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春閨妍豔.圖

不過兩日, 雲安果然親自将信送給黛玉,黛玉道謝,未及命人上茶, 已先拆開信來看。

雪鷺親自捧了熱茶給雲安,笑道:“姑娘吃茶。”

言語間只叫“姑娘”,并不提名道姓的稱呼, 可見稠密。但這房中諸人,從黛玉的丫頭到雲安的梅月、荷月皆不以為奇, 若教外人看來, 倒好似她倆個才是嫡親的表姊妹似的。尤其黛玉向來細心有禮, 像如今這樣不請客人坐下不趕命上茶的事在別人身上從沒有過,更叫她屋裏的人知道她的心——慣來只有親近之人才不必死究禮數。

雖前因在林家救了杜仲性命、杜仲拜陳先生為師、又護持黛玉一路北上的情分上, 可終究是落在兩個姑娘相投契才能處成這般。因兩個姑娘處的好, 她倆屋裏的人也漸漸同氣連枝起來。再加上一個溫柔厚道的迎春,賈家竟再無他處比這平明樓裏更契合相投的了,俨然是處女孩兒們的桃花源一樣。

“我新給父親做了些針線, 這兩日收拾出來仍舊請杜大哥哥托镖行随信捎去。”黛玉看罷了信, 眼眶紅紅的,卻笑了起來。

雲安點頭, 笑道:“陳先生的信裏說林伯父與家裏上下人等皆安泰康健,只是擔憂你想家, 便與镖行定了契, 以便月月的書信往來……你可安心了罷?”

林如海的信裏也寫了此事, 杜雲安也如此說,更叫黛玉高興了,她将信貼在胸口,一會叫雪鶴将她給林如海做的鞋拿來包起來, 一時又命雪雁雪莺兩個将她在臘八那日親手浸的臘八蒜壇子取來……支使的大小丫頭團團轉,連梅月荷月兩個也緊着幫忙。

這一屋裏正一團和氣,姑娘們臉上都帶着笑,雲安同黛玉将牆上所挂的九九消寒圖取下來,這瓶插紅梅的“歲歲平安”消寒圖系黛玉親手所畫,上圖的梅花已經塗紅了小半兒。

“還是你的心最靈慧不同,怎麽想的來?”雲安笑道:“林伯父收着這畫兒,指不定如何高興。”

黛玉抿着嘴也笑:“我塗了這些,父親把中間路上未填的補上,接着日染一瓣,也就當我們父女倆一同‘珍重待春風’了。”

一語未了,外面有人道:“你們這裏做什麽呢,這樣熱鬧?”

雪鷺與梅月笑道:“寶姑娘、雲姑娘與三姑娘、寶二爺一齊來了。”

黛玉同雲安忙道:“快請。”

那四人進來,看到屋中忙亂,案上、幾上都散着東西,湘雲便笑道:“多早晚的就把年貨擺出來了?”

黛玉請衆人往西側暖閣去坐,又命雪鷺雪鶴上茶,這才說:“我往家裏寫信,随信捎些東西。”

寶釵便道:“我們家常有南北來往的船,若是林妹妹要捎寄東西,只管使人告訴我,我家的船極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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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只說已經托好了人,又謝一回寶釵方罷了。杜雲安但笑不語,林家難道沒有船只嗎,便是每月都派船來往都中和揚州又算得了什麽,不那麽做只因老謀深算的林如海避嫌而已,這是怕叫有心人往他頭上織羅個聯絡朝臣圖謀不軌的罪名。還是上次托杜仲師兄弟‘壓镖’送林妹妹上京,才教這老狐貍想起了走镖行的法子,托镖行這等開門做買賣的江湖行當傳遞信件,本身就擺出了坦蕩的态勢,況且又有杜仲這等在镖行人面極熟的小輩子侄們在,寄信寄物更是又快又放心。

賈寶玉已站起來到廳中轉過一圈,将那些東西一一賞鑒過,才走回來笑問:“那玻璃罐子裏裝的是什麽?”

“是臘八蒜。”雪鷺請他吃茶,邊笑答道。

湘雲捂着嘴笑:“林姐姐怎的還要将這個捎去不成?怪陋簡的。”

雲安也笑:“我們幾個前兒鬧着玩,自己剝的蒜瓣兒,自個兒浸到米兒醋裏……這一罐子都是林妹妹親手作的,送去給林伯父,不為貴賤好壞,林伯父受用的正是女兒的孝心。”

“好有趣,怎麽不叫我們!”探春拍手笑道,又問:“怎不見二姐姐,方才我們先去她那邊,也不在屋裏。”

黛玉和雲安都笑:“鳳姐姐請她幫忙呢,二姐姐便舍下我兩個去幫嫂子了。”

“你們好會弄趣兒!”湘雲也覺有趣,說“但凡是咱們自己動手作的,便是一草一紙,也不嫌寒簡了。”說着就推寶玉:“什麽時候咱們也想個新鮮的事情頑一頑,豈不比鎮日趕圍棋閑說話來的好?”

寶釵看一眼外廳花幾上的玻璃甕,心道這可不算寒簡了,只這剔透的玻璃甕就是多少人家裏都沒見過的。

她自想着,就聽寶玉起了興頭道:“待到春暖花開,咱們采了新鮮的花朵來,我給你們淘澄胭脂膏子——致遠齋前頭的院子極大,我們且擺開了陣勢,好好頑一回,既得興,又給你們制出來一季所用的胭脂!況且春日裏,飛花漫天,姐姐妹妹們一處弄紅品香……老天,好一幅‘春閨妍豔圖’!”

他說着,已醉倒在美景裏,仰倚着雪松錦的靠背上,兀自喟嘆。

湘雲喜得無可不可,只願明日就百花齊開了好弄這個頑,還道:“還要捱到多早晚,如今各處也有好些花,不止紅梅白梅,便是牡丹花兒也有,我們不若擇一日先作頑一回的來。”

寶玉聽了眼睛又一亮。

寶釵忙攔道:“如今治辦年事,上下裏外,皆是忙忙碌碌的,且不是弄這個的時候兒,況且凍病了不是好玩的。”

探春因笑道:“正是這話兒,過幾日除塵裱糊的又得一番折騰,什麽好興致都得給敗了。”說着就又指着寶玉道:“二哥哥開春就要往家塾念書去,正是以後要用功上進了,若還弄這種事情,教老爺知道了,豈不得責罵說我們引得你不務正業呢。”

湘雲和寶玉大失所望,尤其賈寶玉,此時臉上的表情已經能讀作‘痛不欲生’了。

他哀哀嘆氣:“寶姐姐三妹妹好沒趣了,此時又說這個做甚。我只‘今朝有酒今朝醉’罷,快快別提什麽功課上進的,沒得濁了林妹妹的屋子。”

黛玉只捂着嘴笑,不肯說話。

湘雲賭氣道:“我們在屋裏制一點子來頑,大節下難道老爺還怪罪嗎?”

寶釵便握着她的手笑話:“你一門子頑心,也不想想若要用鮮花淘制胭脂,需得多少花呢,是那雪地裏的幾株老梅夠你折騰,還是你要把老太太、太太屋裏那幾盆難得的牡丹都薅禿了的?”攬過她安慰:“過些日子,桃花滿枝丫,玉蘭立梢頭,各色各樣的花兒朵兒都任你選用了,那時候即便你要的這裏沒有,我也只叫人給你弄來就是了。”

哄得湘雲又高興起來,大家都笑她小孩兒脾氣,一時惱了一時又好。卻不知除了賈寶玉,其他人或多或少心裏都有些感嘆:這史湘雲正是一腳踢死個麒麟——不知貴賤的大小姐秉性,這冬日裏的牡丹何其珍貴,全是地窖火炕的百般伺候出來的‘唐花’,阖府裏只有上院和正房裏擺着幾盆,鴛鴦彩霞幾個都小心翼翼的供着,要它在正旦的時候添富貴光彩呢。

“那一卷卷軸是什麽?”湘雲看到雪鶴和香菱将一卷卷軸放進錦盒裏,因問。

“是我們姑娘畫的九九消寒圖,也要給老爺送去。”

衆人命她倆打開一觀,見那圖上的梅花花瓣已經填染到今日,都盛贊黛玉好巧心。

寶釵嘆道:“臘八蒜消寒圖,大俗大雅,林妹妹的這一腔心思,能不教人動容。”

暖閣裏的年輕男女們皆是感黛玉之心,湘雲此時眼圈一紅,卻滾下淚來。黛玉知她自襁褓中便父母雙亡,從小跟着叔嬸過活,也忍不住心頭一酸,眼眶一熱,又怕衆人看見了,忙低頭自己擦了。

黛玉因她落淚,湘雲全看在眼裏,當下心裏感動,挨到她身邊,抽噎着要給她擦眼淚。這兩個女孩兒,一個自己臉上還挂着淚珠呢,胸脯子一抽一抽的更咽,就扁着嘴給那個已經止住淚的擦臉了;方才忍住不哭了的那個,被她拿手帕子一招,那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似的一串串的往下掉,越發叫替她擦淚的這個忙得慌。

本來大家傷感,看到這一幕都合不住,撲哧一聲兒,鬧得哭不成哭,笑不是笑。

“都不許哭了。”雲安是這裏頭最大的那個,當下就道:“一會子上頭傳飯,這一窩的紅眼兒兔過去,沒得吓着別人。”

說的湘雲兩個也破涕為笑。

當夜,雲安鋪了紙在桌上,用極細的毛筆将今日的情景描畫下來:她上輩子的家長奉行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像一衆小夥伴們似的被逼着學過些才藝,畫雖不好,可素描卻還能看。

“姑娘畫的這是林姑娘和史大姑娘?這……太像了!”梅月荷月等都像看西洋景一般,圍着桌子不住的啧啧稱奇。

杜雲安搖搖頭,她只會依葫蘆畫葫蘆,什麽意境韻味一點不能,也就是時下這種畫法少見罷了。

把經歷世情趣事畫下來,是杜雲安早就存想的念頭,只是到如今才有閑情逸致的做起來——杜雲安自謂有此奇緣來到這世,又陰差陽錯的有幸與紅樓女兒們相處一回,等老來追憶時,若不将種種趣事畫下來,總覺的是白白抛費了這一遭奇遇。

雲安聽女孩兒們叽叽喳喳的看那副“小姊妹拭淚圖”,想一想,又單獨畫了張黛玉的小像放在一旁,香菱邊涮筆邊端詳那畫兒,見上頭畫的是林姑娘抹着眼淚被逗笑的一瞬兒,不由深為敬服:“姑娘畫的跟林姑娘一模一樣!姑娘得了空,若肯教我畫兩筆,便是我的造化了!”這女孩子心裏存着一個念想,倘若學會了姑娘的畫,自己給自己畫一幅,日後散出去,或許天可憐見能被父母親人看到認出來呢。

雲安早知香菱是個好學肯學的女孩兒,當下欣然道:“我只會描這種的,你若想學我自然教你。但若是你想畫大雪紅梅、春日盛景的那種重意境的畫兒,我就不會了,我帶你去拜四姑娘為師,她雖小,學畫卻有成了的。”如今這種照物白描的畫兒,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我只學姑娘的這種!”香菱鼻子一酸,也不瞞着雲安,将心裏的想頭告訴她。

雲安一愣,笑道:“傻姑娘,可不許這麽的!這一來不就成了官府緝拿人犯的畫影圖形了麽!”當下世風雖還算開明,可對女子仍是束縛苛刻的——杜雲安從後世來,這種畫圖尋人的法子她早想到了,但根本就行不通。要知當下在大庭廣衆售賣觀看的女子畫像,不是欽犯就是花魁,倘若叫香菱的畫像散出去,還是自己這種極肖似的畫法,那即便找到了她父母,她自己也能被唾沫謠言逼得活不下,甚至還可能被宗族送去廟裏作姑子。

“我已托了你林姑娘也替你打聽着,”雲安寬慰她:“你知道的,你林姑娘祖籍姑蘇,林老爺又在揚州做官,全是咱們猜測的你可能的家鄉。林家在那裏的根基深,他門下的家人幫忙,可比你那種漫無邊際的撒畫像的想頭靠譜多了!”

香菱這才知道自己想的簡單了,又聽了這話,感激涕零,被雲安攆去洗臉了。

一時梅月荷月兩個上來:“姑娘,天晚了,歇了罷。”

一宿無話。

次日起來,杜雲安将那副小像給黛玉:“像不像?”

雪鷺雪鶴都捂住嘴,黛玉也捧着細細端詳。

好一會兒,雪鷺喜道:“不若把這幅畫也放進信裏,老爺才喜歡呢!”

黛玉忙小心折好,親自放進信封中。

下晌,迎春從鳳姐的丹桂苑回來,請姊妹們在三樓吃茶賞景說話兒。

迎春和雲安已用了一盞熱熱的金瓜茶,還不見黛玉來,迎春因問:“林妹妹忙什麽?”

不待雲安回答,黛玉已進來了,她身後雪鷺雪鶴各抱着一個不小的包袱,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拾來收拾去,沒成想越來越多。麻煩杜大哥哥了。”

雲安倒笑了:“不多。我前幾日回家替我哥哥收拾去通州大營的行禮,壓了又壓,還叫我拾掇出滿滿一炕,我哥哥笑話我,說不若叫他連屋子一起搬去……他說是如此說,到底叫人都包了起來。”

說着,就命叫來杜家自己買的兩個婆子上來,又添上林家的管事媳婦,叫緊着送去杜雲安兄妹的家裏去。

“雖年前送不到林伯父手裏,但今兒送去,卻趕得上明早發的船,若是順暢,或許林伯父還能吃上破五的扁食配臘八蒜。”

迎春笑道:“我們浸的蒜少了,今兒鳳嫂子不知怎的聽說了,叫咱們分她一碗元日蘸煮饽饽吃。”

“我也替老太太傳話來了,也說要一碗姑娘們弄的好綠蒜兒。将才寶二爺在老太太跟前說林姑娘泡的蒜又好看又好吃,把老人家饞着了。”鴛鴦從外進來,笑說。

三位姑娘都氣道:“他又沒吃過,我們壇子都沒開呢,外頭連一絲兒的醋味都聞不到,他就知道好不好吃了!倘若弄出來的味不好,豈不叫老太太掃興,叫大夥看笑話!”

“好姑娘們,經了你們的手,不好吃也好吃了!”鴛鴦笑着來拉她們三個:“三姑娘、四姑娘、雲姑娘、寶姑娘都在老太太屋裏說笑呢,你們也快來!”

于是衆人一起往上院裏去。

————

話分兩頭,且說杜仲在家接了林黛玉送來的包袱,忙與師弟将他兩個給陳師父和林老爺的東西帶上,一起到興隆镖局來。

窩裏鬥的幾個人被張師傅處罰逐出之後,如今勤勞肯幹的一些師兄弟們出了頭,镖局裏頭規矩更整肅,倒叫這興隆镖局倒更上了一層樓。杜仲宋辰兩個雖離了這裏,衆位師兄弟卻仍記他們的情,忙忙的将他們的東西裝箱封條,應承第一批上船,必定放在最穩妥最好的艙房裏。

與師兄弟們說了一會子話,約定了請吃年酒的日子,杜仲宋辰兩個才別過了。杜仲因說:“咱們順道去酒鋪裏一遭兒,問問那掌櫃的,明日将最後一批藥酒給他們就完了心思,我們也正經準備過年了。”

宋辰欣然應下,叫劉三駕着馬車自己家去,兩個年輕小郎君就往酒鋪走。都是高高的個兒,腰板挺直,行動間利索有力,臉又俊,穿着打扮也體面,這麽一雙小後生走來,怎麽不引人注目。這師兄弟兩個一行走,大爺大媽就一行看,連街上的小媳婦大姑娘也頻頻‘不經意’的掃過來又瞄過去的瞧,虧得宋辰右臉上有那塊跟傷疤似的胎記,才沒叫好事的叫住打聽他二人家住哪裏,可有婚配。

西側繡鋪裏幾個女孩兒相攜出來,正看到兩人路過,其中一個頗為大膽,下死眼把宋辰盯了兩眼,她那小姊妹們就推她,一群姑娘吃吃的小聲說笑。

一個說:“芸娘,不如咱們跟着些,瞧瞧往哪兒去?”

那叫芸娘的有些意動,扭捏兩下,就被一群女孩兒簇擁着掉在後面了。

這街市是南北東西交錯的幾條兒,背後嘻嘻鬧鬧的聲音卻一直在,杜仲宋辰兩個不是聾子更不傻,師兄弟兩個就轉進旁邊鋪子避讓了片刻出來,那群小娘子們仍未散了。兩人暗自皺皺眉頭,杜仲腳下更快了幾分,宋辰卻頓住腳,冷冷的向後瞥過一眼。

“嗚!”一個女孩兒驚出聲,忙死死握住自己的嘴。再看那個芸娘,正正好的将宋辰整張臉都看見了,與他的眼神相比,那右側臉頰的胎記都不算吓人了——芸娘只覺跟鬼對看了一眼似的,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腳就跟被釘在地上一樣,這日直到回到自己家裏腿都是軟的。她家正是這條街上賣吃食的一家小食店,前面做買賣,後院自家居住,她娘看她不似往常愛笑愛說,便問女兒。芸娘便問見沒見過一個右臉上有疤的年輕男人,“怕人的緊,跟鬼似的……”。誰知還未說完,她娘一拍大腿,直說:“那是個財神公啊!這些日子最紅的那什麽長春酒就是他們家的,聽說還未有婚配,诶唷,要是咱們家能攀上這門親,可就祖墳冒青煙行了大運喽!”把個芸娘氣的吓的直哭:“若教我嫁這樣的人,我寧可一根繩兒套脖子上了了,也不白活着受罪!誰知道他吃不吃人肉!……”

“把你這神情收收。”杜仲聽到一水兒的抽氣聲就猜到發生了什麽,他無奈回身,邊拍拍師弟的肩膀,一邊兒警告似的環視一周,把那些個看向宋辰的目光給逼回去。

杜仲還是找甄瑳報仇那次才真正染了血的,可宋辰比他還小,當時卻像已稀松平常了。後來杜仲才知道他雖出身遼東望族,可遼東一帶野獸和匪賊都多,當地民風粗犷,遭遇狼群時便是個小童都敢拿起匕首短刃拼命,宋辰因生父早亡,更是早就沾過血的。沾過性命人血的人才會有的那股子戾氣,尋常漢子尚且受不住,更不提一群小姑娘了。杜仲覺着沒當街吓哭別人,已經僥幸了。

宋辰倒不覺的有什麽,他是慣來如此,最擅長用這種陰郁狠戾的眼神吓退那些煩人的打量議論。見師兄示意,料街上的這群閑人不敢再跟着他們,宋辰就又變成那個面無表情木木呆呆的宋辰了。

杜仲揪着師弟,趕緊快步走了,免得一會後頭那些人回過神哭起來不好收場。師兄弟兩個忙着脫身,沒注意他們才走過了這處街市與都中主路的交叉處,把那幾個小娘子吓住時她們正好兒擋在大路上,叫那條路上幾個騎馬的路人将方才的情形都收入眼底了。

“老爺?”一個長随打扮的壯漢問。

王子騰把玩着馬鞭,遠遠望了一眼兩個小子進去的那鋪子,眯着眼睛問:“酒仙居?”

那長随也望一眼,随即道:“酒仙居的酒是都中頭一份兒,他們的藥酒也好,府裏買辦每月都從酒仙居定些上等的來,許是您看到過他家的箋子?”

王子騰點點頭,他不過是看那兩個小子年歲不大卻有點兒氣勢有些稀奇罷了。

“酒仙居最近才上了一種周公百歲酒一種長春酒,聽說極好,尤其長春酒據說是仿的宮裏的方子……”那長随觑着王子騰的神色說。

王子騰哂笑:“哦?難道府裏不曾置辦?”

那長随就不知道該怎麽回話了,哼哼嗤嗤的憋出一句:“小的聽聞這長春酒頗受太太奶奶們喜歡……”這不是太太病了麽,老爺常不着家,大年節下不想法子哄哄——這長随家有賢妻,他個耙耳朵對此道甚是精通。

王子騰用馬鞭子指指他,大笑道:“那老爺就親自買一壇子回去!”

說着便縱馬小跑過去,他的幾位随從忙跟上,惹得這條商鋪林立的北街上的行人忙忙躲避,登時塵土揚起。

才到這酒仙居門口兒,當頭就碰到個掌櫃打扮的人笑着将方才那倆小後生送出來,一面走還一面客氣說話。王子騰挑挑眉,這倒有趣,難不成還是個大主顧不成。

杜仲正與掌櫃的寒暄,餘光瞟見王子騰等人,先入眼的卻是馬腿上的一處印記,心想:這烙印?是軍中的馬?

擡頭正與馬上一雄壯威嚴的中年人對視。杜仲心中揣量一番,看着的确像個軍爺,便微微拱手示意,随即向酒仙居掌櫃告辭去了。

王子騰雖未着官服蟒袍,可遍身華貴,更別提他身下這馬極神駿——尋常武人看到他,不多打量他一眼,也得多看駿馬幾眼罷?這兩個小子倒奇了,一個看一眼拱拱手,一個連頭也沒擡。

走出幾步,杜仲回頭,看的卻是馬蹄子,果見一匹馬擡腿時露出的馬蹄鐵上有個标記——“軍馬。”杜仲輕聲對師弟說。

宋辰點點頭,師兄弟倆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爺,那兩個小子說‘軍馬’。”這時,最後面的個不起眼的小個子随從禀告。

王子騰微一颔首:“無妨。”他對偶然遇到的兩個小卒子不感興趣。

只是拎着一壇長春酒回府後,眼見後街熱熱鬧鬧,一路上都能聽到孩童們嬉鬧的聲音,府裏卻冷冷清清,王子騰不免長嘆一聲。這時管家王福上來禀告近來府裏的事:“……太太靜養安神,小姐也病了,太醫開了方子,說小姐體弱,今冬最好不要出屋子,謹防受寒。”

王子騰又嘆一聲,更覺寂寥。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遇到的那兩個小子,不免有些羨慕兩兄弟的父母,不說兩個後生看着教養的不錯,就說家裏有這樣兩個半大的淘小子,該是何等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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