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喜樂安康,也無非是我們的想象。最後我還是兜轉到原地,拿起了痛恨的刺,一根根的插回去,只為了……讓心髒重回跳動。”*
“我……”張文健懊惱的轉過頭,向後小步的一退,擺着手,“瞎說的……我這樣想的,我看你這麽低落編出來安慰你……”的。
哦?是嗎?
允超挑着眉,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一下這個已經慌了手腳的文健,反手推開自己房間的門,邁着可以說得上是優雅的步伐一步步靠近文健,微微彎着腰揚起頭好笑的與文健面貼面,呼吸微弱但是有着淡淡的體香,文健扯着嘴角保持着同樣的頻率卻撞到了沙發,他後腰一倒,身手敏捷的順勢翻到了另一邊,驚險的護着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臂。
“真的……沒騙你。”文健輕咳一聲,眨眼的速度快了一點,睫毛刷子一樣的動着。
“張文健,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麽鬼,但是你要麽幫我,要麽就別礙手礙腳的。”允超細聲細氣的叮囑着,像是怕驚擾了什麽熟睡的小動物,單邊酒窩隐隐約約的顯現出來,“我知道你不想再攪和到那個世界裏面去,所以,你考慮清楚。”
調查的挺清楚的。
說是什麽都不想幹,誰信?
“我想幫你。”文健收住臉上的驚慌失措故作笨拙,像是關掉水龍頭一樣的自然,恢複正經的臉上,神情嚴肅甚至帶了一點點的愧疚,他只是鄰家大哥哥的打扮,卻已經是難以接近的氣壓,大金用鼻子發出一些哼哼唧唧的聲音委屈的靠過去,乖巧的貼着他站着,像是想要給他力量,或者只是單純的心疼,“你遇到這樣的事……我也要負一定的責任。”
“你什麽意思?”允超想起自己揉成團丢到垃圾桶裏的紙,那個将張文健的名字戳通的紙,上面混亂的猜測攪成一團,心裏的疙瘩莫名其妙但是直覺又總是準的不得了,“張家果然有關系。”
“對不起,這估計是我父親的意思。”文健嘆了一口氣,“他們希望我回去。”
“與我無關吧。”允超正是一頭霧水,但是幾經思忖,也就猜到一點,“……呵呵……這算什麽……交易?”
拿兒子交易?
“你的這場危機估計是早就被掌握在可控範圍內的,張家和項家都不會有任何損失這一點請你放心,至于他們打的算盤,聽起來荒唐但是真的在我身上試,成功率還是很高的,他們了解我……”文健毫無保留的和盤托出,直爽的讓允超意外,他以為自己一定是要套話才能知道的,但是他也忘記了,張文健沒有秘密,因為他沒有害怕的東西。
“所以,我是只要在你這混吃混喝就行了對吧?”允超雙手插在口袋裏,軟軟的小舌頭估計是個人的習慣,吐出了一點點舔了舔嘴唇,“順便要求你幫我搞定那個女人?”
“那我不就正中他們下懷?”文健撈起大金的耳朵又大又軟的捏一捏,溫熱的觸感讓他的心裏覺得安定,只是豹爺遠遠的站在貓籃那邊,冷眼看着忽然喵了一聲,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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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甩了甩耳朵,腿腳輕快的跑了過去。
啧……
允超詫異的望着自己家不知什麽時候這麽有號召力的貓咪,挑三揀四的拍了拍大金的尾巴,把它墊在了自己的窩裏面,然後順着躺下來,舒展了一下四肢,合上眼慢慢的午睡。
哭笑不得。
文健瞟了一眼櫃子上放着的磨牙棒,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試一試食物的誘惑能不能把自己那個狼心狗肺的牆頭草騙回來,但是又覺得讓大金做這樣的選擇未免殘忍,嘆了一口氣作罷:“我會想辦法的。”
既不借助張家的勢力,又能幫你把位置撈回來。
“別太勉強,我自己也可以。”允超忽然有一點同情可憐這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想要走一條自己選擇的路都那麽困難,倒不如那些中産階層的家庭,孩子一大了就放出去闖天地,張文健的培養比他項允超更加費心費力,那些付出的人,不願意得不到回報。
他們也真是……同病相憐。
“我要你整垮項氏。”玟缦塗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小口小口的吹着氣,不時地伸遠了些比劃着看,然後換上純白的小刷筆,精心的勾勒出一朵朵花瓣,“不用太徹底,把名聲弄臭就行了,只要開了頭,輿論自然會做好剩下的事,到時候想要扣屎盆子的,不止我們。”
“我記得你讀的是法律,怎麽?還修了心理?”子涵心情大好的平躺在床上,一只手握着幾天前就戴上的吊墜,是一個小小的雪花圖案,陷在胸前正中的羊絨衫裏,銀白的樣式簡單得很,但是誰說過,那些真正的奢侈品,反而都簡單的不可思議。
“這是我考慮了十幾年的事,當然完美無缺。”玟缦穿着居家服,剛洗完的頭發吹幹了一半,剩下的濕漉漉的發尾貼在身後,卷曲厚重,香氣四溢的軀體還帶着水汽,“從我知道和項景淞的恩怨之後,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好的,而這些清醒的時間,都用來考慮,怎樣讓他生不如死,登高跌重。”
“你總算恢複正常了,我還以為一個張文健把你弄傻了呢。”子涵在床上一個翻滾,盤腿坐了起來,練過瑜伽的身體柔軟強韌,快速的抱着腳腕挪到玟缦的身後,左臉靠上她的後背,閉上眼深深嗅着她的玫瑰香波味,“你猜我遇見誰了?”
“應冬。”玟缦了然的一笑,轉過身子,用還沒有幹透的指甲戳着子涵的臉頰,“除了他,沒人能讓你神魂颠倒至此。”
“你也不行?”子涵大笑着仰躺下去,眯着眼打趣。
“我有自知之明。”玟缦看了看天光暗了下來,起身去拉了窗簾,房間裏暗若洞穴,打開床頭音響用小音量放着布魯克納的交響樂。
“哦不,不要現在聽。”子涵裝作痛苦的呻吟一下,“這曲子特別适合做愛之後聽,有種萬念俱灰的莊嚴感,你現在聽,就是暴殄天物。”
“我喜歡暴殄天物。”玟缦剝了剝指甲,确認它們都牢牢的幹透之後,輕笑着伸開雙臂,哄孩子學步一樣的,“過來吧。”
“老天,我真的戒不掉你。”子涵摘下吊墜,兩次确認放置的地方,然後就不再看它。
書生戒不掉仕途,醉漢戒不掉孤獨,情人戒不掉謊言,過去戒不掉未來。
我戒不掉你。
總有一天,毒發致死。
“裁員了?”張文康戳着辦公桌的筆在半空中停住,饒有興趣的翻了翻遞上來的名單,不少是有資歷的老員工,也就是家裏的頂梁柱,不講道理的讓他們走人,做得有點生硬,但是确實有效,“知道目前的情況了嗎?”
“還沒有任何反應……”西裝革履的手下不需要長的出衆,只要普通就好,最普通的那種圍觀路人就很好。
“項允傑也不笨。”文康推開眼前的一疊紙,看了看自己日歷上的字跡,“啊……又到這個時候了,真煩人。”
每個季度,張家人的聚會。
從各地飛機趕過來落地的重要人物都需要配備專門的警衛,提着手袋站在身後的嬌俏女郎說不定就是身懷絕技槍法奇準的護衛,而那個松松垮垮的包裏,是一模一樣的小型沖鋒槍,如臨大敵的當地政府捏一把汗回回都把兩只眼睛都放着這些大佛身上。
偏偏他們還都喜歡落了地開機給張家最頂尖位置上的張老通個信彙報動向。
也就是張文健的爺爺。
精幹嬌小的老人,提着鳥籠在花園裏和別的老頭子聊早間新聞開心的哈哈大笑,一口白牙一個不缺,在陽光底下整齊的排列,白絲綢裁剪的唐裝貼身适合,除了口袋裏帶着的一架老花眼鏡,在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全黑的頭發紅潤飽滿的雙頰稱得上鶴發童顏,精神奕奕的老頭子除了人緣極好之外,也就是健康的讓人嫉妒。
“啊呀,老陳呀,你下次要多出來走動走動,兒女事,兒女自己操心就好了嘛。”張老一手扶着自己的鳥籠,一手擱在大腿上,坐在公園的原木長椅上開解着另外一個愁容滿面的老頭子,“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呀。”
“爺爺!”一聲清脆的童音呼喊着,一個小小的肉團子撲騰着朝張老跑過來,沒有任何人阻止,順利的撲進張老的懷裏,“我和爸爸媽媽來看您!您高不高興呀!文钰最乖了對不對!”
“文钰,快下來,說了多少次,不能這樣沖過去,舅爺爺該被你弄疼了。”妝容精致的女人跺着高跟鞋蹬蹬蹬的緊随着出現,嘴上是責怪但是其實更是欣喜自家的孩子在張老的懷裏得到了寵愛的撫摸,“表舅……我們……”一邊稍顯拘謹的男人溫和的笑着向張老鞠了一躬,九十度還要多一點,始終低着頭不敢看。
“Bosco。”張老淡淡的出聲。
“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鬼魅一般的男人倏然站在了女人面前,擋住了她繼續靠近的動作,一只手已經伸進了西裝左邊的內口袋,表情肅穆的站着。
“表舅,你這是什麽意思。”女人委屈的睜着一雙濕潤的眼睛,“我帶文钰來看您。”
“老陳,你先回去帶孫子吧,我一會兒再去你那坐坐。”張老置若罔聞的拍了拍今早剛認識的老友的肩,“別想太多,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人無措的點了頭,慢慢的起身,緩緩的走出了公園的門。
“又換男人了?”張老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籠子裏的鳥雀,無意的淡淡來了一句。
“表舅瞧您說的……”女人被堵住說不下去,手包一甩撒嬌似的,“結婚需要錢呀……表舅,我媽去世的時候說有事就來找您……您是不管我了嗎?”
張老将鳥籠交給文钰,讓這粉嫩的小團子看着,鼓勵表揚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說你也是一個副市長,怎麽一天到晚的沒個正經樣子。”
“他是你的新秘書?”眼也不擡,似乎是在談論一個畜生,“打算領證了?”
“是的呀,舅,您最好了舅!”女人推了一把身旁的男人,“快喊。”
“別。”張老擡手制止,“我能數的過來的都有五個了,不差這一聲。”
“您又笑話我……”嬌嗔不減反增。
“這不好笑。”張老的眉眼間搓揉着一點點煩躁,但是很少,少到不足以讓他的雙眼露出精光,“要錢是吧……去問你大哥要吧。”
“這次文健又不來?”張老若要說真正關心哪一個,恐怕就只有文健了。每年四次的家族聚會,次次都要問一問,雖然他身邊幾張最近的椅子上看不見文健也就說明了這個事實,但是他每次的發問都讓張老爺如芒在背,他不是在提問。
他是在責備。
責備他這個大兒子沒本事。
“爺爺,哥他有事。”文康垂首,走了一遍形式。
張老拿起筷子,桌上的菜馬上緩緩地轉動起來,屏息凝神的三大桌子人從中央到地方在座的加起來,幾乎是難以撼動的軍政構成,瓷實的讓人咋舌。
他們都在等,等這位德高望住的吃第一口菜。
但是張老放下了筷子。
本來還能聽見的衆人呼吸聲一下子消失不見,裝潢過度華麗的廳堂裏像是一片死城,蹒跚學步的孩子是進不來的,登不了臺面的婦孺和外姓人也都在隔壁,原原本本的張家內部骨幹們都好奇為什麽老爺子這次忽然終止了早就不成文的開始信號。
張老欣慰的笑起來,十指交握,擱在膝蓋上,靜靜地等待着什麽。
包廂的大門被推開,先是一位侍者的手臂,白襯衫黑西裝,用力的開着門,然後退到一邊,做出請進的手勢,離門近的幾位本家已經見到了來者,紛紛站起來吃驚的瞪着那個方向,只有張老氣定神閑的坐在椅子上微微晃動着腦袋哼了一句昆曲: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張文健難得穿了正裝,流銀色的剪裁合身,熒光藍的領帶半溫莎結精致随性,他面帶微笑的踏步進入,多年的離開并未讓他忘記骨子裏的東西,目光随意的掃視一圈,一些年輕氣盛欲與挑戰的青年立刻規矩的站好不再放出刺目的勢頭,張文健是最像張老的,也不知誰說過,他們都心軟,都愛交朋友,爽朗穩重。
但是他們都同樣的決絕,無論眼前有多少東西遮攔,他們永遠有屬于自己的視線,能直達事物的最深處,能懷着悲憫的心,截斷別人的活路。
允超跟在他身後,低調的黑金色西服将他本來就細的腰收的更加精瘦,打理過的頭發卷曲翹着平添活力,深栗色的天然卷讓人想起午後陽光下巧克力慕斯的甜膩,配上一杯伯爵紅茶,苦澀清新。
這是張文健的世界。
曾經是,現在也是。
除了他,沒人有能力接手。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張老一句唱畢,睜開眼,聲音很小,但是腔圓。
“爺爺,我帶了朋友來。”張文健略過所有的面容,向張老的方向一個點頭,互相對視一下,都是山海遼闊的心思,遙相呼應。
“坐吧。”張老點點頭。
項允超,成為第一個參加張家家族聚會還坐在主桌上的外人。
事實證明,他并非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