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搬出賈家

這樣跟師兄講話的?杜仲瞪他, 心裏又想,敢這樣跟大舅哥說話,小子好膽!

杜仲死鴨子嘴硬, 有這幾月反複思量,他心裏也覺宋師弟“也還好”。

宋辰自拜了武師傅就與和杜師兄一道兒,這些年師兄弟兩個早摸透對方品性了,宋辰知道只有這樣說才能叫師兄同意将這些東西送去給安妹妹——只是也少不了挨一錘就是了。

不過謝鯨教他,要想娶媳婦就別要臉!

宋辰深以為然, 況且就算沒有心上人是安安這事, 師兄也早跟親哥不差什麽了,也沒少看過他犯熊, 被師兄教訓多大點兒事呢。

果然, 立時就挨了師兄後肩上一虎掌。

宋辰忍住不動聲色, 全忘了他大哥謝玉京自家都是個連續守孝, 二十郎當還一枝獨秀、這上頭只會“紙上談兵”的‘苦命孩子’, 傳授給弟弟的經驗完全來自于同僚老粗們的顯擺——現在他又缌麻孝了, 雖然只有三個月,也不妨礙官事, 只不過都中“好丈母娘們”打退堂鼓的頗多,誰家不怕自家閨女剛進門,婆家裏那些個叔曾祖、伯祖爺就一茬茬的仙逝, 這哪個新嫁娘哪個丈人家受的住?先不說女孩兒如何罷,只說這丈人家, 姻親關系這樣近,為着自家女孩兒也得鄭重,這一來光送祭禮、做路祭就得搭進去多少呢!

“那是個天坑!要麽是家資豐厚到不在意這些,要麽就是姑娘是家中獨女, 不管窮富都陪給他家就是了……”都中有長舌的婦人這樣言說。可哪有這等正正好的人家,門當戶對的世家裏頭,富庶至此的少有,便是那難得的幾家,也個個都有兒孫,怎可能将家財都耗在女孩兒身上。

就有人說這喪喜大事都是有來有往的,花出去的祭銀份錢總有收回來的一日。可這也就是唬唬不知底裏的新貴們罷,哪家能跟他謝家相比!一來別家未必有他家繁茂,二來古往今來都少有跟他謝家比長命的,旁的族支多的人家,那也是‘細水長流’的置喪過禮,給人個喘息的空兒,唯獨謝家,攢了多年的老不死,到近些年才開‘喜喪’的頭兒。就算人家是憑本事長壽,那也有一小撮人在背後刻薄:“靠這個發家呢?”——原來近些年天下承平,方起奢送厚葬之風,早年間各家老祖宗們沒的時候,那喪葬都是簡單至極的,這氣派的祖墳亦是近兩代的後輩們給修葺擴大的。仙去的謝家人輩分高,都中但凡要臉的勳貴舊交,祭禮祭棚都要格外厚一些兒。

“怎麽就跟流水似的呢?”熙鳳低聲跟平兒說,她是個勞碌命,看戲也看不肅靜,盤算着定城侯謝家那一位前輩出殡的日子,榮府得設路祭棚,這又是今年預算外的花銷。

“虧得是及時改了規矩,”鳳姐心有餘悸,“若不然為維持官中的體面就得吃了我。”若是不管體統,不說老太太不應,便是連琏二都得生怨呢。

平兒悄聲安慰:“定城侯府辦喪的規格場面都有意簡儉了,這次一同發送叔曾太爺爺和伯祖太爺,咱們只送一次祭禮,便是加上祭棚擺供的錢大抵也就二百銀子,無論從哪裏省一抿子也足夠了。”

鳳姐想起當初差點和謝家做了親戚,捂着嘴搖頭笑道:“得虧沒将大姑娘給他家,若不然光這次八百銀子怕都打不住,以後還了得?”從前還沒想到這一樁,還是這次謝家一連去的這兩個高壽長者當年俱都是功退的人物,不僅得了恩旨還封了谥號,這才叫京中注意着謝家這些低調的老人,恍恍然發覺他家曾祖輩上人居然還在世。

此時小戲臺上《采藥降魔》的端午樣戲落了幕,賈母歪在矮足短榻上,笑道:“年年端陽節都是這幾出戲,唱的再好,看過比一甲子還多的次數也絮了。”

寧國府賈珍之妻尤氏就笑道:“老太太還有一甲子的這樣戲目要看呢,這會兒才哪到哪呢?”

“那不成了老妖精了!”賈母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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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下諸姊妹不提,薛姨媽、李纨、秦氏這些個婦人也各有新鮮話奉承,卻都不及熙鳳別出心裁,只見這鳳姐粉面帶笑,先不說話,輕輕拍了兩下手掌心。

就看道方才臺上飾唱除魔醫仙的兩個角兒就各自捧着個朱漆描金鋪橙黃錦緞的小托盤上來,上面所奉的兩種福物真真教人矚目:一個是比□□頭還大的何首烏,一個是狀近滿月、完滿光亮的紫靈芝!

“聞貴府老祖宗松鶴不老,太上老君特送來福壽仙草!”

賈母歡喜的無可無不可,連命放賞。又拉過鳳姐到懷裏,連聲笑說“好孩子!”又對薛姨媽等人道:“她這樣孝順有心,不怪我疼她。”

等下場戲又唱起來,趁賈母去更衣,尤氏因拉着鳳姐哼道:“真是人比猢狲都精了!難為你怎麽想着了這一出,只怕以後年年端午老太太都要提一回,說‘我們鳳哥最孝順!’可叫我們這些個一心孝敬的怎麽作呢?”

醫家本來就有端陽采藥最靈的說話,連太醫院都有尋一株好藥,留待今日采摘的儀俗。尤氏心道,這些習風誰人不知呢,卻偏偏只有鳳丫頭想出了獻藥的花招兒。

鳳姐便是行了省儉的規矩,骨子裏也是喜光鮮尚排場的,因此十分得意,笑道:“我原想獻老參的,只是近些年好參愈發不好找……”

“怎麽你們二奶奶在找參嗎?鴛鴦,我記得庫裏還收着幾支,尋個大些兒的給你二奶奶送去罷。”後堂,賈母才出來,聽到個話音就吩咐鴛鴦。鴛鴦年輕耳朵靈,忙悄悄告訴賈母熙鳳是要尋買好參敬獻給她,賈母自是喜歡,仍命鴛鴦私下裏給送去。

卻說又唱了一折《正則成仙》的吉祥樣戲,賈母等人皆不耐聽了,只命臺上唱着,她們在下面說話頑笑。

正當此時,傳話人喜氣洋洋的進來湊到熙鳳耳旁說了一句話,鳳姐目露吃驚之色,賈母看見,因問:“什麽事?”

那婆子就笑道:“安大姑娘的哥哥得了聖上賞的端午賜物,現就給姑娘送來了!”

如同春節各勳貴之家有恩裳銀,這端陽節也會得着宮內的賞賜,皆是些紗絹葛布、畫扇之類應景東西。可那是臺面上的人家都有的,沒什麽稀奇不說,就是東西也尋常的緊。

哪裏能比聖人親口放的賞賜呢。

一時大花廳裏所有人都看過來,雲安只好起身解釋,說她哥哥有幸被選中為聖上獻福,進西苑端午射柳,許是在比試的時候得的賞封罷。

賈母聽聞,益發驚奇了,她卻不知這安丫頭的哥哥什麽時候入軍做官了。

鳳姐忙幫腔道:“可是能幹了不得的,如今已升了百戶了。”卻不敢提因剿匪有功,怕吓着了這屋裏的錦繡弱質。

賈寶玉本意想着安姐姐生的這樣好模樣,她哥哥必然也差不了的,往常也思相會過,誰知此刻聽了這些話,不禁大失所望,只認為又是個蠢魯粗人罷。他想着,便嘆氣去瞧雲安,可惜她一個靈秀女子,竟也像寶姐姐一般有個糊塗粗濁的哥哥,許是還不如薛大哥哥率直可交呢。

黛玉就見堂上所有人都擺出個為她大姐姐高興的笑模樣兒,唯獨這寶二表兄,又作上了,唉聲嘆氣的樣子,倒像杜家大哥不是得了君王的贊善,反而是獲了什麽罪責似的。

這小姑娘性子上來,趁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一眼賈寶玉,見他看過來就小嘴一癟,明明白白撇他一眼。扭臉不搭理狀。

賈寶玉如遭雷劈,他何曾見過經過這種古靈精怪、生動有趣的嫌棄模樣,也不知怎的,心口兀的突突突跳的厲害,賈寶玉握住垂在胸前的通靈寶玉,一時癡倒。只覺別有風情,回味無窮。于是忽然臉紅耳赤,既想要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但眼睛還是躲躲閃閃的往黛玉那處瞧,嘴角也不自覺的揚起來,好像只看一眼就多高興似的。

他素來愛美,不拘是人還是物,從來都是見了喜歡便由着性情親近,哪兒有過這種想近又躊躇、唯恐唐突的心事。

寶釵在那傳話的婆子進來前正與寶玉說話,因此坐的與他很近,正巧把這兩人的眉眼官司看過正着,見寶玉神态,暗暗打量一回後便有些心驚——她到底長幾歲,對比自己情形,心知這寶兄弟此時情形,卻是‘情窦初開’的樣子。

此三人的小戲并無他人注意,但因此時賈母興頭正盛,命請杜仲進來她見見,是以鴛鴦等忙忙的安插屏風,好一會兒讓女眷們暫避。

杜仲明着送這些賞賜進來,而不是悄悄給雲安,自有要顯震一下的意思,他和宋辰都怕雲安在這種朱門繡戶裏被人看輕慢待。

宋辰也跟随前來,只是在寧榮街外就停了馬,抱着許師兄會籍此接安安家來一日的微薄希望,巴望能提前看一眼也好。

杜仲不僅将賞賜送來給雲安,還給榮府送來好些頭茬的甜瓜。

這甜瓜卻是比市賣的要早半個月,杜仲人還未從外面進來,他送來的這瓜兒就被湊趣奉承的下人們拎着提籃跑的飛快的送到賈母面前來,讨她高興。

賈母看那柳編的精致提籃足有十來個,裏面有綠瑩瑩的,有白胖的,還有形似羊角的,笑道:“難為這孩子從哪裏尋來的,竟然青皮脆、旱金墜、羊角蜜的都有。”

歷來早于節令的果蔬就稀罕,如鳳姐、尤氏,還有薛寶釵這等精于經濟的人心內算一算,都道這禮物不輕。

杜雲安掃過那些早熟的甜瓜,心中暗暗雀躍,她的法子成了,家裏的莊子今年才買,卻已經能添一筆不小的進項了。又想一想哥哥替她們姊妹三個買下的西郊的小山頭,越發打定了主意今年就規整山地,種一茬花果出來。

一時各處該回避的都回避了,杜仲才進來這榮慶堂。

杜仲視線向前微微向下,絕不東張西望,只進來花廳時擡眼先看到他妹妹,沖安安神色一柔。

賈母上下打量,只見這孩子長身玉立,長相儀表無一不佳,更比尋常王孫公子多幾分剛強氣勢,便暗暗點頭,心道這杜家小門小戶,誰成想倒養出一雙出色的兒女來。

杜仲中規中矩的給賈母請安問好,假裝聽不到賈母身後那幾扇大屏風後的許多道呼吸聲和小小聲兒的話音。

薛姨媽方才說自己這把年紀了,況且又是親戚家的後輩,也無所謂避嫌不避嫌了,因此也留在廳上。只是女孩子們避在後面,尤氏、鳳姐這樣兒的年輕媳婦因不是本家的爺們兒,這頭一次進來拜見,也需得有個避忌,免得叫人講究體統。

薛姨媽細細打量堂下站着的這孩子,心裏只覺得不是滋味,她亦有個年歲差不多大的兒子薛蟠,可怎麽跟人家比呢,那孽障只會吃酒賭錢好色愛美,正經的沒一項能拿得出手,還不若人家這無父無母自己立戶的小哥兒呢。

于是連她也與杜仲說了兩句話。問他差事如何,家裏如何等等。

杜仲進退有據,說話也章程條理,叫薛姨媽越發喜歡了,因道:“我家也有個和你差不多年紀的哥兒,他最愛結交朋友,你哪日閑了來家下坐坐,你們小郎君們興許能投緣呢。”

杜仲兄妹倆哪兒能不知道她說的是誰,算起來,那可是姑表兄弟。但投緣卻不大可能了,杜仲查賈瑞的時候,很是見識一番賈家族學裏和薛蟠‘投緣’的‘朋友’都是什麽樣兒的了,那契兄契弟的足有七八個,真是叫杜仲開了眼界。

到底是外男,杜仲說了一會子話就退出去了,臨轉身的時候不經意瞥到屏風旁露出的半幅湘水裙,正和他妹妹身上的一樣兒,杜仲就知道必是安安結金蘭的另兩個妹妹了,屏風影影綽綽顯出來人影兒,身量不矮,不是林家的小妹妹,應是這府裏的二姑娘罷。

杜仲腦中一過,就想起這女孩兒的閨名來,叫“迎春”。杜仲腳下不停,想起藏起來的一方繡帕上繡着的幾枝迎春花來。

才掠過這念頭,杜仲趕緊自己止住了:賈家人無口德,将自家小姐的名字都傳了出去,可這些女孩子無辜,況且又是安安的金蘭姊妹,萬不可唐突。

因杜雲安從未将迎春、黛玉等諸位姑娘的閨名在家說過半個字,只憑這一點兒,杜仲連在心中想想都不肯。

迎春看到杜仲,恍然想起當日林妹妹進來時見過這人,她也不知怎記得這樣清楚,心下犯羞,自己對自己推說是初初見面的時候錯覺眼熟的緣故才記住了。出了一會子神,才與姊妹們一起到前面來。

————

“太太,那位杜大爺送來一籃子甜瓜,一簍子鮮菜,都是還沒市賣的。安大姑娘方才又打發人送過來一塊蕉布……”

薛姨媽就命家人拿到她跟前來看,果然是塊大紅蕉布的尺頭,薛家從前領過內府置辦綢緞布料的皇差,比旁人更知道些兒這種蕉麻績的布料涼爽無比,是上用的稀罕貨。因蕉麻不好紡織,況且蕉麻也很少,因此比其他上用官用的貢布還要難得些。反正薛家已經幾年買不着這等好顏色的蕉布了,高價買來的都是些石青、鴉青的沉悶顏色,不合寶釵的年紀。

正盤算用這塊尺頭給寶兒做件夏衣,就聽到寶釵進來,笑道:“媽看什麽呢?”

薛姨媽笑道:“安姐兒送來塊正紅的蕉布,我正想給你作件什麽樣的衣裳呢。”

“我的衣裳多少都沒上身呢,又做什麽呢,媽收起來罷,日後有用的時候再用。”寶釵笑道,摸了摸那塊蕉布也就罷了。

薛姨媽卻說:“正經得給你作呢,你怕熱,夏日裏常沒精神兒,這布能生涼,最合适你了。”

随即又問:“你怎麽這時候回家了?從哪裏來的?”

寶釵笑道:“從致遠齋過來的。安姐姐也給我們送了禮,是一樣的涼扇,說他哥哥得了一匣子,扇面是十二花神的,叫我們各自選自己喜歡的。”

“這個安丫頭倒是個大方人兒。”薛姨媽笑道:“給別處送了什麽?”

“老太太、太太應和您這裏一樣,都是蕉布,只老太太有兩色,其餘的人皆是葛布。”寶釵一向有心,因一一說道:“宮中賞賜的也不多,都是裁的尺頭兒。”

薛姨媽笑道:“這也難得了,夠作件衣裳了,這是沾聖福的事,還要怎麽呢。”

薛寶釵看她母親很喜歡杜家兄妹的樣子,想起自己這一月思量的一件事來,也正是因為此事,她才天都黑了還回家來。

“媽,我有件想頭與您商量。”寶釵說。

薛姨媽看看女兒神色,便對丫頭仆婦道:“你們下去罷。”

寶釵道:“不用關門關窗的,怪熱的。我們家常說說話,莺兒坐臺矶上聽用罷。”

這說的是讓莺兒坐在門外石階上守門的意思。

薛姨媽就以為是什麽樣大事,這兩日确也發生一件事,因道:“你是要說你姨媽的事?好孩子,別說這個了,你姨媽病了,從去年冬裏就不好,老太太命她靜養,是心疼她。”

“這是人家家裏的事,便是我們也不好多管多問。倘若多事了,你姨媽心裏也嫌棄煩惱了。”薛姨媽揚聲問外面:“你們大爺回來了嗎?使喚個人去前院看看。”

并不用人往臨街的那一進去看,當下就有人禀報說:“大爺下晌打發人來說‘今晚不回了,請太太姑娘只管賞午,不用挂着他’。”

“那孽障!”薛姨媽恨鐵不成鋼,因今日見了個別人家的好孩子,于是更加生氣:“我叫他去給你們舅母送咱們粽席,順便打聽一番你們舅舅什麽時候有空,咱們阖家吃一回酒。誰知他又當了耳旁風,跑出去胡鬧!”

寶釵聽了,先不提自己的想頭,忙問:“媽,這是想搬出姨媽這裏?”

薛姨太太就點點頭,她道:“京裏還有你們舅舅,那才是我正經娘家,老是待在你姨媽家裏也不好。”

寶釵點頭,很是同意這話,因道:“媽這話很是,需得盡快辦了才好。”

“姨媽的事情咱們确實不好管,只是讓哥哥在外多打聽幾位好大夫,若果真有那種游方的名醫,請來給姨媽看病也就是了。”寶釵道,“只是還得給哥哥緊緊弦兒,我觀他這些日子又同金陵時一樣了。”

比金陵時胡鬧的更甚。薛寶釵心道。

“你要說的不是你姨媽的事。”薛姨媽奇道:“難道是你哥哥的事?”

薛蟠是大哥哥,叫她一個做妹妹的去管哥哥未來屋裏的事情,總歸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薛蟠不堪用,薛寶釵早已習慣幫母親管家管外面的事,況且說“嫂子”的事也不算太出格,于是薛姑娘定定心,問:“哥哥不小了,母親對他如何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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