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來

雲四爺是被雲老太爺四分震怒六分做戲地打了一頓後才提去見的雲澄,只是等雲家人到縣衙的時候才發現,左丞相這回怕是動了真格。

牽涉到佛塔修建的通濟寺住持及其座下具體掌管度支和工程事宜的弟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即時被抓入了衙門,雲澄又派人手持符令迅速從臨縣抽調了人手,短短不到一個時辰時間,不僅已全面展開救助傷員和安置死者的善後之事,還将蘭溪縣衙監管了起來。

雲老太爺聽說連蘭溪縣令和其他佐事官員也全都被軟禁在衙門裏,不禁開始感到有一絲忐忑。

幾個侍衛打扮的人出來,對雲四爺那副挨過打的狼狽相連看也沒多看一眼,便徑自說道:“老太爺,相公吩咐,請各位随我等去後院。”

雲四爺原本也有些忐忑,但聽說要去的地方是後院而非大牢,便暗暗舒了口氣。

結果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才剛踏入後院廳堂就突然被左右制住,還未來得及回過神,花林已将一只杯子遞到了面前。

“相公記得四爺最喜喝酪漿,”花林面無表情地說道,“特令屬下等人提前備好,還請四爺嘗嘗。”

雲府衆人臉色大變。

雲四爺的一張臉上的血色更是瞬間褪得幹幹淨淨,膝上一軟,“咚”地就跪到了地上,望着坐在案後連頭也未擡的雲澄,顫抖着道:“相公饒命!”

雲老太爺也心口發緊地往後踉跄了半步,忙攥住了大兒子扶着自己的手,随即亦忍不住開口:“相公……”

雲澄此時才不緊不慢地擱了筆,擡眸看着他,淡淡笑道:“不過是請四叔喝杯酪漿,哪裏值得這般嚴重。”

“相公,此事真的與我無關啊!”雲四爺快要哭出來了,“我也不知這佛塔、這佛塔為什麽這麽脆,肯定是有人中飽私囊偷工減料,但絕對不是我啊,我只是負責號召鄉裏募捐而已,真正是一心一意為咱們家,為了您做好事的!”

雲澄輕彎了下唇角,說道:“四叔好好想清楚些,看是否還遺漏了什麽應當講的——不急,直到他們招供之前你都有時間。”

言罷,他便又兀自提筆寫起奏折來。

雲四爺看着花林手裏的杯子,吓得根本止不住發抖,慌亂中下意識回頭去尋求家中其他人的幫助,尤其是自己的父親,結果還不等他和雲老太爺對上眼,就見有官員快步而入,恭聲向着雲澄禮道:“禀相公,通濟寺掌管度支的和尚空海招了。”

站在旁邊的雲池一眼認出來這官員正是自己曾在幽竹裏見過的女子,忙道:“方大人,那空海和尚可認了是他中飽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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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芳有些意外他居然能認得自己,點了點頭,說道:“才打了十板便認了,還供出了藏匿銀兩的地方。不過他說,此事是蘭溪縣令朱鼎主使授意,我們也已在朱鼎家的院子裏找到了被他埋起來的銀子,不過……他說要見相公您。”

“朱鼎?!”雲四爺聽着一怔,繼而青筋暴起,“居然是他?這老小子竟敢算計我們雲家!”

堂堂蘭溪縣令,表面上做出一副鼎力相助他籌劃的模樣,卻居然早已是打算在這後頭等着吞錢,一旦事情曝光,誰又會相信他雲老四與此事無關,雲家與此事無關?!

朱鼎就是吃定了他們不敢讓雲澄知道,卻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偷工減料的後果偏偏在今日,在雲澄要為他母親遷墳做法事的時候以如此災難的狀況爆發在了他眼前。

就算不論私憤,這樣的傷亡和惡劣影響也已然是過不去的大事。

雲家人也不是傻瓜,很快就意識到雲澄若要撇清包庇的嫌疑,就很有可能犧牲老四,先拿他開了刀,之後再如何處置朱鼎等人都不會招致異議。

果不其然,雲澄幽幽開了口:“我記得今日祖父曾說,此時正值我奠定聲名的關鍵

時候,想來祖父應當也贊同四叔犧牲小我才是。”

雲老太爺眉頭緊皺,卻到底是沉默未語。

謝晚芳在一旁看在眼裏,心中驚詫之餘不禁想起了當初顧家保薛棄謝的事,對或者錯在利弊權衡之下都變得無足輕重,錯多錯少也無甚區別,哪怕是親父為了家族利益也能放棄兒子……

她微感涼意。

雲澄看見了她臉上片刻間的神情變化,略一沉吟,對雲四爺說道:“你此刻有兩個選擇,一,等着朱鼎拉你共沉淪;二——告訴我那張庚帖是怎麽回事。”

庚帖?謝晚芳乍聽之下不由莫名地朝他望去。

與之前的委屈絕望不同,雲四爺一聽雲澄提起這個,先是一愣,随即驚喜與忐忑明顯交加,猶豫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相公真能原諒我?”

雲家其他人也聽出來他這話有問題,雲大爺見有轉機,立刻擡腳往他背上一踹:“還不趕緊說?!”

“是是,我說……”雲四爺為了保命,只能抱着不死即可的求生欲老老實實交代道,“那對父女,是我讓人找來冒充的,二哥并未曾給相公訂過什麽娃娃親。”

謝晚芳倏地一愣。

雲老太爺險些被他給氣了個倒仰,揮開大兒子的手就要拿拐杖來揍他:“你個混賬東西,居然連這種事都敢撒謊,誰給你的膽子竟妄想蒙騙相公?!那來路不明的女人你也敢往相府引,往雲氏帶,你簡直……簡直該死!”

“你為何要這樣做?!”謝晚芳忍不住開口問道,聲音裏明顯帶着些氣憤。

雲四爺這會子腦海裏已然亂作了一團,也不覺得她開這個口有什麽不對,只是立刻解釋道:“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聽了那豬朋狗友亂說,想、想給相公留個後。”

謝晚芳根本不信他這個說辭,只怕是這雲家老四或者雲家擔心雲澄活不長久,所以才想盡可能多撈些好處,塞個正室夫人給他,不僅可以方便雲家往相府裏伸手,若真有了孩子,他們又可以拿這孩子做文章了,說不定還可借此從聖上那裏續得恩榮。

他奶奶個腿兒的。她心說,自己連碰他一下都怕冒犯,雲老四卻居然敢給他亂塞些來路不明的女人!

想到這兒,謝晚芳就覺得雲老太爺還是打得太輕了。

“哪個豬朋狗友?”她當即黑着臉道,“假造庚帖,可是吃牢飯的罪名!更何況打的還是我大盛丞相的主意,往大了說那就是意圖擾亂朝政,萬一相公因此憂思傷神影響了身子,便還涉嫌謀害朝廷命官!若讓聖上知道了,只怕難逃株連之罪——”

雲老四好不容易恢複了點血色的臉“唰”得又白了。

雲澄垂眸,忍了忍唇邊輕笑。

待雲老四戰戰兢兢地說了個名字後,他才問:“那對父女如今可還在黎山別苑?”

雲大爺忙道:“還在的,正妥善照顧着,不敢驚動外間。”

“嗯,”雲澄道,“勿動聲色,此事我另有處置。”

雲府衆人應喏。

“花林,”只聽雲澄又道,“既然四老爺今日沒有胃口,你便替他喝了這杯酪漿吧。”

“是。”花林便在雲家人詫異的目光中潇灑地舉杯一飲而盡。

雲澄起身往外走。

“三郎,”雲老太爺忙喚住他,紅着一張老臉說道,“這件事,确實是你四叔糊塗,回去後我必定好好教訓他,佛塔之事……”

“祖父不必多慮,我自有安排。”雲澄語氣平靜地說完,視線微轉,落在了顫顫巍巍站起來的雲老四身上,“四叔大約也有些氣悶,回去的時候多露露臉吧,讓旁人瞧見了,也才知道他的不容易。”

雲老太爺了然,淺淺一禮應下:“是。”

……

謝晚芳引路在前,帶

着雲澄往朱鼎被軟禁的房間行去,邊走,邊聽到花林語帶好奇地問道:“相公尚未見過那對父女,是如何猜到那庚帖有假的?”

她伸長了耳朵聽着。

“因為不合常理。”雲澄說,“若換作是你們,長途而來想要兌現這份門第不等的婚約,會去找誰?”

謝晚芳想了想,說道:“還是直接找您吧,帶着婚書庚帖去丞相府敲門,越多人知道越好。”

“不錯,”雲澄颔首,“這樣才是最安全也最保險的方法,但他們卻去找了雲四爺,當真是無知又無畏。”

是啊,雲四爺在雲家根本算不上什麽有話語權的,就算找也該是找雲大爺才對啊,再說了,父女兩個本就在京都沒有其他依仗,竟還敢往雲氏這個高門大宅跑,真不怕連雲澄的面都沒見着就被滅了?要知道雲澄自己的親生母親當初有他父親維護還沒能進門呢。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這個背後之人既不想令我反感此女,”雲澄道,“又可借雲四之手讓她先得家族認可,這樣一來便是形勢逆轉,受壓之人就成了我。”

謝晚芳驚道:“那這麽說,雲四爺真是被利用了?!”

“既貪且蠢,怨不得人。”雲澄語氣清淡地說。

謝晚芳恍然:“如此說來,相公還真是放了雲四爺一馬,饒了他性命。”

雲澄看了她一眼,須臾,收回目光,淺淺“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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