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碧筒飲
時為五月初五日。
一大早, 杜雲安、賈迎春、林黛玉三人各自梳洗妥當,長姊雲安着鵝黃妝花紗襦,次女迎春穿粉荷花紋大袖衣, 最小的黛玉天水碧薄羅衫子繞身,下身卻都系着同樣八幅湘水裙。皆用五色宮縧墜雕五毒玉佩壓裙。
“草木露水備好了。”梅月笑道。
三姊妹素手掬露水, 輕輕拂洗眼睛。此為都中習俗,端陽正日采草木之露, 滌目清面, 可清目辟邪,免害眼病。
淨露難采,往年都以雨水或井水代替, 只是今歲不同,小姐們們立院當家,這院裏的大大小小的姐兒們又感念姑娘們厚恩, 天不亮就悄悄開了院門往大花園采花露, 經衆人之力,攏共得了這一缽。
“你們也來洗。”雲安笑說, 大家都淨過面的,這露水難得,沾一些兒點點眼睛應景祈福。
梅月、雪鷺索性将這荷葉式樣的水缽捧到一樓抱廈廳裏, 用露水給所有人都蘸一蘸眼睛。
耳朵裏聽着下面叽叽喳喳的笑聲, 雲安三人互贈用“青、紅、紫、黑、黃”五色絲線編成的長命縷, 兩兩相佩。
随即大家一處在門前插菖蒲挂艾草,取“艾虎蒲劍”之意。又将彩紙剪出來的大小葫蘆倒貼在門頭上, 雲安和迎春已有了些身量,踩着繡凳亦将将能夠着,唯有黛玉, 比她兩位姐姐矮了半頭,扶着雪鶴在繡凳上踮起腳尖兒也離門梁有一掌的距離。
“仔細些,別摔了。”迎春一邊貼彩葫蘆,一邊心驚膽戰的看黛玉,忙命司棋去找個高幾過來。繡桔幾個扶着她,吓得直說:“姑娘好歹下來再說。”
杜雲安輕輕巧巧跳下繡凳,叫簇擁着黛玉的幾個分開些兒,她進去箍住小妹妹兩腋,輕松就将黛玉舉了個高高:“貼罷。”
“大、大姑娘!”雪鷺雪鶴驚的嘴能塞進去個鹹蛋黃兒。
“別怕,我力氣大。”雲安仰起臉對黛玉笑道。
紗袖順滑,随她的動作露出半截藕臂,那手臂雪白,果然并無用力會鼓贲出青筋。
這雙手也并不大,箍住的地方也并不疼,可黛玉就是覺着可靠,小姑娘輕快的将手裏幾個葫蘆貼上,笑道:“好了。”
杜雲安才将人放下,黛玉從她大姐姐懷裏沾地的時候,小手貼到一處,不覺心道:“好軟。”等回神一看卻是雲安的前胸,小臉兒不由帶上一抹桃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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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手裝飾了門前,大家站那裏端詳一番。
“哦呦,你們好鄭重!”鴛鴦正從甬道過來,遠遠就看到這門前荷粉迎黃,輕紗卷淑女的美景。
“正趕上我們的粽子吃。”小姊妹們也不問鴛鴦來作什麽,先笑道:“嘗嘗我們做的口味罷。”
說着就同來拉鴛鴦,留她吃早飯。鴛鴦笑道:“我也受用一回!”
她是來請姑娘們往上院去賞午,來時賈母帶着寶玉才用早食,時辰還早呢。
摁着鴛鴦坐下,梅月、繡桔、雪鷺這三個大的也上小姐們的這一桌陪坐。廳裏又另擺了兩張大桌,其他幾個大的帶本院所有人都入坐,共慶端午。
端陽節應食“粽宴”,可鴛鴦看這桌上所擺吃食,竟比老太太那裏的還要新鮮精致。
碧瑩瑩的小粽子只有小兒拳頭大小,七八個用綠絲縧連成一串兒;茯苓山藥糕、綠豆糕、玫瑰餅、五毒餅兒,還有荷花酥,紅的白的綠的攢成的糕盤怪好看的;本年裏第一茬下來的苦菜、西葫蘆、茼蒿、茄子選了最鮮嫩的送進來,或涼拌清炒、或和肉醬或裹糊兒炸;紅的流油的鹹鴨蛋一剖兩瓣兒,同荸荠、桃汁兒熬得玉白的甜湯分擱兩旁,當間兒還有用翡翠盤、玻璃海盛着的櫻桃、桑椹等鮮果子……
“火腿餡兒的,你們包的是南粽?”鴛鴦吃了一個,分外順口,因笑問。
“甜口鹹口的都得了,足有十來種呢,一串兒上的每個都不同,端看你拿着的是什麽。”雲安笑道。
這小巧粽子一個不過三四口,若是遇到不太合口的也不怕。席上諸人都起了興頭,都試自己的運氣,這個說:“是蜜棗粽兒,我最愛吃這個。”那個說:“還有玫瑰餡兒的,我沒吃過這樣的,好姐姐,饒我一口罷。”忽然又一個笑道:“蛋黃豬肉粽!可算叫我吃着了!”
一圈兒下來,這些人嘴裏竟沒一個不喜歡的味道。
尤其三個姑娘,更是所有的味道都嘗遍了:“好姑娘,這個是紅豆沙的,你再吃一口?”
雲安忙擺手,你喂一口她給一勺的,這才開席就快吃飽了。
黛玉也道:“你們只管吃去,讓我們自己夾更有趣。”
須臾,大家又起身齊飲一杯十仙酒。随後各個盡興,堪稱賓主盡歡。
宴畢,金蘭三人又整衣整妝,才同鴛鴦一齊往致遠齋、露微堂,同寶釵、探春等諸姊妹一齊往上院去。
這些個女孩兒,都正是好年華,一水兒嫩的掐的出水來,今日端陽節又打扮一番,當真是莺慚燕妒,不讓桃李。她們一齊前來,只教賈寶玉一眼就看呆了,嘴裏叽裏咕哝又錘足又撫掌的犯起癡病來。
姊妹們素知他的性子,也怕攪了老太太治席賞午的興頭,于是都不肯理他,省的招惹出他的癡話出來。
賈母一看女孩兒們的打扮就笑的合不攏嘴:“好好好!我年輕的時候也弄這樣的虎釵粽釵帶呢,比那些個五毒的香囊荷包更有趣兒!從前你們小,倒好多年沒見着了。”
迎、探、惜三孫女中最年長的迎春笑道:“我們給老祖宗也做了,不知老祖宗肯不肯賞臉?”
說着就從繡桔手中接過小托盤,那上面有一支粽葉狀金釵,最新鮮的是釵頭系着一串兒粽子、艾虎、葫蘆等用绫羅縫制的小挂件兒。
賈母喜歡的什麽似的,忙問:“是你們姊妹做的?”
迎春因笑道:“粽子是四妹妹做的,葫蘆是三妹妹,櫻桃、桑椹、仙桃分是安姐姐、寶姐姐和林妹妹所做,小虎是我做的。我們做的不好,老祖宗別嫌棄。”
邊說邊捧給賈母看。
賈母端詳一回,當即就将頭上的一根赤金鳳頭簪抽下來,要帶此釵。迎春忙自己将那根鳳簪捧了,朝湊到賈母跟前瞧那簪子的寶玉努嘴兒,寶玉知機,忙忙親手給賈母插在發髻中。
戴好了,他又後退兩步看正不正,遂拍手笑道:“古詩裏說‘玉燕釵頭艾虎輕’,我從前不覺好,如今可是知他的詩美!詩美,老祖宗,姐姐妹妹們,人更美了!”
賈母笑道:“我這老厭物,今兒托孫女們的福,也美上一回!”
邊說邊看了迎春好幾眼,這個往日不入她眼的二孫女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出息了?賈母老懷欣慰,只覺這是今年以來頭一樁叫她開懷的好事。
賈母人老心明,對迎春、黛玉、雲安三個小姊妹合夥弄了個鋪子頑的事也知道了,有人在她耳邊挑弄“哥兒們尚沒有的,姑娘倒置了私産,不合規矩”的話一概不理睬,還對說這話的賴大媳婦添了幾分厭惡,只是礙着她婆婆賴嬷嬷年老功高沒言語她罷了。賴嬷嬷倒來描補過一回,只不過賈母越聽她的話越吃心,只恨這老貨說什麽她的小孫女擺弄她家花園子香草兒弄了幾個私房錢,給她添了個銀蓮花墜子……
銀耳墜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她家的孩子們可給打的赤金的簪子!更不提這些好孩子們都親手做了福物挂上。史太君摸摸自己頭上的金釵,志得意滿的準備閑了招賴嬷嬷說說話兒……
賈寶玉擠在姐妹中當間兒,也要姐妹們做的那些福物系在項圈上。姊妹們不肯給他,他就撒嬌弄癡的窩進賈母懷裏,眼瞅着老太太頭上那串兒。賈母拍他一下:“別個都随你,只這個是你姊妹們孝敬我的,不能給你。”
榻上賈寶玉扭股糖似的撒嬌,賈母一陣陣笑的開懷。到底是寶釵幾個看不過了,從自己釵頭上取下一二個給他系在項圈上了。綠色小粽、紫色桑椹等夾着那塊褶褶生輝的通靈寶玉倒十足野趣,叫寶玉不時就低頭撥弄一下。
地下鳳姐也湊趣,故意拉着長音兒嘆一口氣:“有了頭上的,那手腕子上的、腰上的、腳上的都不值了!叫我們說什麽呢?罷,罷!一會子我只多敬大嫂子兩盅酒,叫我倆這不招疼的自己吃醉了去——許是夢裏老祖宗也這樣兒拿那五毒的香囊、驅五毒的彩鞋來誇咱們一回!”
說着就拿眼觑李纨,叫她也來湊趣讨喜歡。
只見這花廳裏衆姐妹都是一水兒鮮明衣裳,年華正好的笑靥,獨李纨穿一件半舊不新的鴨蛋青長褙子,似有些神思不屬,此時方笑道:“倘若酒氣熏着了妹妹們,老祖宗怕要打出兩個醉鬼兒呢,豈不更是‘八寶飯上撒鹽巴’,多添一味不讨疼嗎!”
兩個人一唱一和,直叫這廳裏的笑聲傳出老遠。
因賈母說下午在她院裏搭出小戲臺來,一并請來薛姨媽和東府尤氏婆媳,娘兒們高樂一番。于是雲安諸姊妹度下晌午未必有空兒,因相約此時去弄那“端午景”。
所謂“端午景”,就是在端陽節當日,閨閣中的女孩兒采月季、榴花、茉莉、菖蒲等時令花草,或插瓶兒或弄花籃,置于屋內廊前,取其香氣盈盈之意。
今日賈母如此高興,女孩兒們自然該正經拿出技藝來擺弄一下花草。寶釵屋裏有個莺兒會編花籃子,因此她說道:“不若咱們合力做一個大花籃進給老太太?”
衆姊妹無不應和。
正當榮國府花園裏好一幅“豆蔻碧玉好韶光,弄花織草渡荷風”盛景時,皇城西苑亦是君臣同賀端陽,當今帶着諸皇子、重臣乘風臨水,在樓上觀下面百十來個好男兒騎馬射柳。
杜仲和宋辰已射過一輪,此刻在陰涼處稍作休整。
“怎麽不見你大哥?”杜仲遠眺馬上的人。
謝鯨年輕有為,長得俊俏又出神勳貴,正是當今最喜愛的臣子模樣。杜仲雖不與他同數一個大營,卻也沒少聽說這位謝玉京的名聲,況且上次他和宋辰兩個能入剿匪隊伍,還多虧了他。當時三大營各要抽調人馬,時領了副将之職的謝鯨點了他們師兄弟所在的總旗。
更因謝鯨的緣故,杜仲和宋辰才能做先鋒,立下大功。尤其宋辰,他面上有瑕,本朝雖不似前朝那樣要求官員臉上不得有疤,可也前途有限,軍中的上官就會下意識不肯委以任務,以免有朝一日叫這樣的人升上去,面聖時不雅。因宋辰确實功夫好,況且也只是頭一次任命,通州大營裏的上官就沒黜罷下他。誰知宋辰此人悍勇冷酷非常人,不僅沒吓得腿軟卸伍,還作為先鋒就枭了賊首,其血下風采,被人稱作“半面修羅”。
謝鯨力保宋辰首功不旁落,這一隊十人因此被偶然興起的聖上召見……宋辰、杜仲升為百戶,他二人也見識了謝鯨在禦前的得寵程度。
“他又守喪了。”宋辰也看場內。
“又守喪?”杜仲吃一驚,他耳聞謝鯨才出孝不久,怎的又守上了。況且謝鯨因接連守孝耽誤了親事,這謝家連年喪親嗎。
說起這件事來,宋辰也不該作何表情,這謝家人大多高壽,喪都是喜賞,那些太爺輩、祖父輩的人他見都沒見過,縱然是謝府假子,宋辰也做不出悲痛神色來,至多悄悄同情一下他大哥而已。
“謝家曾祖不僅兒子多,兄弟也不少,這次好像是位叔曾祖先沒了,後兒一位伯祖父也去了。”
杜仲心下算一算,叔曾祖是四服,伯祖父是三服,都未出五服,也幸好這些都遠了些,服孝的時間也不長。
他方想完,就聽到宋師弟悠悠的說:“謝家還有好些高壽的叔祖父、從祖、堂祖……”至少還有十來位,最年長的一位今年已有鲐背之年。
杜仲摸摸鼻子,替謝大哥默哀一會。
“宋辰!”
“杜仲!”
“準備上場!”
兩師兄弟忙整衣上馬,脊背挺直,兩馬并行,身後跟着他們手下各五人,十二匹馬分作三排,齊的連樓上聖人也被吸引了。
當今眯起眼睛看了一下,指着宋辰問:“這是那個才立了功勞的,叫什麽來着?”
宋辰倒因禍得福,因臉上這塊胎記給皇帝留下了一些印象。
當即就有武大臣笑道:“叫宋辰。是謝鶴的繼子。”
當今挑眉:“是謝鯨那孩子的弟弟?果然有他兄長的一些風範!”
此時在立的諸大臣個個眼饞扼腕,只恨謝鯨不是自家子弟。謝鯨不在禦前,還能叫聖上記着,別人提他老子的名,聖上卻只說他,這兩個人不同父亦不同母,算哪門子的兄弟呢!聖人的心也忒偏了……
縱然都知道當今素來将文武一盤水端的很平,可其實誰都看得出來聖人心裏更愛重武官些。這看在三皇子眼中尤為難受,只恐怕老爺子因此不選他這“文皇子”,而中意另兩個兼習武的皇弟。陰陰的看了一眼在場的武将,三皇子眼見自己身為龍子尊貴,卻連頭一列靠近皇上的位子都沒有,越發郁郁,不免生出些恐慌來。
“好!”當今持遠鏡看着,突然拍欄杆叫好。
大臣們亦紛紛應和。
“另一個領頭是誰?”
王子騰笑道:“是宋百戶的同門師兄,叫杜仲。”好小子,才多久,就在聖人面前露了一回臉,王子騰此時倒覺得李夫人娘家外甥的能為比他親外甥那含玉而生的不凡更真些了。
“命他們将幾提粽子挂在樹上,看哪個射下的多,朕有賞!”當今命身邊太監,立時便有小黃門飛跑下樓。
場中藍旗一揚,杜仲等人立刻勒馬靜候。
……
之後,本場之中,宋辰以七個居于首位,杜仲射中六個,餘者皆有所獲。皇帝命令賞下布帛、茶葉以及折扇等,亦是宋辰的最厚,杜仲其次,餘者便不贅述。
且說射後賞宴,不僅有文武大臣,連場中表現最優的二十人也賞賜進玉臺同宴。
可卻因此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事故。原是聖人為慶端陽節,命內府工匠作精心雕琢出了一整套玻璃酒壺酒樽來,當時內府官員與總領太監計算的人數可不包括這新加進來的二十個人。就算內府額外做了十副備用,此時也不敢送上來。
二十個人,只一半有酒壺酒樽,那還不如都不用這個。
只不過當今流露出與衆同樂的意思,連他所用的酒器都是同樣的,這會兒就算給這二十個人捧來金樽玉壺,只怕也會令聖人不自在。
“怎麽辦?”其中一個小黃門與謝鯨交好,此時哆嗦着跟宋辰提了一嘴。
“若不然,諸位直接用酒壇?”或能顯得豪邁不拘小節,令衆人都逃過責罰。
杜仲等人瞧那酒壇子,有人腦袋那麽大,全是宮廷佳釀,勁力不小。都用酒壇是小事,可萬一有哪個醉了,在禦前失儀可就似的大事了——既然用酒壇子喝酒,就沒有小口的道理,必得大口仰灌,不然就描補不起來。
“我酒量不佳。”就有人小聲說,此時不是隐瞞的時候,一個犯錯,所有人都落不着好兒。
杜仲腦子飛轉,忽而看到玉臺蓮池裏碧綠的荷葉,眼睛一亮:“我們碧筒飲。”謝天謝地小兒時哄妹妹玩時弄過這個。
宋辰反應最快,當即俯身折下一杆翠綠蓮葉,杜仲倒入澄澈美酒,一個同樣美姿儀的年輕兒郎伸手拔下頭上玉簪,往荷葉中間的蒂心一紮,宋辰彎曲荷柄,從末端吸出一口美酒來。
其餘人皆有樣學樣。
二十個年輕俊秀的兒郎們,取蓮葉喝酒,那荷葉長柄彎成象鼻形狀,一旦飲盡了好酒,就另換一支新荷葉,端的是風雅有趣。
聖上在上就看到此處的小郎君們周圍散着泛着水光的荷葉,乍一看頗有種在荷田上飲酒的錯覺,又見他們做派潇灑雅致,還和睦的緊,你幫我倒酒,我幫你刺破蓮心,間或還碰一碰蓮葉,有個會玩的還摘了幾瓣粉色荷花給衆人放在碧筒中。
“還是年輕人有趣!”聖上大笑道,“來來來,我們也試一試!”
當即就有美貌宮娥纖纖素手采來蓮葉,奉與諸位大人。而六皇子早親自蹦下去,挑了個最大最綠的親手折給當今。
當今嘴角暗暗抽了抽,一看老六就是沒玩過這種風雅事的,這麽大的荷葉,不僅不好拿,還容易将酒水漏出。三、四、五三位皇子見狀也親自折了荷葉以備當今替換。三皇子一心與搶了先機的老六比,好一會挑了個更大的;四皇子稍稍看一眼,就選了個新鮮小巧的;至于混不吝的五皇子,左右開弓,給他父皇薅了七八杆荷葉,全堆到老爺子案上,似乎要用量取勝。
然後這些龍子們才各自從宮娥手上取來一枝,接着宮娥倒酒,宮娥刺破蒂心。
聖上就有些意興闌珊——他想看的是兒子們如同那下頭的兒郎們相互幫忙,哪怕只做出個兄友弟恭的模樣也好。誰知這些個兔崽子這樣氣人!
不過……老四冷臉冷面的居然頑過這等風雅。用老六摘的荷葉喝了兩口,當今就不動聲色的換成了老四折的那個小的,朗聲大笑道:“添了一味荷香,果然更好了!”
“恭祝風調雨順、河清海晏!”
“好!”
……至始至終,三皇子都用餘光瞟龍案上的那些蓮葉,見聖上取用過多杆了,他親手摘下呈上去的那片卻還在那裏。三皇子胸口堵着一口氣,不安感愈來愈重。他雖同衆人保持一個步調,恭賀、敬酒、說話、換蓮葉,可神思卻早已飛走了,因此根本沒注意到所有宮娥給他們取用的皆是不大不小的荷葉,下面那些郎君們自家摘的也盡量小些兒,根本沒人用那種又大又有點兒老的蓮葉做碧杯。
與臣民同樂後,聖人才回大明宮。
宋辰、杜仲這二十個兒郎們又得了兩撥賞賜,更有那內府的官員和黃門們親來與他們說過一回好話,衆人的賞物也竟是挑了同等裏面最好的給了。
帶着微微酒氣,師兄弟倆尚有兩日假,于是也不着急往通州去,便一齊回了都中的小宅院。
此時那個宋辰打穿的牆洞,已被能幹的魯伯請來匠人,修成了個月洞門。宋辰端詳良久,很是滿意,他那兩個長随自往隔壁去歇,宋辰自己卻熟門熟路的開了東廂的門。
杜仲看他這副行徑,沒好氣朝天翻個白眼,只覺的牙花子發酸,拳頭發癢,想要再捶某人一頓。
只不過杜大爺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忍住了。
魯伯人老成精,在旁瞧一回熱鬧,方悄悄問他家大爺:“大爺可是允了宋爺的意?”
杜仲橫老人家一眼,半晌才不甘心的“哼”出一聲兒。
“唉喲!大好事!”魯伯樂得跟什麽似的:“哪兒找辰哥兒這樣知根知底又有情意又能幹的好人材吶!”
這就叫上“辰哥兒”了?杜仲又斜一眼魯老伯。
這話有一半說到杜仲心裏,他那日本是真生氣了的,可胖揍師弟的時候越琢磨越覺得“倒還好”。他們兄妹身世奇異如亂麻一般,杜仲必得尋個真正可靠的才肯将妹妹托付,只不過——
“這件事還要看安安自己的意願。”杜仲輕聲囑咐魯伯。
魯伯滿臉摺子裏都透着喜悅,連連道:“自然,自然。我原本想着咱們家大姑娘住在人家府上,大姑娘那樣好,別叫人家擺弄了親事——如今哥兒心裏有數,我和我家老婆子也放心了。”
雲安和魯婆投緣,兩個人相處不多時就如同祖孫般,杜仲是知道的。此時聽魯伯的話心下暖意上來,略略寬心。
方想一下“許是這小子真不錯”,就見他的好師弟弄出一個大包袱來,特別自然的給魯伯:“麻煩老人家使人給安妹妹送去。”
杜仲伸手去翻,果然是今日得着的賞賜。
好哥哥登時臉黑了,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不用了,師弟自家留着罷。我的給安安。”
宋辰看他師兄一眼,指着最上面的布帛、明前龍井和一柄玉骨扇,四平八穩的說:“這些師兄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