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當我們愛的還不深,當我們還可以分離,沒有誰是不能活的。行屍走肉,尚有呼吸,何況你我。”*

玟缦沒有任何記憶的時候,就已經在孤兒院裏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總是穿着不合身的小裙子在角落的花壇那裏看一拱一拱的毛蟲莎莎的咬着葉子,風是暖的,她擦了一把鼻涕,短小的腿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子涵趴在牆頭好奇的打量她的一張臉就出現了:

“你真難看。”

玟缦瞪着大大的眼睛,黑黢黢的小手攥緊了放在身旁,看着這個同樣一臉狼藉的女孩子留着髒亂的短發,一臉不屑的嘲笑自己,皺了皺眉咬了咬唇,還是沒能反駁一句。

“真傻。”

翻過牆頭的女孩子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挽起來的褲腿被踩的脫了線,落地的時候差點站不穩吃痛的哼了一聲,玟缦猶豫的走上前彎腰看了看她,就聽見那邊的老阿姨們又扯着嗓子喊自己:

“快回來又跑哪裏去了!”

“噓!”玟缦還沒有回應就被子涵一把捂住了嘴巴,拖進了房子後面的倉庫裏,她無力的掙紮了一下,但是女孩子的力氣竟然這麽大,“別出聲!我會被發現的!”

“嗚嗚嗚……”放開我。

“別喊不然我打你了!很痛的!”威脅的恐吓着這個比自己矮了一點的女孩子,子涵滿意的感覺到她漸漸的安靜下來,陪着她一起藏在積滿灰塵的床單底下。

“我不傻。”好半天,老阿姨的腳步聲走遠了,玟缦才讪讪的開口。

“也不難看。”又接一句。

子涵是個小偷,老阿姨最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就是因為廚房裏的東西沒看住每天都會少一點,還以為是鬧了耗子,捉了個野貓回來結果貓也不見了,才知道是鬧了賊。玟缦問過子涵為什麽她不來孤兒院和自己一起,子涵抿了抿嘴,将喝完的可樂罐子一下子丢進了十米開外的垃圾桶,拍了拍褲腳站了起來:

“我才不。”

我不是你,我這人,呆不住的,我是養不熟的人。

玟缦不懂,但是她裝作懂了的點了點頭,然後從口袋裏把偷藏的面包掏出來,上面有自己最喜歡的草莓醬,很甜很好吃:“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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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這種甜不拉幾的東西,你自己留着吧。”子涵将耳邊的碎頭發扒拉了一下,聳了聳肩,拍了拍玟缦的腦袋,“我先下去,等會兒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坐在牆頭的兩個人被春風洗禮着,轉眼,就可以一起熟練的從牆頭跳下來,不用再一個一邊嫌棄一邊鼓勵的張開懷抱:

“快跳!不然丢下你了!”

“今天有人來獻愛心,送了我蠟筆,二十四色的。”玟缦已經長成了穿着裙子就能讓男生吹口哨的年紀,她的長發紮成一個馬尾,又黑又直,走起路來會一晃一晃的讓人想一把抓住免得心裏癢癢的,“送給你。”

“我不要。”子涵比她大不了多少,叼着一根香煙冷眼的瞧着她,“自己留着吧。”

“你喜歡。”玟缦堅持的往前遞着,倔強起來,真的是什麽也聽不進去,“拿着。”

“還是小的時候好騙。”子涵吐掉嘴裏的煙屁股,湊上來就要親她,“現在變聰明了,就不好玩了。”

玟缦推開她,把蠟筆塞進她的懷裏,然後張開嘴示意她:

“我吃了糖,草莓味的,你不是不喜歡嗎?”

“閉嘴。”蠟筆掉在她們的腳邊,子涵拉着玟缦的手腕,制住她本來就沒有用力的拒絕,然後一口吞下了她的軟舌和甜膩膩的糖果汁,混合着劣質香煙的蠱惑,從接縫不足的口角中漏出來,像是什麽東西的靈魂在逃走。

後來,子涵沒有再出現。

玟缦在花壇邊上等了很久,一整天一整天的等,從睜開眼,到閉上眼,直到一個男人含着眼淚出現在她面前對她張開雙臂:

“苦了你了,我的孩子。”

她搖了搖頭,坐在牆頭,就是不下來:“你是誰?”

“我是你的爸爸。”

玟缦苦笑着,撇開眼,離這裏不遠處就有個小學,以前她和子涵坐在這是為了聽一聽他們的下課鈴和操課的音樂,說一說自己上學的夢,可是她都長到了發育的年紀,始終沒有碰到書本:“你能讓我上學嗎?”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子涵驕傲的翹着嘴角,逼仄的嘲笑她,“你要是想從這裏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就得念書,我以後是要念書的,然後在每一幅畫上寫上我的名字,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只能啧啧驚嘆,只能懊悔自己沒有能力和天賦。”

“我也要念書。”玟缦跟着她的身後,一步快過一步,“和你一起。”

子涵,不從這裏出去,就找不到你,你既然不來,我就去找你,沒關系的,說不定我們還會成為同學,我們會相遇在一個校園裏,你還會掐滅煙頭,然後湊上來索吻。

“玟缦,你出國之後,找到一個叫張文健的人。”沒有一個人來送機,玟缦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站在候機廳,筆直修長的雙腿,齊腰的長發,她還是沒能遇見子涵,手機裏的男人一字一頓的交代着,“然後做他的女朋友。”

“怎麽,把我培養出來,就是為了送人?”玟缦咬着嘴裏的棒棒糖,喀拉一聲嚼碎,“爸,重男輕女不是這樣用的吧。”

“不是要你愛他,是要他愛你。”男人組織着語言,為難的停下,“最好能讓他為你瘋狂,為你抛棄一切。”

“那你不該送我去上最好的學校,而是應該把我送到紅燈街去練上幾年。”玟缦聽到大廳裏優雅僵硬的播音,握緊了拖箱的把手,嘩啦啦的拽着向前走去,“只要這樣是吧。”

“玟缦,為了你的媽媽……”男人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有人忽然的出現打斷了他的通話,“下了飛機再聯系,挂了。”

“爸?”

“爸?”

玟缦聽見電話那頭,一個少年的聲音和自己的呼喊重合,脆生生的響起,不解的,單純的。

然後只剩忙音。

适應了國外的生活,玟缦捧着一杯咖啡正窩在沙發裏曬太陽,她已經打聽到了張文健的名號,其實也是挺簡單的,因為他太耀眼了,無論是什麽表彰總歸是第一個名字,然後就能看到那個男孩子走向領獎臺,帶着無所謂的理所當然的淡定,感恩的雙手接過所有的榮譽,她當時坐在下面的折疊凳子上,覺得仰望是唯一能做的事情,特別是當他的側臉轉過來,對着臺下的同學們友好的笑了笑——

玟缦幾乎要認為自己有了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但是這個任務也讓她激動的開始顫抖,她不僅僅是因為命令,而是發現自己長久的有節奏的跳動的心,竟然慌了手腳的随意蹦跶着,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站在他的身邊,或者一側頭就能看到他對着自己微笑,玟缦覺得此刻的所有感官都浸泡在草莓糖的包裹下,讓她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

是這個人……就是他。

玟缦放下擱在嘴邊的咖啡杯,随意的翻了翻雜志,就看到一個燙着妩媚大卷的女孩子挑釁的倚在一副畫的邊上,微微擡起的下颚讓她垂下的眼閃出精光,纖細的腰身上擱着一雙塗了黑色指甲油的手,她固執的用着自己的中文名字。

宋子涵。

德國女包設計師,時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宋子涵。

“你現在是身敗名裂了,子涵。”玟缦殘忍的笑着,咧着一張嘴,塗上了暗紅色的口紅,像是誰幹掉的血跡,她的長發被水淋濕,微微低着頭,好笑的從包裏掏出紙巾,不理會其他人的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也不理會此刻站在面前氣急敗壞的子涵,“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你幹的!全是你幹的!”子涵有點站不住的拼命抓住自己的皮包,白牙咬在蒼白的唇上,“為什麽,玟缦我不明白!我是為了你才進的那個破公司!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真的嗎?”玟缦冷靜的擡眼望着她,一手勾起桌子上的咖啡,輕輕的啜飲了一口,“坐吧,我點了你最愛的美式咖啡。”

“你什麽意思?”子涵警惕的看着她,“我為了你從德國飛過來!就為了你過家家一樣的複仇!項氏是什麽!跟我有什麽關系!”

“子涵,你和項允傑的交易,我都知道。”只是一句話。

就噎住了她。

“怎麽會……”子涵癱坐在沙發上,“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你真是天真……子涵,你在騙誰呢?張家把你安插進來不就是為了保項氏?”玟缦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皮包,扯了扯嘴角,給自己的咖啡裏又加了一塊方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張家的養女?”

“你是誰?”子涵不認識她一樣的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不是玟缦。”

她覺得她好可怕,她什麽都知道……她以為陪別人玩游戲的是自己,結果是玟缦陪她玩了那麽久的游戲?

那她的複仇……究竟是什麽?

“張家怕我弄垮項氏,連帶着弄死項允超,會連累張文健,所以你是那條最後的保護繩,讓你兩面三刀的安撫我,順便我把帶到溝裏去。”玟缦拿着勺子攪了攪,又喝了一口。

“你都知道,還裝作上當?”子涵的手指冰涼,明明被潑了水的是玟缦,但是她卻覺得自己才是被澆了一桶的冰水,然後渾身赤裸的站在冰天雪地中。

“因為我的目标,從來都不是項氏。”玟缦眯起眼笑了起來,柔和無辜的,像是無限迷戀的打量着子涵,帶着一點水光,帶着一點無奈,“而是你。”

允超不會回來了。

文健看着失落的大金來來回回的在房子裏竄,擺着一條大尾巴着急的邁着步子,然後可憐兮兮的望着文健,好像在說:

“我們都被抛棄了。”

豹爺的一切都被帶走了,還有允超的所有行李。

留下的一串鑰匙,擱在門口的櫃子上,泛着寒光。

“為什麽……”文健摸了摸大金的頭,“你知道為什麽嗎?”

大金嗚咽了一聲,低下了頭,然後趴在了地上,将自己團在一起。文健站在無故而覺得空蕩的房間,忽然像是被誰按了開關,風一樣的抓過自己的機車鑰匙,帶上門沖了出去,從狹窄的樓梯一路向下,恨不得直接跳到底樓。

闖過兩個紅燈,被一路上的行人和司機叫罵,他都充耳不聞,項氏集團就在下一個拐角,他的腦子裏面格外的鎮定和冷靜,能聽見所有的聲音,但是覺得陌生,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一個單獨的人,別人的生活和喜樂都像是玻璃瓶裏的灰塵,他連看都覺得沒有必要,但是有一個人……他還在意一個人……

示威的員工靜坐在大樓的門口,不吃不喝的無聲抗議,紅白的橫幅滿滿當當的豎着,刺目的幾乎堆到保安室裏,已經被管制起來的街道不能進入,文健将自己的機車停在路口,還沒有取下頭盔,就看見一大群的黑衣保镖忽然從樓裏面湧出來,然後聞聲而動的媒體就靠上去,項允超在重重防護下艱難的從大門裏出來,身後跟着的女員工手裏端着很多的盤子,上面放着數不清的三明治和點心,另外幾個男人從電梯裏搬出成箱的礦泉水,緊随其後。

文健停下一切的動作,就這樣靜靜的凝視着允超。

“你們辛苦了,吃點東西吧。”允超站在第一排的員工面前,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我們會處理好這次的事情的,請你們回去耐心等待。”

“項允超,副總,你手裏的三明治能讓我吃飽一次,但是我的家人呢,我的孩子呢,他們是要活一輩子的,你別假惺惺的做好人,本來以為你會是不一樣的,但是你果然和其他的商人一樣,真是讓我失望透頂。”資格老到允超都能記住一點點面孔的男人吐出軟釘子,尚且理智的說出最後一個字之後,也和別人一樣的保持沉默。

允超沉下臉色,收起笑容,感覺到什麽人在看着自己,下意識的回望——

張文健站在路口,離他也不過是百米遠,但是他一下子就認出來,愣住了。

什麽都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允超側過身子交代自己的下屬們繼續派發食物,文健剛要上前,就看到一顆小小的圓圓的鵝黃色的東西從靜坐的人群裏飛出——

碎在了允超的頭上。

是一顆雞蛋。

“滾!我們不要你的憐憫!等着吃官司倒閉吧!”

是一個尖銳的失心瘋的女人聲音。

允超幾乎是受傷的眼神一閃而逝,他加快腳步進入公司,不再看文健的方向。

但是等文健反應過來……原來咯咯直響的……

是自己咬住的牙。

說了要保護他,說了要在一起,說了要幫助他。

現在他就在面前,他被人們唾罵,他被丢了雞蛋,栗色的頭發染上了污穢。

張文健,什麽都做不了。

連上去抱一抱他……都做不到。

“喂?哥?你怎麽回事,你的罰單你知不知道開了多少個,除了闖紅燈還有超速,你是趕着去投胎嗎?喂!哥!”文康在電話那頭叽裏呱啦的講着什麽,文健的頭嗡嗡作響什麽都聽不清,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文康……”

“怎麽?”

“不……沒什麽……”張文健,你離了張家,就什麽都不是。

你才是那個,最沒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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