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美是丁香乳
越臨近年下越忙碌, 杜雲安來到這世十五年,卻也是頭一遭經歷這等上下皆忙、勞師動衆的大場面。當日在鄉間莊子上時,雲安已覺年味濃重, 可見識了榮國府這樣簪纓世族之家治辦年事的陣仗, 方知從前遠稱不上隆重。
這日, 迎春三個因賈母處免了近幾日的請安, 姊妹們就也不必往上院随賈母吃飯了,大廚房将各自的份例送到姑娘們房裏。迎春、黛玉和雲安三人就商議着合在一處用飯,又叫人告訴給大廚房還放了賞, 鍋竈上人知機, 給三人的飯菜各有花樣, 沒用重複的菜肴應付。
繡桔道:“擺飯。”五六個媳婦子捧着大漆捧盒上了三樓,滿滿當當擺了一大桌子的菜馔,并三小碗胭脂米飯。
饒是沒有長輩外人,三人仍“食不言”, 迎春和黛玉是慣來如此, 雲安則是這一年裏才養成的習慣。從前在杜家的飯桌上,兄妹倆常會趁着吃飯的功夫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些閑話,這樣方能添些人氣兒。雲安想如今家裏幸好有宋師兄、魯伯等人, 哥哥才不至于冷清。
三樓上姑娘加姐兒足有七八個人,可靜的卻像沒人似的,杜雲安心裏暗嘆怪不得這些太太小姐們都是貓兒食的小胃口,這樣的氛圍能有什麽食欲。她邊吃邊心思飛了出去, 一時又想怪不得如賈赦賈珍等人愛聚衆飲宴。這時代的人也奇怪, 正經吃飯就必得食不言, 可一旦上了宴席, 反而縱情放誕, 越熱鬧越好的。鬧得那些忍不了寂寞的老爺少爺們,寧可置一桌小席面與小妾吃酒高樂,也不願和正妻兩相對坐舉案齊眉。
“添飯。”杜雲安心裏想‘能有什麽胃口?’,手上卻将空了的飯碗輕輕推了下示意添飯。
梅月的手頓了又頓,才又給添了飯,邊看雲安的眼色給她夾菜,邊心驚膽戰的瞄她的飯碗。見這回吃完了整碗飯,她姑娘将筷兒輕輕撂下才松口氣。
見雲安停筷,迎春和黛玉兩個早已吃飽了的也将銀箸放下。
自有婆子上來收拾,仍舊放進食盒裏,由當值的大丫頭散與這院裏的人吃。一時漱口淨手,各人的茶捧上來放在窗邊矮榻上小幾上,雲安便攆梅月:“快去吃飯罷,讓我們說說話。”
梅月四處望了望,見沒有外人,方小聲道:“姑娘,您今兒添了三次飯,比昨兒多了一回。”那一會兒就少吃些點心饽饽罷。
雲安斜她:“還不是你不給我添滿了。”誰叫這裏用的都是那種巴掌大的小碗,滿滿一碗也沒多少,總不能讓她餓肚子罷。
“不是,我是說姑娘進來的飯量長了不少……”梅月有些難為情,大抵女孩兒們用飯都自覺的節制,偏她們姑娘從不委屈自己的嘴,平常那些酥酪點心也用的多,萬一吃成個圓子可怎麽了得!
“我正長個呢!”雲安屈得慌,好不容易來趟紅樓,怎能錯過美味?
想了想,雲安‘寬慰’梅月:“以後你把碗裏的飯壓實了,我只吃三碗。”大不了多吃菜。
迎春和黛玉撐不住都笑了,迎春解圍道:“你們姑娘比我們都康健,她身子骨好,自然用的多些。”
黛玉也笑:“這樣才好呢!跟姐姐們一處,我現在的飯量比往年都大些兒,自覺氣力也足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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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瞟了眼雲安身上,到底将桌上的茶果子捧走了,笑的黛玉歪到迎春身上。
這日晚上,梅月應賴着不走,非要給雲安守夜,雲安因問:“是不是有人笑話我飯量大,沒有小姐的款兒,不體面?這種話你聽聽就罷了,理他們呢。我若因此就餓肚子,才傻呢!你也看着些荷月香菱那幾個小的,別教她們學什麽尊貴範兒,餓壞了腸胃可是自己受罪。”
梅月想說的倒不是這個,其實自從自家姑娘又回親家府裏客居,這流言蜚語就沒少過,只要沒人敢當面撂姑娘的面子,她們這些人都不理會——反正那些人是誰都敢議論的,就是他們自家的姑娘奶奶們也沒見嘴上積德過。
“裏子比面子大了去了,咱們自己實惠才是正經,別犯傻。”杜雲安兀是傳授‘厚臉皮’。
梅月實在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姑娘這季的衣裳比秋裏寬了寸許,姑娘自己覺出來了嗎?”
杜雲安眨眨眼,“我長個了呀。”這有什麽問題嗎?
“是這裏!”梅月氣的直接指了指雲安胸前。
杜雲安挺挺胸脯,拍拍自己,自豪狀:“可不是!叫你看出來了!”
梅月氣的漲紅了臉,方才那一絲的羞意全不見了:“姑娘注意過別人嗎,我比姑娘大兩三歲,還有其他的姐姐們,我們的……”她指指自己,臉上通紅一片。
杜雲安這才反應過來,仔細瞧瞧自己,是比上輩子有本錢,日後長成了,豐乳細腰指日可待。雖出乎自己預料,可哪個女孩兒會嫌自己身材好呢——摸摸臉,雲安道:“等明年開春了是該搗鼓些面脂頭油來使。”得讓各方面都配得上麽。
她正盤算,卻見梅月從櫃子裏拿出一條白絹來:“以後每日我為姑娘束胸,因着姑娘還在長個兒,咱們先白日綁上晚上松開,日後看情況再想要不要晚上也束上——另一則,姑娘盡量少食些,免得後頭受苦。”
杜雲安瞪大了眼睛,她從前見了晴雯和香菱裹的小腳,還暗自慶幸自己身世再複雜也沒落到那副田地去——受前朝糟粕影響,那些人牙子為把貌美的女孩兒賣個好價錢,常會偷偷違反朝廷禁令給手裏的女童纏足,用來讨好有些老爺少爺喜愛‘蓮足’的癖好。
這纏足的雷沒劈到自己頭上,轉眼間怎麽又冒出個束胸的虐待來?杜雲安擰眉擺手,堅決不從。
梅月想一想,自家姑娘幼年就沒了母親,許是不知道這裏的門道,只好忍着羞悄聲告訴:“太太怕姑娘被保母掣肘,不肯留個人爬頭上管着咱們,我原覺着好,可這會子倒不美了!姑娘已經及笄了,這一二年裏太太必然要為姑娘相看親事——可時下受人喜愛的……”
梅月羞的臉上幾乎滴血,杜雲安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時下受推崇的是那種平胸削肩、楊柳細腰的身形,說白了就是“丁香小乳”才符合大衆的審美,纖巧不豐腴,能被‘一手掌握’的最妙——不僅大多數男人喜愛,就連女子也如此,尤其是做了婆母的人眼中,人品相貌都端端正正的才是正經媳婦該有的樣子。比如杜雲安,如果任由體态發展,說不得就被打倒‘妖妖嬈嬈、狐媚子’一類裏去了,世人慣來有些根深蒂固的偏見,覺得這種美人兒天生難守婦道似的。
‘自家姑娘本來出身就差些兒,再放任身形,只怕難找到好親事,就算太太給促成了,日後恐怕也不讨夫婿婆母喜歡。’梅月心想,她到底大幾歲,心裏已明白了些事情。這個好姑娘是一心替雲安打算才肯這樣說出來。
聽梅月的話,杜雲安恍然想起上輩子讀書曾讀到過民國時期的“天乳運動”,在這場運動之前,束胸布和裹腳布竟然可視為女德的準則要求,那些個身姿曼妙的女性常卻被看成不正經和粗俗,那個時代都如此,更不提如今了。
古往今來,‘衛道士’們從不少見,只本朝民風比前朝略寬、女子的地位也高些兒的這點子事就不知引來多少學究的口誅筆伐,有一種人一邊自己狎妓納美妾,一邊怪罪女人太美,妝扮太抛費,批判女子日漸驕奢放縱,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女兒都踩在腳底下。
“……”杜雲安自言自語:“理他們呢,一群腦子有病的!”
“姑娘說什麽?”梅月問。
“好梅月,我不弄這個。”雲安一笑,借用了位大師的話:“原本自然,何必害羞。”
不待梅月再勸,杜雲安開始掰着手指說束胸對身體的傷害:“……鬧得多病短命,何苦來。”
“你想想香菱的腳,如今雖放開了,可想掰正過來是再不可能了,她走長點路就腳酸,腿上還發腫。再與晴雯比比,香菱幸好沒纏幾年,晴雯四五歲就纏足,如今已不能放開了,恐怕一輩子就是那種顫顫巍巍的樣兒了,聽她說連站的時候長了,腳都跟立在刀尖上似的疼。大家看她壯實,其實細想想她生病的次數可不老少,只不過她常不肯示弱總是要強忍着的緣故。”
梅月想了半晌,到底覺着命最重要。雲安見她還有些猶豫,便又加一把火:“薛大姑娘比我小了些許,如今就能看出這是個豐美的好人兒,人薛姨太太那裏也沒有弄這些呢。”
“薛大姑娘是豐盈些,可和姑娘還不同。”人家薛姑娘豐滿的勻稱,自家姑娘呢,貪的那點子嘴都長到不該長的地方了。
雲安趕忙握她的嘴,不許她再紮人心了:“你躺下睡。”寒冬臘月裏,睡一晚腳踏準得病了。
梅月敢對她說這些,正因雲安一貫待她們好,這屋裏的幾個比起主仆來,更像一家人。梅月在外面躺下,這會子也放開了,因道:“姑娘自己不覺得,所以看不出來。自我跟你來了,冷眼看着,薛大姑娘未必沒有這些困擾。她從不肯嬉嬉鬧鬧,一味的端莊有禮。平時看薛大姑娘的打扮,也竟往素雅裏去。這未必不是因她容貌身姿有盛唐風範,不在時下推崇的閨秀模子裏,便用端莊品格兒掩過豔美的容貌去。”
“其實依着薛姑娘的長相,她穿戴雍容華貴的衣服首飾才好看呢。”梅月湊過來又小聲道,“薛大姑娘比這裏其他的姑娘們都更……”
梅月哏住了,不知道如何形容:“林姑娘也聰明,論聰慧通透,少有能比的過林姑娘的——可薛大姑娘,我覺得是思慮的長遠罷,已有了‘大姐姐’的模樣,也更懂得人情世故。”
杜雲安也不料梅月能說出這番話來,依偎過來笑道:“論心明眼亮,誰也比不過你!”
梅月臉上一紅,趕忙道:“我又造次了!跟姑娘胡說些什麽呢。時候不早了,姑娘快睡罷。”
只是兩個人都睜着眼睛,忽然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杜雲安想一想她見過的這些世無雙的女孩子們,嘆道:“咱們這些人聚在一起,竟沒有個四角俱全的。各人的性格秉性,皆是因這上頭來的。”
林妹妹比寶姐姐更鮮活,不僅有她天生一股靈氣的緣故,更因林妹妹雖沒了母親,可她還有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父親在,不需要為庶務外事操心。可寶姐姐呢,哥哥不光不頂用還總是捅婁子,她母親還需得她扶持幫助才能掌住家計,便不得不早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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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直閑話到深夜,才不知什麽時候靠着頭睡着了。
次日一早,荷月香菱就進來笑道:“今日撣塵。為迎歲華,還有裱糊匠進來裱飾屋子,一會子咱們細看看各處,挑出來不平整的地方兒叫他們下晌來弄。”
除了平明樓,致遠齋和露微堂也是如此,上午大家各處查看查看,下晌避出去,叫婆子領了裱糊匠來修飾房屋。
“是棚匠胡同的老匠人,是咱們這裏用老了的。”迎春屋裏的媳婦道:“一年裏要來府裏應幾回呢,秋後、年底、入夏,我們都經慣了的,原先他們來的時候小姐們也知道些兒,只是沒人特意的說。只不過小姐們如今立院子了,這院裏的一切擺布卻要經小姐們點頭。”
“倘若小姐們要重新布置擺設,或者換一換方位,趁這功夫一并叫辦了。這些裱糊匠這五日裏都來咱們府裏應承。”那媳婦如是說。
這話叫這院裏的三個姑娘有些意動。
平明樓二樓是“井”字格局,南面一排屋子,背面一排屋子,中間是小廳,井字外面還包着一圈圍廊。三人的屋子是一樣的格局,都在南面,皆是一明兩暗,中間三間是迎春,東邊是黛玉,西邊是雲安。北面的屋子分隔更小些,給迎春的奶母及各自的大丫頭們居住。
這平明樓建造的規整闊大,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這樓沒造火牆,二樓也沒法兒弄地炕,只弄出個暖閣來取暖,暖閣裏的熏籠白日用的很好,但到了晚上卻不敢燒的太旺了,于是後半夜裏屋裏總有些涼。尤其黛玉孱弱體虛,她自己都暖不熱鋪蓋,常常早起來一模腳冰涼。
迎春和雲安就商量:“不若我跟林妹妹換換屋子,你屋裏的暖閣挪到東邊屋子。咱們一左一右兩邊暖閣夾着林妹妹的屋子,再叫重新糊一遍窗子,只怕能暖和些。”
這番擺布置換沒驚動別人,她們院裏的人就悄悄作了,只推後一日才叫糊裱匠進來,重新糊了牆紙、頂棚等。林家財力豐厚,外管事送來幾車好宮毯,将地面牆壁都鋪設一新,連帷幔門簾等都換了更厚重的——只這略略小改,便立時暖了好些。
尤其黛玉的屋子,新添了一個落地罩兒,将暖閣隔的更小了些,她的屋子兩面牆都貼着姐姐們的熱氣兒,當夜睡的就比往常要好。直叫林家的人感激不盡,雪鷺念了好些句“阿彌陀佛”——黛玉愛潔,縱然跟人同睡,也不慣和人一個被卷裏,她自己又暖不過來,只把雪鷺雪鶴幾個愁的沒法兒。
“大姑娘做什麽呢?”王夫人命人将雪鷺送來的宮毯收起來,一面笑問。
“同姑娘們一起剪窗花呢。”
王夫人擡眼:“這些孩子們怎麽自己弄這個來,仔細傷了手。”随即又似不經意的道:“前兒我聽三丫頭說平明樓裏不能置地炕,夜裏冷了些,二丫頭她們還不妨事,只是林丫頭弱些,恐怕禁不住寒——不若将她挪去跟老太太在暖閣裏住,明年天暖了再搬回去也使得。”
雪鷺雪鶴兩個愣了下,才忙将迎春三個換屋子挪暖閣的事說了:“不敢再勞動老太太,如今已好了。”
王夫人臉上的神色微微一收,半晌才道:“罷了,你去罷。”
雪鷺出來,就使人去打聽。雪鶴回去也同司棋、梅月等說話。
至晚,雪鶴告訴雪鷺:“原來換屋子是安姑娘先想的,到底安姑娘大些兒,最有長姐的風範。”
“怎麽二舅太太又新興想叫咱們姑娘去跟老太太住了,那裏可是有寶二爺呢,姑娘才來的時候不是還說寶二爺孽根禍胎,叫咱們姑娘不要招惹他嗎?”雪鶴奇道。
雪鷺冷笑:“我也剛知道,原來史大姑娘這些時日都跟老太太睡在暖閣裏呢,致遠齋的屋子倒十日裏有九日是空着的。史大姑娘年紀小,她撒嬌要跟老太太住,別人能如何。偏寶二爺和她打小兒一齊長起來的,兄妹兩個最要好,史大姑娘性子俏皮闊朗,鬼主意最多,這兩個湊到一起,她想一出是一出,寶二爺就敢幹一出是一出——前日兩人不知怎的将上院裏的牡丹霍霍了,老太太沒說什麽,只是二舅太太本意将其中兩盆名品送到北靜王府去的,只是不好發作親戚家的姑娘,這才想擡出咱們姑娘來跟史大姑娘打擂臺!”
“這關咱們姑娘什麽事!”雪鶴挑眉:“難道咱們姑娘還能将史大姑娘從老太太屋裏攆出去不成?”
“不過是看老太太更疼親外孫女罷了。”
“二舅太太怎麽想的呢,便是老太太發了話,咱們姑娘跟老太太住去,就算史大姑娘不高興,也礙不着她和寶二爺一起頑吶。”
雪鷺搖搖頭,沒再說話,她來了這些天,能看得出寶二爺是極力想親近自家姑娘的。說來也奇怪,當初薛大姑娘和姑娘一起見的他,姑娘因着守孝還不大出門,偏姑娘就像天生合了寶二爺的眼緣似的,叫他變着法兒湊近乎說話兒。
“不管怎樣,這與咱們不相幹,咱們替姑娘們看好門戶就成。”雪鷺一錘子定音。
正院裏,王夫人的嘴角微微紅腫了一塊,周瑞家的挑了一塊藥膏子小心翼翼的替她塗上:“一會子我親給太太熬一碗清心降火的湯來。”
王夫人拂開她的手,心慌氣亂,愁道:“到如今了,可上哪裏再尋兩盆好牡丹來?”
周瑞家的賠笑:“我倒聽說蟠大爺孝敬給姨太太幾盆牡丹花,不若去姨太太那裏先借來使一使。”
王夫人擰眉:“我哪裏想不到,只是不中用,蟠兒買來的那些花裏沒有正紅正黃的好顏色。”
“我聽說有盆魏紫?”
“原是為了賀甄家二姑娘新嫁之喜,”王夫人搖頭:“她喜愛紅色,不大得意紫色。”
這位甄二姑娘前幾月被指婚給北靜王爺為正妃,可這親事實在匆忙,聽說是因為宮裏甄老太妃冬日不大安康,聖上便下旨意叫欽天監選最近的吉日給老太妃帶喜。周瑞家的在京城這麽些年,還從沒見過哪位王爺公爺的親事辦的這樣倉促快速的,因此有心要勸王夫人暫遠着些。
不料卻聽王夫人道:“老太太屋裏的那幾盆好的原是林姑老爺送來的節禮,實在難得,恐怕林姑老爺有這裏頭的門路。我本意想多關照關照外甥女兒,也問問林丫頭可知道從哪戶花兒匠買的,誰知……”
“史大姑娘小孩心性,只會引着寶玉胡鬧。原是我想岔了,還不若當初叫林丫頭留下呢,如今甄家的信裏多提起林姑老爺的,若是林姑老爺肯出些力氣,怕是我的元兒就能進六皇子府了。”
周瑞家的這才恍然,是了,甄二姑娘、新封的北靜王妃可不正是六殿下的嫡親表姐麽,怪道太太這樣看重,要讨北靜王妃的喜歡了。林姑老爺既能得甄家幾番垂問,恐怕也與他們厲害相關,周瑞家的心內忖度,想着日後見着林姑娘要更尊重客氣幾分才是!
“林姑老爺畢竟離得遠。”周瑞家的眼珠子一轉,獻計道:“不若請舅老爺出馬。”
王夫人心事重重:“二哥回來了,可我卻實在不明白他怎麽打算的。原本說要将元兒送進四皇子府裏,後來又改了主意——我正不願呢,這位四殿下從不出彩,擁趸也稀少,元兒去了雖能得個側位,可那種尊榮原本不經這一遭兒也有可能的,豈不白白受了這些罪?可如今呢,卻是把我兒撂到空處去了,他這做舅舅只聽聖人的話,不偏向哪邊,他也不替甥女打算,可知女孩兒的年華多寶貴,怎能驚得起這樣虛抛!”
王夫人一肚子怨氣:“我真真不明白!元兒尚在受苦受罪,嫂子倒興頭頭的認了個幹女兒!月例月例比過我家裏所有的女孩兒,每月都專給送來,吃食衣服也如此,竟還鄭重其事的在給府裏年禮單子上添上她的名兒,我只奇怪一個奴才秧子,何德何能呢?二哥只管聽之任之,也還罷了,可你看見了,前兒我的好二哥打發人送了兩車東西給他‘女兒’!”
王夫人一味的抱怨,殊不知此時王子騰正捏着一顆白色棋子,端詳良久,突然扔回棋奁裏:“這顆棋子廢了。”罷罷,他退一步,也放外甥女一條生路罷。
“老爺不準備把元春送進四殿下的後院了?”李夫人問。
王子騰緩緩阖眼:“過完年,我托情叫把元兒放回家來,夫人幫着相看個好親事罷,也算我這當舅舅的補償她。”倘若四殿下日後要翻臉,以王子騰對這位殿下的了解,那翻了臉就絕不會再翻回來,元春就是他的原配嫡妻也無用,何必白白賠上甥女的姓名——倘若不送人,許是還能在這位心裏落個好兒,就看看這步以退為進,能不能猜中四殿下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