔細深究,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姑娘家。她第一次這麽出現在七娘的眼前時,七娘很是吃了一驚,氣得抖着手問:“你以為穿成這樣,就不用賣身了?”

錦言低頭嗫嚅:“養肥一點,可以賣個大價錢。”

七娘揮了揮帕子:“行了,反正都是打雜的,諒你也跑不了,手腳勤快些。”

錦言高興起來,甩了甩搭在肩上的白毛巾:“海棠廳,白霜糕,來嘞——”

要說錦言雖然窮過,可真沒幹過這伺候人的活計,在外婆家時,也不至于抛頭露面去幹活,回了連府,更是金尊玉貴起來,洗面梳頭都有人伺候着,最重的活兒也就是拈針引線這種瑣碎事情,跑堂看起來輕松,實際上學問大了去了,嗓子要喊得響亮,腿腳要跑得靈活,眼力價更是不能低了,哪個桌子酒壺空了,哪個包廂菜式涼了,都得緊瞅着,若有客人高興了,還能得幾枚賞錢,可若客人不高興了,那可不跟你客氣,還得笑眯眯地受着,吭都不能吭一聲,但凡表現出一絲不滿怨憤,那轉過頭就被七娘和幾個小老板挨個訓斥,打罵也是常有的,一回錦言睡得晚了,早上迷瞪着把菜上錯了,二話不說就迎來了客人的一巴掌,被打得眼冒金星,比起來,家裏祖母的手勁兒可就小多了。

氣受得多了才知道,無論怎樣,家裏人都比外邊人對你好。

晚上時候跑堂,白天大部分時辰都在跟着幾個姐姐學音韻詩句,詩句上錦言本是信心滿滿的,跟着母親讀了許多詩,想是應付得來,誰知道虞氏所教的詩在畫春樓可派不上用場,如今所要學的詩,虞氏是不讓讀的,內容多是剪紅刻翠、閨情春怨一類,看得錦言只想打瞌睡,這還不算,還要編成曲子唱出來,和着琵琶,自成風流情韻。姑娘裏有一個姑蘇人,唱起小曲來咿呀成調,軟侬吳語,好聽得不得了。錦言唱歌天分很低,總摸不到調子,好容易摸到了調子,又唱不出其中的關竅來,着實讓姑娘們笑話了一陣。

好在她會吹笛子、彈古琴,稍能掩飾唱功的不足,錦言有時想,若錦音來這畫春樓,比她可容易多了,只要彈首曲子,客人們準争着給纏頭。

畫春樓的姑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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