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逼問鄭淏
傅丞硯知道她在哭, 想轉身,又極力克制住了。
她的背後,是南城第一大財閥, 他不敢拿她一生的幸福來賭,就算自己給不了她幸福, 也不想剝奪。
得不到回應, 也沒有任何解釋, 明明能感覺到傅丞硯有事瞞着她,但他始終不肯開口。
聞卿瑤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扶着桌子腿蹲了下去, 聲音被壓抑得很小,像是從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
她随手拿起一包零食,狠狠地砸過去, 砸到男人的背上,“啪嗒”一聲, 落在地上。
“傅丞硯!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我不想要零食!我只想要你!”
她又拿起一包砸過去。
“你明明眼神裏很愛我,身體和大腦卻誠實得很,能躲多遠躲多遠。”
“……”
“三年前你什麽都瞞着我, 三年後你依然什麽都瞞着我。”
“……”
“傅丞硯, 你覺得我很想跟你保持這種不清不楚的暧昧關系嗎?”
聞卿瑤一邊砸, 一邊哭,靠着桌子腿坐在地上,環抱着自己, 哭着哭着就累了。
她經歷過兩次生死, 和死神擦肩而過。
也經歷過和平和戰火,親眼看過歌舞升平和槍林彈雨。
本該富裕,卻如此貧瘠, 她都不知道該去找誰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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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傅丞硯只能回身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然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他想愛她,不敢愛而已。
又過了一周,傅丞硯的左臂終于要拆石膏了。
傅丞硯平時執勤很忙,能兩、三天來看她一次就不錯了。而這一周,他基本上露營在外,路途遙遠,沒有回過營區。
早上晨光微露,一聽他今天拆了石膏,聞卿瑤眼神倏地凝滞,水杯都差點沒有端穩。
言慈正畫着畫,見她這麽激動,嘲道:“你這前男友得去掉前綴了吧?”
兩個人這些日子玩得很來,聊得也很投入,相見恨晚的感覺。
聞卿瑤跟她說了一些三年前的事,只是略去了很多細節,畢竟,有些事情她自己都不想去回顧。
聞卿瑤抿了抿嘴,沒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一起去看看?”
言慈挑起眉毛看了她一眼,“我去幹什麽?我不像你那麽愛受虐,我還記着仇呢。”
那一圈跑下來,跑得她心髒都快吐出來了,她得記一輩子。
說完,言慈笑笑,用手中的毛筆指着聞卿瑤的裙子道:“這條不太好。”
聞卿瑤愣了一下,低頭看去,左看右看,沒覺得哪裏不對啊,感覺還挺純的。
見她百思不解,言慈啃着筆杆,擰絞着眉頭,含糊不清道:“換那條淡藍色的。”
聞卿瑤擡眼,“那條更好看嗎?”
“不好看。”
“?”
言慈掀了掀眼皮,“但更好脫。”
聞卿瑤:“……”
中午,傅丞硯帶人回來之後,去了訓練場。
整個營區一半都是陸軍工兵,一開始只有營長、傅丞硯和少數幾個士兵經歷過實戰,但是經過幾次襲擊之後,所有人都把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聞卿瑤和言慈吃過午飯,在營區內散了會兒步。
太陽赫赫炎炎,涔涔發汗,遠處傳來貨輪的聲音,悠遠漫長。
言慈問道:“來我屋喝茶?”
也不知道畫家是不是都愛喝茶,言慈的行李箱裏,除了顏料,就是茶包。
聞卿瑤不是很喜歡喝茶,但總歸是有個人說話。
聞卿瑤想了想,“我去訓練場找個人,晚上再去找你聊天。”
言慈詫異道:“你該不會是去找前男友吧?”
“……”
聞卿瑤窘迫地搖了搖頭,一周前那副失态的樣子,她也不想再看到傅丞硯了。
“不是找他。”
二人之間,除了尴尬,就剩下一種奇怪的暧昧不明。
說實話,要不是那晚傅丞硯真的被她撩起來了,她還真以為這男人有病。
到了訓練場,聞卿瑤探了探頭,環視了一圈,沒見着傅丞硯的身影,舒了一口氣。
練習場不大,對面是一座荒山,上面圍了一層電網。
警衛分隊隊員都在練習射擊,□□4秒之內打出5發子彈,發發命中,聲聲振聾發聩。
于晉晗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小跑着過來。
雖然知道她99.99%是來找傅丞硯的,但依然按部就班地問道:“聞小姐,你找誰?”
聞卿瑤擡了擡眼,低聲道:“鄭副隊長,鄭淏。”
于晉晗:“……”
幸好他問了一下,看,這不是0.01%了嗎。
他回頭看了一眼,也沒多問,就去喊鄭淏。
鄭淏正從地上撿起彈匣,一聽聞卿瑤找自己,立刻跑了過來。
鄭淏擋了擋頭頂的炎陽,問道:“聞小姐有什麽事?”
聞卿瑤站得地方比較偏僻,又拉着他往樹蔭下挪了兩步,這才問道:“鄭淏,我問你,我記得你之前說要告訴我一件事,是不是關于傅丞硯的?”
回想起來,鄭淏有的時候确實是一副看透不說破的表情,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每次都是話到嘴邊留一半,生生咽了回去。
鄭淏愣了愣,沒料想到聞卿瑤就這麽直接問了出來,沒有鋪墊沒有引導,連給他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不是,聞小姐,我能說什麽,我跟傅隊長每天就是訓練啊、巡邏啊、執勤啊……”
“你少東拉西扯。”聞卿瑤打斷他,“傅丞硯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鄭淏一聽,立刻恍悟過來,認真地搖了搖頭,“聞小姐,傅隊長絕對沒有其他女人,不僅沒有女人,連只母蚊子都直接拍死。”
“如果有什麽流言蜚語,那一定是空穴來風。”
“我們隊長對聞小姐可是一片癡心,天地可鑒。”
“信我,一定要信我……”
見他兢兢業業的賣力表演,聞卿瑤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
“鄭淏,你是個好軍人。”
“但你不是個好演員。”
鄭淏:“……”
陽光透過樹蔭,斑駁之下依然刺眼,聞卿瑤擡頭凝視着他,“鄭淏,我再問你一遍,他到底瞞了我什麽?我覺得他好像在我面前,有着很大的顧慮和忌憚。”
鄭淏下意識地轉移開了視線,兩只手也不自然地攥緊了,“不是,聞小姐,你別逼我了……”
“別逼你?也就是說傅丞硯真的有什麽顧慮……”
話還沒說完,就見鄭淏突然立定行了個軍禮,然後毅聲道:“隊長!”
驀地,聞卿瑤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她僵在那,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來了。
兩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後背如芒在刺,好像土地就要在腳下裂開,連身都轉不過去了。
她瞥了一眼鄭淏,只能攥緊了拳,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氣,“我先走了。”
然而還沒動,男人就已經走到了鄭淏面前,“鄭淏。”
“到!”
“訓練時間是用來給你聊天的嗎?加上上次的遲到警告,訓練完,五公裏。”
鄭淏只字未辯,“是,隊長。”
說完,他沒再和聞卿瑤說一句話,雙手腰間握拳小跑回訓練場。
“……”一陣風吹過,吹得聞卿瑤大腦都僵了一瞬。
她倏地擡眼看向傅丞硯,不敢置信地問道:“傅隊長,是我來找他的,你罰他幹什麽?”
因為拆石膏的原因,傅丞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上衣,沒有那些作戰服和裝備,看起來很輕松。
他擡眼看着前方的訓練場,那是工兵耗費一個月的時間、在材料短缺的情況下自己建造的,士兵們的訓練時間也是在任務之餘擠出來的。
傅丞硯目不斜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她,“聞小姐,你一定要在這跟我鬧嗎?”
短短幾個字,聲線沉穩,如冰如屑,聞卿瑤又怎麽會聽不明白。
不管是在武警部隊還是在維和營區,傅丞硯訓練都是出了名的變态,她當然不會在這跟她鬧,因為他不會給她面子,也不會給她特權。
就像那日演習,她違紀了就要罰,但是關上門來,她怎麽鬧他都得哄着。
餘光瞥見鄭淏的背影,聞卿瑤提着的一口氣緩緩放下來。
雖然沒問出來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但她可以确定了,傅丞硯确實有很大的顧慮和忌憚。而那道無形的阻攔,很有可能還跟自己有關。
聞卿瑤聳了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道:“我這人很識相的,我就是來溜達溜達,運動一下。”
此時陽光逐漸離開雲層,更加刺眼灼目,讓人睜不開眼睛。
她說着,晃了幾下手臂,還特意往後退了兩步,離他遠遠的。
傅丞硯蹙眉瞥了她一眼,整個就一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搖了搖頭,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連自己都沒發覺。
他淡然道:“還有事嗎?”
“有。”
“說。”
聞卿瑤深吸一口氣,問道:“你今天白天休假?”
“嗯。”
“那回我房說。”
傅丞硯:“……”
他疲憊地揉了揉眉骨,側身道:“阿瑤,我今晚執勤。”
“我知道,不會耽誤你。”
聞卿瑤眨了眨眼,她就站在那等他,淡藍色的小裙子襯得皮膚欺霜賽雪,白得讓人不忍挪開視線。
意料之中,傅丞硯挪開視線,淡淡道:“別鬧。”
聞卿瑤抿了抿唇角,“我沒鬧啊,再說了,你現在休假啊,出營區去市中心喝酒都可以吧?”
她說着,腳尖也踮地繃直,聲線絲絲入骨。
“傅丞硯,一周沒見我,你沒有什麽表示嗎?”
話音剛落,男人回身,張開雙臂,微微低了低頭,示意了一下。
“過來。”
短短兩個字,聞卿瑤着實震了一下。
她本來就只是想試探他到底對自己拒絕到什麽境地,從而找出那道無形的阻力,卻沒想到這男人忽地峰回路轉,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四目相對,畫面定格般僵持在那。
誠然,聞卿瑤并不貪戀他的懷抱,只是想挖出埋藏在二人之間的那枚地雷,随時踩入引爆,随時都會硝煙彌漫。
見她一動不動,傅丞硯蹙了蹙眉,“怎麽了?”
聞卿瑤有些動容地扯了扯嘴角,心跳如擂,又克制自己壓抑下來,然後倔強道:“我不過去。”
“?”
“我要你過來。”
聞卿瑤眨了眨眼,腳尖踮得更高了,身上那件淡藍色的小裙子将腰身勾勒得婀娜柔軟。
傅丞硯怔怔看着面前那個年輕的女人,腦海裏忽地就萌生出一個詞。
溫柔鄉。
這個詞,在軍營十年,他從未想到過,也從未企及過。而此刻,如火燎原,他原以為的隐忍,卻好像被困頓已久的猛獸,幾欲掙脫。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傅丞硯沒有過來,他垂下眼,把玩着一包煙,可能對他來說,此時的境地,更适合無止境地抽下去,至少,能麻痹自己。
聞卿瑤咬了咬下唇,“傅丞硯,你還是不敢抱我嗎?”
遽然間被拒絕,她也沒太大的反應,他不是第一次拒絕她,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傅丞硯第幾次拒絕她了。所以,他依然有顧慮,而且這個顧慮跟她有直接關系。
聞卿瑤若無其事地哂笑了一下,徑直走到他身邊,然後指了指身上的裙子,“這條裙子好不好看?”
傅丞硯沒明白她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但也認真看了一眼,“還行。”
聞卿瑤擡頭,踮着腳,更近地盯着他的眼眸,“你知道我為什麽穿這條嗎?”
“?”
“好脫。”
傅丞硯皺了皺眉,凝視了她片刻後有些無語地撇開了臉。
就知道她當着他的面,說不出來什麽正經話。
聞卿瑤滿不在乎地說道:“裙子是言慈選的,畫家的眼光肯定沒錯,我也覺得挺好看的。”
傅丞硯疑惑問道:“你這些天跟她聊得很來?”
聞卿瑤聳聳肩,“除了她,也沒人跟我聊了。”
傅丞硯:“路婧呢?你們平時不聊天嗎?”
話音一落,聞卿瑤愣了幾秒,好像很久,沒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傅丞硯察覺到她的失态,微微傾下身,凝神問道:“怎麽了?”
聞卿瑤擡眼看向他,目光完全凝聚于他眼眸之時,倏地收回了視線。
她黯然地搖了搖頭,“不聯系了,三年前就沒聯系了。”
傅丞硯眉頭緊蹙,“三年前?”
聞卿瑤回過身看着遠處的荒蕪,靜靜地、兩眼渙散、似是漫無目的。
“那夜,是路婧把我推進休息室的。”
眼前,聞卿瑤看向遠山的側臉,朦朦胧胧覆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光,在陽光下,眼眶裏都是氤氲,看不清眼神,也看不清一絲一毫的思緒所在。
冷和熱交織的臨界點,如同被冰凍住的火花迸裂,傅丞硯忽地像生根似地滞在了那,短促而痙攣地呼了一口氣。
他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問道:“路婧推的你?”
聞卿瑤沒有回頭,只是端着水杯,從那扇小小的窗戶,看向窗外的遍地沙礫貧瘠。
“她親手推的我,如果不是她,我能安然無恙地跑出去,沒有那四個小時的挾持,也沒有三天三夜的昏睡。”
說完,她補充道:“不過,警方查過了,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為了幫仲槐拖延時間。”
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而從聞卿瑤口中說出來,又無比自然,就像在講述一件無關要緊的事情。
傅丞硯心底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怪了自己三年,怪自己沒保護好她,縱使他親手扣下扳機,親手救她出來,也無法彌補那四個小時的煎熬和恐懼。
而此刻,忽然知道是路婧推了她,心中的那份苦澀更加無處可訴。
然而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誰還會在意當年的細節。
大家只會記得,那年的夏天,南城緝毒大隊聯動武警擊斃毒枭頭目、救出被困四小時的人質。
大家都在拍手稱快,沒人會知道其中的原委,也沒人會知道,那個狙擊手,拿着那把26式,對着自己的心上人,趴在地上等了很久很久,只為救她出來。
傅丞硯輕輕喚她:“阿瑤。”
聞卿瑤回過身,定格了須臾,等着他開口。
傅丞硯:“對不起。”
又是這三個字。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聲音略沙啞,顯得有些無奈。
“傅丞硯,你說來說去就是對不起,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三個字了,我想聽你說另外三個字……”
所以,有生之年還能聽到嗎?
聞卿瑤直直地盯着他,極力保持的那份癡盼,在眼底攢攢跳動。
三年前他動心了,但是卻不告而別。再相見,他帶着愛意,又若即若離。
“傅丞硯,你知道我現在最讨厭什麽季節嗎?是夏天,因為那年的夏天,我同時失去了愛人和朋友。”
聞卿瑤說完,沒再多看他一眼,也沒再多說一句話,轉身徑直離去。
眼中,她的背影,就像是一片可憐的小紙屑,任由狂風暴雨吹打蹂埔。
她真的很想離開,因為這裏,365天都是夏天,永無止境地勾扯三年前的那場回憶。
傅丞硯擡起雙手,疲憊地在臉上搓了搓,眼眸裏,生生熬出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