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冉恺明請假了三天,人一直待在廣州,直到小姨帶着行李趕過來照顧她姐姐,他才放心回去。

冉媽媽在他臨走前說了一句話:“你放心,我不會再那麽做了。”

這幾天,她被兒子無微不至地照顧着,除了感動與愧疚,心裏也漸漸有了一股活下去的勇氣。

她有這麽好的兒子,再逃避就無地自容了。

冉恺明乘坐上午的一班飛機趕回來。當他回到公寓樓下,一眼就看見了蹲在樹邊的人,他心一驚,趕緊走過去。

樂之翊聽到腳步聲立刻擡起臉,盯着他看,當看見他蒼白憔悴的臉和眼底的青色,她的心着實一痛。

他來到她面前,輕柔地拉她起來,帶她上樓。

倆人都沒說話,直至開門進屋,也沒說半個字。

樂之翊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媽媽的事她通過大諒都知道了。當得知他媽媽自殺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割了一下,有一種恐懼的情緒撲來——她不禁想象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的痛意。

“餓了嗎?”冉恺明放下鑰匙,走進廚房,很快找出一筒挂面,“煮碗面吃吧。”

“我來。”樂之翊緩過來後跟着他走進廚房,伸手按住他的手,語氣很溫柔,“你去休息一下吧。”

冉恺明沒有拒絕,轉身走出廚房,來到客廳沙發前,然後躺下後休息。

不知是這屋子的氣息還是她身上的氣息,他感覺萬分疲憊之餘有一絲淡淡的沁香在鼻尖萦繞,讓他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了大半。

待樂之翊把兩碗面端到沙發前的長幾上,他嗅到熱氣,睜開了眼睛看向她,然後慢慢坐起來。

“先吃面吧。”樂之翊把筷子遞給他。

冉恺明接過筷子,吃起了她親手做的番茄雞蛋面。

樂之翊看他吃得下,心也稍安,這才拿起筷子陪他一起吃番茄雞蛋面。

吃完後樂之翊去廚房把碗和筷子都洗了,再拿抹布擦了擦廚房的料理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冰箱,看看有沒有過期的食品。

等做完這一切,她端着一杯溫水走回客廳,當看見他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她心裏很是疼惜他,默默坐在他身邊,把水杯遞給他。

“你想對我說什麽?”冉恺明喝完水放下水杯,低沉着聲音問她,“你說。”

樂之翊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直說:“你這幾天都沒有聯系我。我知道你媽媽出事了,你需要照顧她,你很忙,但其實你可以花一分鐘時間給我打個電話。”

“抱歉。”冉恺明說。

“只要你回複我幾個字,我就會安心了。我一直在等你打電話給我,但我沒等到。”樂之翊的表情有些難過,伸手去摸了摸他沾着灰塵顆粒的頭發,“我很擔心你也很想念你,你知道嗎?你突然不聯系我了,這讓我感覺很害怕,像是回到了幾年前那樣。”

她當然知道他不會再如以前那般退出她的世界,但現在的她也和以前不一樣了,只要一天沒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會緊張。

冉恺明聽出她語氣裏的依戀與哀愁,停頓後說,“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樂之翊溫柔地撫摸着他的頭發,然後問:“你愛我嗎?”

“我愛你。”他很直接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覺得愛是什麽呢?或者說愛需要什麽呢?”樂之翊笑了,“愛需要信任和依賴,這些你明明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及時和我說出你的痛苦,然後請我幫忙呢?那樣我會覺得你是真正在愛我。”

“我愛你,所以我想給你我人生中快樂的那部分。”他說,“而不是其他。”

“我和你在一起,不僅是為了追求快樂,我想和你分擔你所有的心事。你相信我,我承受得了。”

冉恺明轉過頭,目光深銳地看着身邊人,忽然冷靜地說:“你知道她借了多少錢嗎?如果短時間內追不回那個騙子呢?那些錢就和打水漂一樣,都沒了。你知道我現在開始需要還多少錢嗎?”

“我知道。”樂之翊語氣和緩,幾乎是哄人的寵溺口吻,“你不要着急,我陪你一起想辦法啊。”

“但你繼續和我在一起會很辛苦。”他說出這句話時情緒帶有一絲掩不住的急躁。

樂之翊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氛圍正在微妙地發生着變化,她甚至聽見了現實悄然走近的聲音,那冰冷、幽黯的動靜,像是有一個蟄伏在潮濕地下室的東西,正慢慢冒出一只角。

很多情侶因為現實原因分手,很多故事都是這樣講的。

樂之翊松開手,嘆了嘆氣,然後用認真的口吻說:“你憑什麽說我會很辛苦?每個人覺得辛苦的事都不一樣,我從小到大都不是那麽在意錢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就覺得每天超級開心,你說我幼稚、夢幻、不現實都好,反正我就是這麽覺得的。你千萬別再說什麽會拖累我的蠢話,那樣我才會傷心。你也別想再突然消失了,要是你敢那麽做,我每天都去你公司門口堵你。”

“你真的很幼稚。”他忽然笑了一下,笑意如銳刃,很快收斂,他心裏清楚她這話是認真的。

她離不開他,他又何嘗不是?他感情上完全舍不得她,但他也必須面對現實,即他能帶給她的越來越少了,少到只剩下了感情。如果只有感情,那他們和高中生早戀有什麽區別?作為成年人,他們的目标是一起過更好的生活,有一個屬于他們的家庭,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有錢。

是的,要有錢,一個俗氣但極為重要的條件。沒有錢,沒有充實的生活,沒有輕松的心情,連精神和尊嚴都變得稀薄了,還談什麽戀愛?

他很早就目睹世間百态,幾乎是從三歲開始就聽街坊四鄰不斷讨論工資與房子。他小時候生活的那個街區也可以說是層次分明,稍微富裕的人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和家電用品,手頭拮據的人就去批發市場讨價還價。前者有物質、體面、尊嚴、輕松與安逸,後者則是辛苦、焦躁、沮喪,以及被人奚落、輕蔑、甚至欺侮。

即便他媽媽一直告訴他努力上進才是最重要的,但他明顯看出她眼裏的焦慮,她同樣也怕過手頭拮據的日子。

他成為不了那種義正言辭地對心上人說“陪我奮鬥,以後我會給你好日子”的男人。

她憑什麽陪他奮鬥?他憑什麽拉着她過緊巴巴的日子?就因為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如果開始靠臉吃飯,他真想給自己一巴掌。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好半天沒說話。然而有一秒鐘像是聽錯一般,耳邊有一個溫軟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那你需要多少錢?我借給你好不好?我有積蓄,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反正現在也不急用,就當是我花在你身上的投資好了。”

……

他終于清楚自己沒聽錯,視線驟然落在她臉上,凝視着她的眼睛,眼眸裏的薄冰幾乎碎成了刺利的冰渣。

樂之翊被他的眼神驚了一下,不自然地垂了垂眼眸,表情讪讪的,繼續說:“等你以後賺了錢再還給我就行了。”

“以後是多久?我自己都無法預計。”他的聲音冷銳,“你再可憐我也要有理智。難道你還想養我一輩子?”

“你別這樣說話,我很有理智,對你超級有信心。”樂之翊急着說,“你是我男朋友,我們說好要在一起一輩子,當然要一起去克服各種困難。我不是可憐你,也沒資格養你,只是把錢借給你,一起渡過難關而已,其實這很正常,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不是小問題。”他壓抑住內心的煩躁,直白地告訴她一切事實,“我現在等于是一無所有了,你知道嗎?這是非常現實的問題,和生存有關。你喜歡我所以同情我,但你真的準備把辛苦賺來的錢都花在我身上?你自己呢?你為自己打算過沒有?如果我三年、五年、十年都還不完那些錢,你就一直把時間和錢耗在一個無底洞上?”

他們連夫妻都不是,她的財産就是她自己的,憑什麽用來幫他還錢?就憑着她喜歡他這一個理由,他就能無恥地享用她的一切?

樂之翊愣住,雖然她理解他的想法,但又不能全部理解。在她看來,困難發生時一起面對是任何一對情侶都應該做的,哪裏知道他竟然如此排斥?

“我小時候有過一段很窮的日子,不到晚上七點不開燈,不到最冷的日子連洗手都用涼水。”

他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原以為那麽久遠前的事只記得一個大概了,卻沒想那些畫面不是模糊的,倒像是可以具體碰觸的一般,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手背上那顆的凍瘡。

“老實說,我不想和你過那樣的日子。”

樂之翊的心感覺到了一陣冰寒的刺痛,深呼吸一下,似乎不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反問他:“你在說什麽?”

她反問的同時,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明顯能看出她的害怕和憂傷,忽然很不忍,原本打算說下去的“但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更不想過沒有你的日子”卻在一時間滞在了喉頭。

她握着他的手在發抖。

他看着她,同時在心裏艱難地做選擇——如何才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回來的飛機上,他已經想好了,要把所有的事實都攤在她面前,然後祈求她不要離開自己,誰知當真的來到她面前時,那份“一定要留她在身邊”的私心和“離開我,她會過得比現在輕松”的念頭像是在天平兩端起起伏伏,一時間不知誰重誰輕。

他依舊在心裏掙紮,忽然發現她松開了他的手,猛地站起來,當下的念頭是她要走了。

誰知不是。

她直接撲過來,整個人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慣性地伸手摟住她的腰,不讓她掉下沙發。

樂之翊抱着他,側頭去親他的臉,連親了好多下,親到她有些氣急了才松開。

“其實我一直想咬你一口,今天特別想。”她在他耳邊說,說完又親了下他的耳朵,然後看着他,“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嗎?”

冉恺明一怔,随後明白她在說什麽。

她的人近在咫尺,她說的話讓他僅剩的理智迅疾地飄散開去。

他松開貼在她腰上的手,手指迅疾地去捏住她的下巴,然後直接咬住了她的唇。

他閉着眼睛,只憑蠻力地吻她。

閉上眼才能不讓她瞧見他眼裏想要的是什麽。

必須盡快終止遐想,他提醒自己,耳邊幾乎聽得見自己的急驟心跳聲,卻在下一秒憑最後的一絲理智松開了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憐惜似地親了親他的頭發,并柔聲說:“為什麽不繼續了?”

他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漂亮如春雨般的眼眸。

“我愛你。”她笑着對他說,“我很願意,你不願意嗎?”

這句話如絢麗煙火陡然轟閃于腦海,一時間他的視覺世界只餘留她溫柔的笑顏,再也沒心思去斟酌及思量其他。

……

樂之翊做了一個悠然的夢,夢裏沒有金錢和煩惱,只有晶瑩的泡泡飛至樹枝。地球輕盈到失去了所有的重力,她飛在高空,踮腳在雲上轉圈,手指觸碰到了彩虹的弧度,她甚至還想去舔一舔如棉花糖般柔軟的雲,好奇究竟是何滋味……

而事實上她抓住的是身邊人的手,還放在嘴邊若有若無地啃。

似乎有人在喊她,她終于睜開眼睛,提了提被窩裏的腿,很快撞在了身邊人的腿上。

“醒了?”他溫柔地問她,手去拿開她臉上的發絲,“餓不餓?”

樂之翊以為他說的是剛才他們做的事,紅着臉說:“不餓,飽了。”

從沙發到地板再到卧室,這一路一起進行高難度的鍛煉,再餓她還是人嗎?

他笑了,低聲糾正她:“我是問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給你烤個披薩吃?”

“哦,是這樣……但不是剛吃過番茄雞蛋面嗎?”樂之翊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差不多都貼在在他懷裏,後知後覺地害羞了,“現在究竟是幾點了?”

“過去三個小時了。”冉恺明計算了一下離上一餐的時間。

樂之翊詫異,飛快撐起自己的身體,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了看窗外,只見陽光璨璨,感覺是下午三點多的樣子。

覺得還早,她又縮了回去,拉好了被子。誰知她拉得用力,被子都被她拉過來,他那邊沒有覆蓋物了。

看見他颀長俊美的軀體,她眨了眨眼,一動不動。

他明白她此刻有害羞也有緊張,但他沒說破,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又過去親了親她的臉蛋,用自己的方式緩和她的情緒,接受這個事實——她是他的人了。

當然他也是她的了。

“我想問……”她被他又摸又親,緩緩說出一個自己在考慮的問題,“你後悔嗎?”

“永遠不後悔。”他拉過她的一只手,溫柔又專注地親吻起她的手指來,一邊親一邊說,“這麽美好的事,誰會後悔?”

她默默笑了,另只一手去摸他的頭發,溫柔且娴熟地撫摸,目光流連在他從鼻梁到下颏那堪稱完美的線條上,越看越覺得迷人。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他承諾。

“當然,你敢不好好照顧我試試看?”

片刻後,她又道:“我和你在一起一點也不辛苦,只覺得非常幸福,你明白嗎?”

他依依不舍地放開她柔軟的手指,擡眸對視她的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當他真正擁有她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篤定了。算他私心重也好,貪歡也罷,事實是他舍不得放開她,他再也不能過沒有她的生活。

所有的顧慮都煙消雲散了,那些猶豫、掙紮的情緒,和與她相融的強烈幸福相比,竟然什麽都算不上。

即便此後她跟着他不會很輕松,他也打算自私到底了,他不會再有推開她的念頭。

他要一輩子自私地擁有她。

沒有辦法,假若失去她,他可能不會再快樂了,更或許連一天也撐不下去。

樂之翊湊過來親了親他的臉,愉悅地說:“既然你現在是我的人了,就必須聽我的話。我的建議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真不是可憐你,我是想在你身上投資,因為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将來一定會得到豐厚的利潤。”

冉恺明沒回答,片刻後下移身體,頭枕在她腹部,享受用盡力氣後的疲倦和舒适。

樂之翊的手按在他的後背上,甜甜的目光落在他烏黑微亂的頭發和白皙的側臉上。

“你考慮一下,好嗎?”她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我已經把你當家人看待了,如果家人之間還需要考慮自尊心,計算誰欠誰的多,那還有什麽意思?況且我又不是白借錢給你,我是有條件的,從此刻開始我整個人都交給你照顧了,對不對?”

冉恺明挑了挑眉,覺得她語氣溫柔得不對勁,忍不住說:“我怎麽覺得你越來越會哄人了?”

“因為你一直是我的寶貝啊。”

這一刻,他真的有一種被她寵溺的感覺,就像是她有無限的力量,她會一直這樣溫柔地包容他、支持他,一點也不會嫌棄他,他可以無所懼地往前走。

曾經有多少人輕蔑過他都無所謂,在她這裏,他是最珍貴的。

“你會一輩子喜歡我?”他明知故問,只想聽自己期盼的答案。

“何止這輩子?下輩子也喜歡。”她承諾,“地球壽命有多久,我的喜歡就有多長。”

“你只喜歡我?”他悶聲問,語氣竟然帶上一絲撒嬌的意味,“你不會再喜歡別人?”

難得聽他這樣說話,她心癢癢的,恨不能再咬他一口,然後好好寵愛他,于是真摯又篤定地回答他:“當然只喜歡你。”

“不會變?你真的會一直喜歡我?就算我以後變老變難看?”

“我會一直喜歡你,百分之百不會變。”她順手去撓他背上的癢癢,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到底在擔心什麽啊?需要這麽反複撒嬌嗎?”

他哼了一聲。

這一瞬間,他心裏滿滿的,像是所有的脆弱與不安都和他說了再見,唯剩踏實的幸福。

即便只是這一瞬間,他也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未知的挑戰了。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有了一個想照顧的對象,不僅如此,他心裏還有一個答案浮出水面——在這個世界上,他有了一個可以交付所有,可以徹底依賴的人,他可以得到她永遠的偏愛。

此後他不必再有任何自卑。

“你還想要我什麽保證啊?”她逗着他,繼續期待他的撒嬌。

他沉思了一下,然後說:“我知道有些難,但請你一直喜歡我,只喜歡我。”

“這不難啊,我完全做得到。”

“嗯。”他在她的應諾下笑了笑,依舊賴在她懷裏,任由窗外的陽光細致描繪自己每一寸皮膚、浸潤每一個毛孔。

室內氤氲舒暖與幸福。

“那說好了,你這輩子都別放棄我。”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大樂和冉同學,是彼此最珍貴的人,他們會一直相愛到老的。

還有兩三章番外哦,其中有一章是寫萌萌的。

番外下周一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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