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我才終于明白,辦不到的承諾,就成了枷鎖。我才終于明白,恨總比愛容易放下。而沉默,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海洋,我是張文健,我要來上班。”文健回到家把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看着一塵不染的茶幾和已經收拾的沒有原樣的陽臺,文健躺在沙發上拿起了無繩電話,“你幫我看一下我落下了什麽工作,幫我擺到桌子上。”
“你瘋了?你的傷好利索了嗎?”一向粗神經的男人也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海洋掐滅香煙,站在大馬路上攔出租車回家,“你沒事吧?不要亂來啊。”
“沒事,我就是閑的難受,而且我的傷好的也差不多了,我保證沒問題。”文健愣了愣,将手邊一本財經雜志放進了抽屜,“你們等着歡迎我吧。”
“我是不懂你,但是我還是會看着你的。”海洋咂咂嘴,路燈一盞盞的亮起來,為灰下去的城市披上一層童話的色彩。
“謝謝。”文健挂了電話,閉上眼,疲倦的嘆了一口氣。
“張文健先生是嗎?”文健想要追上去問清楚允超這都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忽然從身邊竄出來的一個文員攔住了他的去路,身上還有沒有散去的油墨味道,“副總讓我給你帶個話,今天下午,在您最喜歡的地方見。”
“他還說了什麽?”文健抓住他的手臂,聲音悶在頭盔裏似乎是咬着牙。
“副總沒有說其他的了。”文員說完就退下,繞一個大彎再從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回去。
“你是為了我?”子涵想要笑,但是她的表情卻像是在哭,“玟缦,你在開什麽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啊……”靈巧的手指在被子的邊沿溫柔的畫着圈,一身輕松的玟缦對着送芝士蛋糕上來的服務員甜美的笑着道謝,然後用勺子挖下一口,向着子涵遞過去,“來一口嗎?味道不錯的。”子涵的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死死的盯着玟缦。
無趣的收回手,享受的慢慢嚼着嘴裏的蛋糕,綿軟濕潤的觸感在舌尖化開,被揉碎的餅幹底子配上蜂蜜的香濃讓玟缦滿意的眯起了眼:“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剩下來的事情,爸爸應該會交給允超來做吧,這樣最刺激。”
“項允超!”子涵縮起自己的雙腿,仍然避免不了自己的顫栗,“你爸爸?你不是孤兒嗎?你和項家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的爸爸是項景淞啊……”看白癡一樣的白她一眼,玟缦撥拉了一下跑到前面的長發,優雅的将耳邊的碎發別在後面,“哈哈……看你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
“你不是說……你和項家有仇嗎?你不是說你是來報複的嗎?那我是……被你們玩弄了嗎?哈,項允傑演的真不錯。”子涵覺得自己已經一開始是站在一個尖頂的,俯瞰一切,什麽都盡收眼底,張家的任務她完成的很好,文健沒有被波及而且還主動去了一次家族聚會,玟缦她也騙的不錯,和允傑的合作讓她很滿意,應冬的傾心教導也像是一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如今她竟然是天地倒轉,原來的尖頂變成了随時可以戳死自己的兇器,只是因為……她跌倒了底谷,“你們到底打算幹什麽?”
“我已經告訴你了呀,我的目标是你。”他們無非給了她一個虛假的燈火,讓她在一片漆黑中追逐,而忽視身邊的黑暗裏到底有多少雙眼睛,她是那麽的信任自己,信任張家的庇護,都沒有發現,當目标觸手可及的時候,腳下已經踩進了一張彌天大網,“一開始我們的目标是張文健,但是他本身就沒有漏洞,我能做的也無非是讓他脫離張家而已。但是你不一樣……子涵,你是張家替文健養着的,但是你忽然沒了用處,所以被暗中派給項家的呼救,你身上的漏洞太多,随便一個都能讓你好好的喝上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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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明天就會有新聞發布會了。”玟缦丢下她只吃了一口的蛋糕,棄如敝履,“到時候,潑到你身上的髒水,會同時讓項家原原本本的洗幹淨。”
無論是熱做法還是冷做法,芝士蛋糕始終太膩了,她從來不喜歡。
當初……子涵爬上了孤兒院的牆頭,腦子裏還思索着是不是把這個小孩子騙到牆頭再推下去真的能得到自己喜歡的二十四色彩筆,但是既然是養父的意思,她不能違抗。
沒有人告訴她,玟缦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小孩子,辮子都能綁歪,還是招人喜歡。她只能把廚房的老貓用死老鼠騙出來,敲碎了它的腦殼,然後把紅紅白白的腦漿掏出來裝在盒子裏,帶回去給每日過來燒飯的管家。
告訴他,她做完了。
她以為她是救了她的,但是如今,竟然是埋下了一顆炸彈,思索不周,都會危及張家。她是張家暗地裏養着的女孩子,無根的野草一樣,極好控制又可塑性高。張文健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她的世界裏卻全是這個男孩子的身影,他喜歡吃什麽,他的身高體重,他最喜歡的書甚至是句子,他最近開心還是難過……她太熟悉,因為她被打造成他最喜歡的樣子,最适合他的樣子。為官很難,她是标配的賢內助,是張家內定的官太太。
但是沒有用上……文健就因為玟缦脫離了張家。
她的世界裏失去了圍着轉的軸心,像是太陽系裏忽然失去的太陽,沒有引力只能被流放,所以當她收到下一個任務的時候,她明白文健還是她失而複得的太陽。張家并沒有完全放棄這個繼承人的打算,洗腦而已,總是慢慢來的事情。
卻……變成這樣。
“Bosco。”張老從一陣鳥鳴中醒來,午覺時分總是慵懶的像是一個正常的退休老人,他和自己的幾個麻友們坐在老幹部活動中心的後花園裏享受着被空氣鍍上一層膜瓣的陽光,“打電話給我的大兒子。”
“是。”男人有一張幹淨剛毅的臉,黑白分明的眼裏沒有任何一點可以稱得上自我意識的東西,剝去這層冷漠,看起來真的很靠得住。
“告訴他,不要輕舉妄動。”
小看對方,以為自己動動手指就能解決的東西,往往能卸掉你的整條胳膊。
如果對方,有備而來,就能讓你失血而亡。
也許……那個時候,出的事情欠的債,總是要還的吧。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見我了。”文健等到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一個人之後,都沒有轉過頭來看他一眼,還是那個座位,上次看的風景是綠樹成蔭,現在也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心境不同了,難免失去了生機,“我今天是不是會聽到你說……”
“我不喜歡你。”允超今天光彩照人,已經洗幹淨的頭發被吹得很好看,栗色深深淺淺的鋪着,很柔軟,文健忘不了那麽多次他就這樣扣着他的後腦勺,唇舌糾纏的感覺,和那份淺嘗辄止卻不能的悸動。
“所以昨天晚上……是什麽?”文健總算正眼看過來,所以允超訝異的看着布滿血絲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但是表情卻言不由衷的死灰一片,“那算什麽?分手禮物?”
“文健,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你和我……”允超沒奈何的幫他分析局勢,“我們都沒有表白過也沒有确定關系不是嗎?”
“你看,我只是受了打擊,你也是。兩個寂寞的大男人很容易産生互相需要的幻覺的不是嗎?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好聚好散不行嗎?”允超喝了一大口的奶茶,還是繼續的又喝了一大口,咽下,張開了依舊口幹舌燥的嘴,“昨天晚上……只是……”
說謊話,要很用力……原來對着自己最不想欺騙的人撒謊,總是會幹渴的無法繼續。
“只是你忽然想要了?”文健苦笑着坐直了上身,他的全部力氣都用來看着眼前的人,“允超……你遇到了什麽……你說出來,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
“張文健,你到底想幹什麽,不會真的以為認識一個月多點的兩個人真的會真心相愛吧,你從小看的都是童話故事嗎?”允超不認同的皺着眉,似乎是用光了所有的耐心,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望着手表,“我沒有那麽多時間來和你廢話,半個小時後我要開始準備新聞發布會。我只是出于禮貌感謝你的照顧,但是請你不要再插手這件事情了,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允超……如果你說出來,我可以回張家,什麽事我都能幫你。”文健站起來,他的左手抓着自己的手機,編輯好的信息明明白白的寫清了收信人是張文康,“你不要推開我,你不要一個人面對……”
“言盡于此。”允超的眼中閃過一絲錯亂和慌張。
“先走一步。”你不能回去……脫離的越幹淨越好……
張文健……你要好好的。
這趟地獄,我一個人去。
“近日因為罷工問題而鬧得沸沸揚揚的項氏集團終于給出正面回複……”
“抄襲事件的主謀是誰?維權的設計師應冬此次也出席了新聞發布會……”
“我們可以看到被質疑并非項氏血統的副總裁項允超也到達了現場……”
“始終不見宋子涵的身影……讓我們繼續等待……”
打開的電視機直播這一場永遠堵不上別人的嘴卻仍然奮力掙紮的發布會,允超面無表情的坐在中央靠右的座位上,身邊是憔悴的像一株枯敗植物的應冬,各位主管都到了位,甚至能夠看到當日坐在大門口帶頭示衆的那個男人,也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接受不斷閃爍的鏡頭。
“感謝各位的到場……”主持的話開沒有說完,消防隊的警報就已經拉響,始終不曾關注的文健動作迅速的戴上頭盔換了衣服,順手關了電視——
“動作快點!”
跑動的人影帶着一如既往的風響,文健先一步的上了消防車拉響了警笛,沒幾秒鐘就已經同樣坐上車的海洋拉好最後一段拉鏈,扣了安全帶:“地址居然是上次你住的那個醫院……”
鐵門卷上去,馬路上的私家車自動讓出了道路。
“我有不好的預感。”文健沉下目光。
“你說你不知道?玟缦說自己是你的妹妹你居然說不知道?!項允傑你在跟我開玩笑嗎?”子涵甩開出租車的門,扔下一張鈔票連找錢都直接拒絕,“今天你們開新聞發布會為什麽不通知我!”
“我也是才知道的,你不要生氣,我只知道玟缦要對我們項氏不利,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允傑莫名其妙的抓着電話聽耳邊的咆哮,才想繼續解釋,項景淞就已經從他的身後走近,一把拿走了他的手機,挂斷了電話。
“爸你幹什麽?”允傑暈頭轉向的回身,項景淞已經背了手向大廳走去。
“你做的很好,允傑,接下來的事情,你不用管了。”項景淞老謀深算的一笑,腳步輕快的打開了客廳的電視,高清超薄,項允超精致的臉出現在話筒前——
“我們很抱歉,因為本公司用人不利導致了這樣的情形。”
“我就知道又是他!”海洋恨得牙癢癢的看着那個一個一個将滅火器從窗口扔下來的男人,狂笑不止的聲音聽着讓人後脊背發涼,“醫院比公寓樓更加适合報複社會!我就知道!”
被張文健救下來的男人此刻帶着一點同情帶着一點孩子的雀躍在吞吐火苗的大樓裏四處流竄,他用搬得動的東西堵住緊急疏散的樓道門,将自己的小炸彈像是聖誕節的糖果一樣亂撒,點燃了所有的絕望。
“文健……你這次不能……”海洋轉頭制止文健。
卻發現已經沒有了人影。
“宋子涵不僅剽竊、欺詐、無視公司的規定先斬後奏,欺上瞞下,而且在我有事公差期間,私自更改用人制度,導致公司信息閉塞不能及時處理反饋,造成了家庭的破碎和人員的損失,我在這裏宣布——”
“解除和宋子涵的合約,一切責任……由她一己承擔。”
宋子涵推開玻璃大門,就看到高高在上的項允超給自己判了死刑。
第一個記者發現她,調轉了長槍短炮的對準她拼了命的閃着燈光,剩下的人也逐漸跟上,海浪一樣的調轉猛獸般的撲過來,宋子涵張張嘴,聽到自己曾經和項允傑的對話通過音響大聲的播放出來——
“全部處理好了,等這陣子一過去就可以重新返崗。”
“我們單方面聽信了她的話,她卻只是敷衍之詞,員工們并沒有收到她這方面的通知,我們這邊的先生可以代表所有被裁員工的意見,這是他收到的聯名信。”允超展示出一張薄薄的紙片,通過投影儀清清楚楚的展示出來,“我們昨日才查明了所有事情,應冬先生也表示,他會原諒本公司這方面的疏忽而繼續合作,相信我們之後的産品,會讓社會各界都耳目一新,當然了,那些被無辜波及的員工也會重新回到崗位,為了安撫他們前段時間受到的精神損失,我們會将裁員這段時間的所有工資,一分不少的付給他們。”
允超像是一個救世主一樣接受了專門安排好的托兒的掌聲,然後,稀稀拉拉的掌聲合着閃爍的鏡頭不斷的挑高氛圍——
“請跟我們走一趟。”一左一右出現的警員禮貌的拿出了閃着光的手铐。
宋子涵在一片嘩然聲中,一字不發的抿嘴被拖上了警車。
“張文健你根本不是來救人的!你是來送死的!”海洋看着文健已經一個人沖進了火海,急的眼睛都要脫框,“你給我回來!你瘋了!”
假裝沒聽見的文健一腳踏進了熱浪撲面的住院部,他大概有個印象這裏的地形,忽然從西南角閃過的一個黑影讓他迅速的跟上,黑煙沖着他的面罩,看的不是很清楚。
他什麽都不怕了……
十日後。
“驚天新聞,張XX落馬,涉嫌貪污受賄。”
“抄襲事件主謀宋子涵竟是官二代?”
“證據确鑿,監獄洗白敗露,次日開庭,公開審理。”
“Bosco。”張老打開了手邊的收音機,老花梨木的四角椅上坐着,眼前跪着的女人無辜的抽泣着,特地把孩子也帶過來博同情卻沒成功,文钰已經被送到了文康那裏帶着去游樂園玩了,“把人帶過來。”
“舅舅……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啊……舅舅我錯了……舅舅。”女人尖細的聲音像極了她的指甲,求生的刮着每個聽見人的神經,“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舅舅……是哥哥自己撈人的時候不小心……我也有錯……舅舅……”
“你大哥确實忙中出錯,但是沒有他将資料交出去,也不會有這樣的事。”張老合上眼聽着昆曲像是精美的瓷器淌出來,“現在……你哥哥我是能弄出來……只怕他這大半輩子的奮鬥都毀了。”
“人到了。”僵硬的像是機器人的Bosco拎着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男人艱難的抽搐了一下,原來是想要擡起頭。
“問出來什麽了嗎?”張老睜開眼。
“沒。”Bosco的聲調始終不變,“一字不說。”
“姓張的……我是不會告訴你的……”男人沒有了第一次見面的拘謹和尊敬,被剝了皮的貍子一樣,只能看到皮肉底下的白骨,“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我早晚會知道。”張老轉了轉手上的佛珠,念了一句佛經。
“少見血,帶去點了吧。”
“傻瓜……你就是個大傻瓜……”
海洋每次從夢中醒來,都覺得……自己還在急診室外徘徊,還扒着那個小小的玻璃窗探頭看裏面合着眼了無生氣的文健帶着氧氣罩,被淡綠色的隔離布蒙着,心跳的跳動越來越慢……他的眼皮都不曾顫抖,似乎是沒有任何求生的欲望……
天氣很晴朗。
微風吹過白色的雛菊,在石階上微微擺動。
石碑很新。
海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轉身離開。
允超從椅子上站起來……
秘書從後門急匆匆的跑過來……
伏在耳邊說了什麽……
他準備好的流利應對媒體攻擊的說辭就全部泡了湯……
他為什麽只長了兩條腿!
為什麽急救醫院那麽遠!
為什麽汽車不能跑得再快一點!
你為什麽這麽不要命!
張文健!
你告訴我!你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賤貨嗎!
張文健!
你……
你回來……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