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悲歡離合總無情
我本打算不見夏美人,只是卻不料從夏美人遞了一塊玉牌,一見之下,心神俱亂。只顧狠狠将玉牌捏在掌心,忙不疊喚她進來。
夏美人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快步走到我跟前,低聲請安:“給容嫔姐姐請安。”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她站在我跟前,手中用力絞着那條丁香色的帕子,都被絞得不成樣子。我剛才急迫的心情倒是平靜許多,淡淡讓她坐了,再吩咐巧荷給她上茶。
“謝姐姐。”夏美人接過巧荷手中茶盞,輕聲謝道。
“嗯,我這兒也沒什麽好東西,不過茶倒是皇上賞下的,也總算不怠慢了妹妹。”我低頭看着桌上茶杯中香霧缭繞,“巧荷去給咱們準備些茶點。”
巧荷應是,匆忙走了出去。
夏美人見巧荷離開,放下茶盞又站了起來,似是難言:“姐姐。”我慢慢将眼神移到她身上,攤開手中玉牌:“你既然有備而來,此時又何必扭捏。不如早些說了,早些清楚。”
夏美人深吸幾口氣,又重重坐倒在位子上,低頭沉默不語。我本已按捺情緒,但此時見她沉默,只覺得心中翻騰,恨不得就要抓住她的衣襟狠狠問個明白。
好在沒過多久,夏美人擡起頭,眼眶含着清淚:“姐姐,可聽說了妹妹是怎麽入宮的?”
我皺了皺眉,不耐煩起來,冷冷說道:“你也曉得之前我這兒就是冷宮,我和其他嫔妃也沒什麽往來。只是,夏妹妹,我今日見你并不想聽你身世,你若有什麽苦楚,不如等将”将玉牌放在茶幾上“這玉牌的來歷說個清楚再論罷。”
夏美人低頭擦拭眼淚,再擡起頭時卻笑了笑:“是,姐姐教訓的是。之後時日長得很。”
她看向玉牌,嘴唇輕抿,慢慢綻起一抹虛弱的微笑:“這是瑾钰公子臨刑前送給妹妹的。”
臨刑!我心中酸楚難以抑制,想起那個晚上瑾钰哥哥凄苦的那句:“何苦來的。”一時忍不住熱淚就要滾落下來。
掩飾得看向窗外,此時倒是陽光灑落,遠處也不知哪裏的鳥聲零零落落傳了過來,四周又靜得很,那些鳥聲倒顯得越發清脆。我顫抖着手想去拿茶杯,卻被自己失手掉落在地上。
茶盞突兀的破碎聲倒是将我驚醒,就聽巧荷聲音傳來:“主子?”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冷冷陷入肉裏,渾然不覺,就聽我用冷冰冰的語調回應:“沒事,不用進來。”
外頭又是一片沉默,我轉頭看向夏美人,就見她已蹲了下來,一塊塊揀起地上碎片。我冷冷的看着她,看到淚珠一粒粒滴落,滾落在碎片上,又似乎燙在我心尖。為何她就可以在我這裏肆無忌憚的哭,而我反而要壓抑自己,無法爽爽快快的痛哭一場。
“夏美人,你是怎麽入宮的?”我平平問道,已不再注視她,反而斜斜靠在貴妃榻上,似是無意的問道。
夏美人略擡頭看了我一眼,蒼白的臉上,仍挂着幾顆金珠。我淡淡瞥了一眼:“夏美人,我不曉得你今日是為了什麽來的,若是為了我,那你此時的樣子倒确實能将我害得再無翻身餘地。”
夏美人詫異一怔,垂下眼簾略一沉思,忙将手中碎片仍然扔在地上,我隐隐見她手指帶血,也不提醒。夏美人拿那帕子胡亂纏着自己的手指,強笑道:“多虧姐姐提醒。不然妹妹犯了大錯。”
端坐回軟榻前,也不再看地上碎片,閑聊般的說道:“妹妹那時受了瑾钰公子大恩,本以為要用此生相報。只是瑾钰公子卻要妹妹用盡辦法入了宮裏,用妹妹這條賤命來護着另一個人。”
我心中一抽,自然曉得她口中的那人是誰。只是,就算是受了大恩,也無需用一生來報答罷。除非,我冷冷瞥了過去,就見她雖面色恢複如常,但嘴角微微下抿,似是自嘲一般。心裏頓時猶如明鏡,這種神情,不就是癡情錯付的樣子嗎?
何況,若真是有心護我,之前怎地不救,如今卻來說這些話幹什麽?心中越加冷漠,只是卻将玉牌給推了回去:“既然是瑾钰哥哥所賜,妹妹就好好收着罷。”
夏美人苦笑,倒也不推诿便将玉牌藏起:“姐姐是否怨妹妹之前并無相救之意?”
我拿起放在一邊的小團扇慢慢扇着,并不說話。她看着我嘆了口氣:“瑾钰公子臨刑前将玉牌交給妹妹,讓妹妹無論如何要進宮來。他說,若是姐姐得知楚家滿門入獄,怕是活不下去。還說若姐姐不信我的誠意,就跟姐姐說,一鈎新月風牽影,暗送嬌香入畫庭。”
我僵硬扯動嘴角,微微擡頭将眼淚沒入眼眶,只覺得滾燙澀澀生疼。那句話,我自然記得,是我偷偷去瞧瑾钰哥哥畫畫時,他提在畫布的詩詞,開始還不明白,後來才曉得,他早就發覺了我在偷瞧,才故意在畫布上提了這句。
我等眼淚沒盡,看向夏美人:“你今日是來與我敘舊的?說起來,我如今對那些前塵往事淡了許多。妹妹,你有什麽事兒,不如直說了罷。”
夏美人低頭應是:“等妹妹入宮,姐姐已入冷宮。妹妹本想拼命拉攏皇帝,依附秦嫔,卻仍然毫無辦法。而且後來,後來,妹妹便想靠自己給瑾钰公子報仇,可惜,皇帝對妹妹并無半點寵愛。一時起了膽怯的心思,便躲在秦嫔身後。好在那日見着了姐姐平安。”
我坐直身子,不耐煩的掩嘴打了哈欠,籲了口氣:“夏妹妹,你今日來的心思呢,我大約也曉得了。只是呢,你也知道,如今我也不得寵幸,怕是你來依附,我給不了什麽。”
夏美人大約沒想到我說話如此直接,卻連連搖頭,臉漲得通紅:“姐姐誤會,說句私心的話,妹妹不過想和姐姐一同追憶前塵。”我心一跳,曉得她知道我和瑾钰哥哥的心思,如今人都死了,若有個相同心思的人一起說說聊聊,倒真是能打發漫長宮中歲月。只是這種心思,一旦被發覺了,那就是一個死字!
我冷哼一聲:“前塵之事,在我死而複生時,便已忘得精光!若你有心來瞧我,我自會奉茶相待,只是這些事情,我奉勸你一句,莫再提。”
夏美人怔在當場,任由滾滾熱淚流下,壓低聲音不可置信的說道:“瑾钰公子時時刻刻念着你,所作所為都為了能讓你無礙。而你,而你居然一句忘了!”
我看着夏美人,強将酸楚咽下喉嚨,站起身子,慢慢走向門口,自言自語道:“都忘了。”
夏美人見我打開房門,知道我已無意再談,恨恨看了我一眼,匆匆離去。巧荷瞧着夏美人的樣子,擔憂問道:“主子?她?”
我搖了搖頭:“無礙。她是個有福的人。真是讓我羨慕啊。”夏美人不用背家仇,又有瑾钰哥哥的玉牌,那丁香色的帕子也是瑾钰哥哥最愛得顏色。若她願用餘生想念,還有信物,不被寵幸,便能不被打擾。
而我呢?我要抓住皇帝,要報仇!我不能想瑾钰哥哥,我連念頭都不敢閃過,就怕被人瞧出了,功虧一篑。
我慢慢泛起一絲苦到極點的笑,只覺得那笑像是黃連汁從嘴角滲出,慢慢劃過口舌,又浸透心裏。
“巧荷,”我虛弱的喚了一聲,“陪我出去走走罷。”
閑閑散散的走了半路,突然想起巧荷說的荷花蓮蓬,一路便去了碧波池。還未走近,卻聽到隐約歡聲笑語。我示意巧荷禁聲,小心翼翼走到九曲橋邊,探看過去。
就瞧見一個身穿青碧色薄羅上裳,下着刺繡荷葉長裙的年輕女子,正在碧波亭上俯下身子,似是在戲水?而坐在一邊的不是淩雲又是誰!
巧荷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壓低聲音道:“主子,您要不要去別處逛逛。”我本想轉身離去,我如今的心情委實無法強裝笑顏,卻在轉身一瞬,看見那女子明媚笑顏,真是刺眼的很。
也不知怎地轉了主意,我整了整衣裙,笑吟吟的扶着巧荷沿着九曲橋慢慢走向他們。
淩雲偏是眼尖,還沒等我行禮,便喚道:“依依,你怎麽來了?”我笑盈盈的欠身福下,連眼角都沒看向那女子:“給皇上請安。”
淩雲将我拉到身邊坐下,指着那人說道:“這個易常在委實有趣,硬說能給朕捉一條錦鯉。朕等了半日,卻見她連衣服都濕了,卻半條魚的影子都沒瞧見呢。”
我順着淩雲指向看去,那易常在倒是大方的站直身子,撒嬌道:“是容嫔姐姐罷。您看,皇上就知道欺負我。”我不由倒抽口冷氣,不說她不行禮,單單能自稱我,就該被杖責了。
我冷冷看向淩雲,卻見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卻哈哈笑罵:“你倒是會選人讨饒。”摟住我的肩:“你別憐她,怎麽罰她。”
我轉了一圈淩雲的念頭,難不成是要借我來罰她不守規矩?輕捶淩雲肩膀:“皇上,臣妾今日剛剛才見着易常在,您倒好,不讓咱們親近。”
淩雲忽收斂的笑意:“怎麽,你生病這段日子,易常在都沒去拜見過你嗎?”我暗中冷笑,我這病得尴尬,你又不來瞧我,這宮裏的最會看人下碟,這段時日不來看我的,又何止易常在一個。
淩雲冷意漸攏眉眼,易常在自然瞧出,慌忙屈膝在我面前,低低告罪。淩雲冷哼,拉着我的手站起:“回去好好反省。”
我一時不備被淩雲拉着急走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原本受寵風光無限的易常在,抖索的跪在地上,怕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