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告別

Y大的行政效率從來沒有這麽高過。

當天下午，學校發出官方聲明，數學院17級統計學三班班長劉明坤惡意操作他人推免材料，取消學位，勒令退學。學習委員葉鵬飛有協助行為，停學一個月，記大過，觀察三個月。觀察期間若再次出現違反校規行為，則取消學位。

負責數學院大四就業概論的劉老教授當即提交了一份新的成績單。在那成績單上，黎珂獲得的是全年段最高分。

針對楊詩竹的處分是研究生院發出的，并沒有全校公開。

這已經是學校給她留了最大的體面。

推免風波告一段落，黎珂忙着應付撲上來抱住她脖子的齊裕，又被下課後火速趕來的另外兩位室友團團包圍。等她從包圍圈裏脫身，楊詩竹站過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她跑到走廊的窗臺邊向下看，只見傅百城雙手插兜靠在門廊的立柱旁，何霜站在他身邊不知對他說了什麽，他微微皺起眉頭，讓開位置走進被屋檐遮擋的死角。

何霜馬上跟了上去。

這一幕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奇怪，但黎珂很快被室友們拖着去了北門集市撸串慶祝，只在離開行政樓之前隔着一段距離與傅百城對視了短短的兩秒不到。

傅百城似乎想向她走過來，卻被一個電話打斷在原地。

室友們催得急，黎珂只好小步快跑到他身邊，從鼓鼓的卻很輕的書包裏掏出一樣東西遞過去。

書包頓時只剩兩層貼在一起的皮。

傅百城單手捏住話筒，兩根手指捏起那東西，嘴角抽了抽：“這是什麽？”

“正态分布抱枕。”黎珂為了不打擾他講電話，壓低聲音語速飛快地說，“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時間太緊了所以準備得很倉促……”

說起來，她昨晚睡不着，随手查了一下傅百城的生日9月22日，發現他居然是踩着處女座和天秤交界的最後一天出生的。

從這人的種種日常來看，的确很符合處女座又龜毛又缜密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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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态分布形狀的毛絨抱枕，臉上除了潦草的五官還用棕色的粗棉線縫了一對直角坐标系。臉蛋兩邊本該打三條紅色腮紅線的地方被3σ點代替，嘴是代表坐标軸原點的“O”，看上去憨憨極了。

傅百城挪開麥克風回了兩句，另一只手也沒閑着，捏了捏抱枕的95%上分位數。

這個抱枕是黎珂上學期參加數學院舉辦的競賽得的獎品，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它和傅百城收到的其他禮物相比必然很low很上不了臺面，黎珂輕呼一口氣，有些緊張。不過出乎她意料，傅百城居然沒有吐槽，而是說：“手感不錯。”

他趁對方說話的時候斜了黎珂一眼，飛快地用口型說：“謝謝。”

明明是她應該謝謝他才對。黎珂怕自己的聲音幹擾到他，便後退兩步，向他認認真真鞠了一躬，才轉身追上了快要等得不耐煩的室友們。

“黎……！”

是幻聽嗎？

黎珂在玻璃門前站住，想要回頭，卻只把臉轉過了很小很小的弧度。

沒有什麽叫她名字的聲音，風的嗚咽蓋過了一切。

是幻聽吧。

雨珠敲擊在石磚上複又跳起。

一段纖枝在不久前的風中吹折了，軟軟地耷拉下來，葉片帶着水珠啪地撞上黎珂的額頭。

“也不是我非要針對她，而是上面的人選了她。黎珂？我還當她是什麽學校裏的風雲人物，至少校級組織的部長級往上吧？可她什麽都不是，就加了個腦癱桌游社，社長除了打三國殺之外幹啥啥不行。”

“我可真是納了悶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家夥……怎麽會入高層的眼呢？”

葉鵬飛發來的錄音裏，劉明坤口齒不甚清晰地說着，每聽一次就不寒而栗一次。

怎麽會，要她失去推免資格竟然出自高層的授意。

想必劉明坤最後的緘默就是為了保護這個秘密吧？

可惜他已如這垂首斷枝一般，被似剪刀的九月風毫不留情地剪除。

疾行的腳步踏進淺淺的水坑，濺濕了黎珂的小腿。

昏黑的蒼穹之下，她知道這場雨仍将繼續——

直到所有真相一一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刻。

黎珂一直過着囊中羞澀的生活，一分錢也要掰成兩半用。從學校到她家坐火車高鐵價格直逼飛機，時間卻往□□小時走，不管怎麽想還是坐飛機更加合算。

可單程機票也從沒低于過七百。年中的各種三五七天小長假她從來不回家，只有寒暑假才挑個機票最便宜的日子飛回去，最困難的一年甚至連春節都在學校裏湊合着過。

十一黃金周的機票太貴，從廣州飛浙江直接飙上平時的兩倍。縱然黎珂現在手持獎學金，也依舊過着勒緊褲腰帶的日子。上次打牛肉丸火鍋時她的存貨居然被三個室友一掃而空，只好在y大二手閑置群上五元買了一巨大袋某中醫專業學生低價脫手的決明子來配泡面吃。

還好她上了推免名單，最近的任務只有聯絡數學院導師和準備面試，提前回家也不影響學業，于是訂了提前一星期回家的機票。

推免事件耗費了她太多心力，幹脆一邊整理行李一邊用手機放着三國殺直播換換心情。

直播的聲音突然被掐斷。

黎珂蹲在地上仰起頭，擡高手臂夠到桌沿邊的手機一看。

來電人，傅百城。

她差點手一抖把電話挂了。

“……”傅百城又打電話來幹什麽？她接了電話又該說些什麽？

黎珂抓抓頭發，深吸一口氣，手指按上接聽鍵——

對面把電話挂了，嘟，嘟，嘟。

“一通未接來電”跳出來。

呼。

她把那口深吸進來的氣吐出，準備爬上床套好被子，忽見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彈出一條微信消息。

“『』”：[位置信息]

黎珂點進去一看，是他生日那天林悅發來的同一家餐廳。

“『』”：林悅說要慶祝你推免成功。

“狂吃鳳梨酥”：只是有推免名額，怎麽就直接成功了？

“『』”：你的志願是y大？

“狂吃鳳梨酥”：……

也對。y大非常鼓勵優秀學生保研本校，尤其是實力強勁的數學院，本校學生的面試基本就是走走流程，暗地裏直接錄取。

“狂吃鳳梨酥”：我可是發過SCI的人，就不能起飛中科院嗎？

傅百城回了一個攤手的emoji。

“『』”：鵝鵝鵝都要靠背的人想中科院有用嗎？

黎珂：“……”全廣州的文科理科生能不能聯合起來給他一頓毒打？

“『』”：我在樓下等你。

……啊？

她跑到欄杆邊探出腦袋，視線淩空降落十八樓左右掃視，居然看到陳秘書站在一棵樹下朝她揮手，身邊停着一輛眼熟的座駕。

幾天未見，這位精英打工人的憔悴隔着十八層高空都肉眼可見。

黎珂：“……”

離下午的飛機還有幾個小時，她在微信上感謝了傅百城的好意，推脫自己有事就不去什麽慶祝了。

但想想人家的車都停到門口了，不下去見個面總歸不太好。雙數層電梯還在以最低工作效率維修中，她只能跑下17樓等電梯。

“『』”：是林悅非要請你的，道歉的話你對她說吧。

黎珂的視線越過高層走廊邊沿的欄杆，恰是難得的雨歇。

灰蒙蒙的雲擱淺着，天上天下一片混沌不分的青藍。

她點開和林悅的對話框，重新編輯了一段婉拒+道歉的信息發過去。

剛剛還在胸口快速跳動的心髒如同浸泡在青藍色的海水中，晃晃悠悠地沉沒下去。

正好有些話，一會兒就對傅百城說吧。

林悅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看着黎珂莫名其妙發來的一段道歉信息，她第一秒就連打了三個“？？？”。

不過憑借對傅百城這位發小的了解，她馬上反應過來，反手把這三個問號和黎珂的道歉截圖一起發給了傅百城。

“第一國際得力幹事”對“『』”：你神經病啊？

“第一國際得力幹事”對“狂吃鳳梨酥”：沒事沒事，你們和好了沒？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黎珂正從高層公寓樓走出來，快步帶小跑來到傅總的座駕旁。

從車窗外面看不清裏面，黎珂遲疑了一下，不知道傅百城坐在哪一邊，突然見對面的車門開了。她輕輕喊了聲：“傅總。”

繞到他面前：“我上次說有話以後跟你說，就現在吧。”

傅百城在背後做了個手勢讓陳秘書滾遠點，不許偷聽。

陳秘書認命地滾遠後，黎珂直視着傅百城的眼睛問：“傅總，你知道林悅分手了嗎？”

她以為林悅和傅百城既然青梅竹馬，私下關系一定很好，分手的事也會向他吐槽，卻沒想到這是林悅跟她的閨蜜悄悄話，傅百城怎麽可能知道。

傅百城微微一愣。

“真心喜歡一個人又不知道怎麽表達的話，還不如樸素一點，直接告訴她你喜歡她。找其他女孩子假扮女朋友氣她是不會有任何效果的，我喜歡你四個字難道不比這些花裏胡哨強多了？”

“我已經告訴林悅我們分手了。我一開始覺得你……但我現在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特別好。”不知怎麽，黎珂說着說着自己的眼睛倒有些發酸，她低了低頭笑一下想掩飾過去，“再見。”

在黎珂那本人情賬裏，她早已不知不覺單方面赤了傅百城數不清的字，還也還不清。

傅百城什麽都不缺，順風順水，高高在上。她就是想還，又拿什麽還呢？

只能讓那名為“傅百城”的條目漸漸暗下去，變成一筆永遠無法銷去的壞賬而已。

“黎珂！”

這回她聽得很清楚，卻只當沒有聽見。

傅百城沒追兩步，就被幾個經院學生認了出來。眼看就要一發不可收拾，變成狂熱粉絲見面大會，他只能回到車裏暫時撤退。

焦急等消息的林悅突然收到了一條回複。

“狂吃鳳梨酥”：和平分手，不用擔心我[愛心攻擊]。

她趕緊問傅百城發生了什麽，沒想到消息發出，卻被對方拒收了。

“您已被對方加入黑名單”。

林悅：“？？？”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了，導師也要沖業績，于是我程序還沒寫完_(:з」∠)_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