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我們不能在一起嗎?那如果……我讓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閉嘴呢?”*
“我和項允超,是雙生子,龍鳳胎。”玟缦點燃一支煙,夾在兩指間,幽幽的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來,張文健在張家的別墅群裏有自己的很多零星小屋子,用來藏一個人很容易,讓一個人永遠走不出來,也很容易。
“你和他……是親兄妹?”文健看着眼前這個梳洗一新的女人,還是那樣梳熟悉的黑直長發,精致的容顏只留了一點的憔悴,但是又有着嗜毒般詭異的精神力,他覺得有點陌生,耳邊聽得故事幾乎是同一個版本,但是慕凡是一個傳達人,是旁觀者,這件事從當事人嘴裏說出來,似乎才能還原它原有的色彩和氣味,具體真實的讓人絕望。
“不準确。”玟缦撚息才燒了一點的香煙,讓薄荷味的白煙緩緩消失,她從柔軟的太妃椅上起身,擡眼認真的看着文健,一字一頓,“我們是同母異父。”
“同一時期排卵兩枚,然後在二十四小時內受精兩次。龍鳳胎本來就沒有可能是一個受精卵分裂而來,所以這個概率小到逼近奇跡的事情被我和他遇上了,也是天意弄人。”嘲笑的聲音很小,像是野貓試探的一撓,“而慕容醫生被你父親下令采集我母親的臍帶血,直接的答案就是……孩子是他的。”
“所以?”文健只覺得自己的後脊背有點發涼,那個嚴肅認真不茍言笑的父親,那個為官清廉兩袖清風的榜樣,在心中再次坍塌,“他做了什麽?”
“他要慕容醫生殺了孩子,當做醫療事故,當時沒有人知道,我們是雙生子并非一人所出。”玟缦可惜的望了一眼細長的煙卷,撥弄了一下長發,懶洋洋的又趴了回去,“我母親在臨盆的時候似乎是知道了這件事……她求醫生……保下一個。”
“我是那個被放棄的,因為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渾身發青,幾乎沒有生命跡象。”玟缦勾起嘴角,合上眼,“你們家允超真的挺厲害,一個娘胎裏出來的,他就白白胖胖。像是鯊魚的幼崽,在子宮裏就自相殘殺。”
“然後如你所知,慕容醫生舉家外逃,他的兒子長大了改名慕凡,用當初張家的封口費開了一家私人診所。”捂着自己的胃,玟缦絞起眉頭,“應冬是他曾經的同學,交情好。”
“你的身體不要緊吧。”文健起身去找了一點止痛藥,端了溫開水回來。
“你真是爛好人啊張文健……活該我愛上你。”這次的表白有着自暴自棄的感覺,但是玟缦就這樣随意的吐露,因為她知道,文健的心思現在……完全不在這裏。
“然後呢?你是怎麽活下來的?”文健将手上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看着玟缦表情平靜的繼續回憶——
她被慕容醫生丢棄在橋底下,然後被翻垃圾的流浪漢撿起,用土辦法把小命吊了起來,但是也養不活,就被送到了孤兒院。慕容醫生為了證明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特地重新化驗了DNA,他才發現了同母異父的秘密,只能将錯就錯的告訴張家,那個留着張家血脈的孩子已經暴斃在橋下,而活下來的這個是真正的項家人。同時,也告訴了身為母親的王雅淑。
一步錯,步步錯。
張家似乎有所察覺,知道了玟缦沒有死,于是寧願錯殺一萬也不放過一個,小小的子涵被派過來,企圖再次掐斷玟缦的生命。子涵的成長環境讓她格外的孤單,第一次遇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竟然起了恻隐之心。然後這樣的一個隐忍,終于變成了扭曲的愛情。
項家也收到一筆補償費,只是單獨的打到了王雅淑的賬號裏,作為一筆啓動資金,投入了項家的公司,也是從那一年開始,項家的生意風生水起,終于成長為一個樹大根深的家族企業,那一年……項允超三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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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王雅淑被張家以斬草除根為由設計車禍害死,臨死前向項景淞全盤托出。項景淞才得知自己的孩子并非己出,開始大面積的尋找親生女兒的下落。終于在孤兒院的圍牆上找到了那個神情冷漠孤傲的玟缦……那一年,項允超六年級,自閉症期。
項景淞是愛着王雅淑的,從始至終都是愛着的,所以他厭惡自己的起家,也厭惡允超。而他的計劃就從那時開始,他要讓不負責任的張家,讓奪走他所有珍惜之物的張家付出代價,玟缦不能被張家發現,所以一直都悄悄的養大,然後送出國……目标——張文健。
那一年,允超被同時送往國外鍍金。
項景淞開始留意醫院裏進進出出的癌晚病患。
“還活着麽?”文健走進散發着惡臭的地下室,借着一點點的光芒看見那個半死不活的一團肉窩在牆角,連瑟瑟發抖都沒有了力氣,“我爺爺不知道吧。”
“是的,大少爺。”冷硬的面部表情終于化開一點稱為敬重的漣漪,Bosco将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打開,文健被突然出現的光線閃到眼睛,濃重的血腥味透出來——
“你們用帶着釘子的棍子打過了?怎麽渾身都是血窟窿?”
“之前逼供的時候用的,一直沒有止血,估計都幹了。” Bosco眨眼的頻率沒有絲毫的改變,一襲筆挺的西裝服服帖帖,“需要簡單處理一下嗎?”
“總不能讓他死了吧,我不需要一個死人。”文健拉過一張折疊椅子坐下,擺了擺手,“人帶到隔壁了嗎?要好好的照顧,畢竟年紀大了。”
“正在和二少爺拉家常。” Bosco的眼中掠過一點柔光。
角落裏的肉團激動的顫抖起來,破碎的聲帶嘶啞的讓人以為是烏鴉的叫聲,他意識到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讓他在極其疲憊的情況下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也要看一眼眼前的人。
“你好呀,我的……表姑夫?”文健友好的笑了笑,手上的遙控器一按,一邊的牆壁整個透明化,玻璃的對面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坐在輪椅上,蓋着嚴實的厚毛毯,一臉喜滋滋的拉着張文康的手在說着什麽。
“嗚嗚……”已經說不出人話的肉團肉眼不見的匍匐着,在地上又擠出一灘血跡。
“這是您的外祖母對吧,我應該不會接錯了人。”文健保持着尊稱,盡管這個男人的面目已經全非,“我這個人一直都是很好說話的……不像我的爺爺或者父親,他們喜歡用強硬的手段,我不……我喜歡硬骨頭,更喜歡在硬骨頭裏面找軟的關節打。”
“嗚嗚……”男人的一雙眼睛除了黝黑的瞳孔,剩下的眼白都滿是血絲,所以很難和他的其他五官區別開,他看着這個如沐春風的男人,這個在家族聚會上曾經遠遠的看上一眼的張家大少爺,像是看着什麽地獄的三頭犬一般。
“我爺爺喜歡用槍指着別人跳樓,這其實挺難的,因為都是一死,不如一拼,是吧?”文健悠閑的翹起一只腿,有點犯困的眯了眼,“但是我覺得,這槍口沖着別人,或許更有效果,你說呢?我肝癌晚期的表姑夫?”
“項家給了你多少錢和承諾,說只要你能偷出張家灰色地帶的證據就幫你給老奶奶養老送終呢?我的表姑夫?”頭一歪,文健撥通了文康的手機,隔着玻璃看着他點點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就在隔壁的樣子,讓他一些依戀的小表情都暴露出來,Bosco的神情黯淡,打開門離開去找一些止血帶。
文康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藥丸也不知道說了什麽花言巧語的,讓老奶奶驚喜的睜大了眼睛,然後連連點頭接了過來,貼心的遞上一杯水,眼看着藥就要被吞下。
“嗚嗚嗚嗚嗚嗚!”瘋狗一樣的撲過來,文健看着忽然有力氣的肉團跪在自己的腳邊嗚咽,只能将沒有挂斷的電話再次擱在耳邊——
“先停一停。”
“表姑夫,我們做個生意吧。”耐心的彎下腰,文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很簡單的。”
“我可以讓人把你全身上下都包成一個木乃伊,然後再次棒打你直到傷口裂開,等血幹了,直接将繃帶撕下來,就像重新撕掉你的一張人皮。”
“我也可以讓你完好的從這裏走出去,重新擁有名聲和地位,和你的外祖母好好的度過最後的一段人生,等你死了,我會告訴她你去外國和表姑定居,然後幫你贍養她。”
“這全部都是你的選擇。”
“是坐在辦公室裏翹腳看報紙,還是讓老奶奶哭瞎了雙眼為你天天燒冥紙?”
“或者?讓奶奶陪你?”
“表姑夫是聰明人,不會讓我失望的。”
項允超養成了晨跑的習慣,最近的天氣有點冷了,只穿一件運動衫似乎都抵禦不了寒風,他會繞着海邊的長蛇公路一路向西邊跑,讓初升的陽光灑在自己的背後。這段路線曾經是他和文健一起晨練用的,現在只剩了他一個人。
他不是沒有想過,一了百了。
有幾次盯着冰冷的海面,他都有走進去的沖動。
但是他不能。
他知道張文健的死非同一般,甚至有可能是有人設計陷害的。張家不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雖然張文健和張家已經脫離了關系,但是不代表他們就真的不把張文健當做繼承人。曾經他們還因為想要張文健回來而露出了破綻才讓項氏鑽了空子。
那個張文健的遺體面目焦黑,但是DNA卻是白紙黑字寫的很清楚。
像是自己的DNA分析那樣的清楚。
只是……符合與不符合的區別。
他也有考慮過最大的受益人,項景淞卻同樣感到驚訝,那麽張家最近的動靜很小,像是斷了腿的猛獸,暫時躲回了自己的領地,只是威脅始終在那,不知道何時會發難。沒有什麽大的人事上的安排,張老爺的位置也始終沒有人頂上。
這很蹊跷。
讓項允超忍下這幾乎奪取他一切的痛苦,暗中伸出了自己所有的爪牙。
他現在可以說,他很了解張文健。
從子涵的口中,從項景淞的口中,從那個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消失的玟缦的口中,從那個失魂落魄的應冬口中,他漸漸的得知一個全方位的張文健,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熟悉,他可以合上眼勾勒出他無論遇見什麽下一秒的反應。
張文健,活在他心中。
讓他更加的不舍得就這樣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等于……殺死張文健……第二次。
他不想做兩次的劊子手。
他漸漸的有點感到累了……五公裏的路程可不是開玩笑的,能讓他白斬雞一樣的身材現在出現了優美的人魚線,連項允傑都說,他明明精神上單薄的像是一吹就倒,但是肢體卻越來越趨近于完美了。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同樣晨跑的人……背影有點熟悉?
項允超擰着眉頭加快了速度,但是還是有一段距離加上他已經體力不支,那個身影似乎就要從視線裏離開,允超的呼吸一滞……冷風吹下了那人連帽衫的帽子,将他一點點側臉露了出來——
他日思夜想,他随手都能勾畫出來的側臉。
張文健的皮膚很白,跟他項允超有的一拼,兩個人曾經互相嘲笑都白的反光,然後都一致認為男子漢的氣概跟膚色無關,但是還是相約下次一起找機會把自己曬成古銅色。或者……只要是健康的小麥色就夠了?人不能太貪心……
人……
不能太貪心……
他項允超……不能太貪心……
他不能奢望張文健的死,只是一場惡作劇。
但是這個人!那麽的像他!讓他重新的邁開步伐,手腳發麻也要沖向他。
冷風從領口灌進來,吹得他眼睛隐隐冒出了淚花,他咬着牙,視線裏只有那個上下晃動的跟着自己腳步而漸漸接近的身影,他重複着這場追逐,永無止境也沒關系。
但是很快,他發現,那個人也加快了腳步。
然後允超終于腳一軟的倒在地上,任憑那個人拐彎進入了一個深深的小巷子。
允超咧着嘴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項允超……你真傻……真的。
“你沒事吧。”那人折返回來……
允超擡起頭,陽光從身後亮起,刺眼的打在那人的臉上——
果然不是你。
張文健……不是你。
不是你。
“哥……你何必呢……”文康握着方向盤,躊躇着還是問了一下副駕駛上的文健,他已經将帽子重新戴上,碎發浮在額前,擋住了他的眼睛。
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