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聲的對抗5
從沉默無聲到磕磕巴巴的開口說話,距離案發時間已經過去十來個小時了,等來的卻不是嫌疑人的供認不諱而是另一副說辭。
當審訊室裏的老刑警趙文書将南越區派出所的報案記錄展示給嫌疑人看時,對方終于有了反應。
雖然做警察多年,但有些東西依然難以啓齒,甚至感到憤怒。
報案記錄是半年前的,上面大概寫到,報案人鄭添欲告發金桂區特殊小學校長梁尚剛在十年前對其實施性/侵一事。
由于報案人是男性故不能以強/奸罪的名義立案而只能以強制猥亵罪調查。
案發時,鄭添只有十歲,按照年齡未滿十四歲的孩子是可以以猥亵兒童的名義來調查的。可根據刑法規定,猥亵兒童,處五年以下有期徒。追訴期限從犯罪之日起計算,法定最高刑為不滿五年有期徒刑的,經過五年期限不再追訴。
也就是說,無論這個梁尚剛做了還是沒做,均已經超過了法定五年的追訴時效。況且,鄭添沒有任何其他證據,只有證人自己的口述。所以梁尚剛雖然被帶去調查卻沒有立案,此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盡管如此,這些對于鄭添已知的事實,他看着那份記錄雖然情緒激動,卻默不作聲。因為自半年前他失落地從派出所得到答案出來時,他便不再信任警察了。
他開始厭世,他開始覺得自己特別髒,特別惡心。他不願意別人碰他,也不想再跟人交流。他怕別人知道自己小時候的事,會同樣覺得他污穢不堪。這件事他誰都沒誰講過,甚至是他的母親。
事因還要怪鄭添的一個大學同學---羅松,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偶爾看些男女動作片兒也再所難免。有一天羅松,興致勃勃的拉着鄭添和其他幾個宿舍的男生一起看。
直到那一天,鄭添才知道,十年前梁校長對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麽。當時他太小了又是個啞巴,還住在學校裏,只記得那天夜裏感覺屁股後面非常疼,疼得都流血了,昏昏迷迷的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梁校長還跟其他老師說鄭添病了,特意将他接到了自己的宿舍,每天殷勤的照料,任誰都沒有發現問題。
“我們得到了一些視頻證據,經過比對,裏面清晰的記錄了你那個事件的……案發日期。其實受害者不只你一個,還有很多孩子。”趙文書嘆了口氣,他實在有些不置可否。
通過藍予給的電腦裏發現的幾十份視頻,從不同畫質的清晰程度了看,不難區分,這是通過不同年代的工具記錄的。從錄像帶到數字媒體的跨度,也就是說鄭添既不是第一個受害人,也不是最後一個。
如果鄭添有這些證據在手,追訴期限雖然是從犯罪之日起計算,但犯罪行為有連續或者繼續狀态的,從犯罪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在追訴期限以內又犯罪的,前罪追訴的期限從犯後罪之日起計算。也就是說,無論梁尚剛對于鄭添的迫害過了五年、十年或者十五年,只要他沒有終止自己的劣性,追訴時效始終有效。
這話雖然有點繞,但是事實如此。若是能早一點,哪怕早兩天發現這些證據,那鄭添也不會走上犯罪的道路。趙文書氣的是,本應該是前途無量的孩子,卻被這麽個人渣給毀了一生,不值得。
鄭添通過助聽器一字一句清楚地聽入耳中,布滿血絲的雙眸,瞬間湧上了一層霧,淚水奪眶而出。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崩潰,嚎啕大哭起來。他聽明白了,原來在這個世上同樣受到迫害的人不只他一個,終于有人知道那人渣罪惡的嘴臉了。
大概用了二十多分鐘時間平緩情緒,一直閉口不言的鄭添終于帶着沙啞的聲音開了口,“雖然他該死,但是我沒有殺他。”
“葉隊,東西都找到了,咱還不走嗎?”白易提溜着那個塑料袋,歪着頭問道。
葉朔敲了一下白易的腦袋,“你傻啊,咱倆都走了,人跑了怎麽辦?”
“那那... ...那咱倆誰去送東西?”
“石頭剪子布吧。”
“啊?好吧。”
“石頭剪子布。”
“隊長你輸了,給你。”
白易剛準備将袋子遞給葉朔,人家馬上用手背推了回去。“不懂得尊老愛幼,大晚上的你好意思讓我這個腿腳不方便的跑來跑去嗎?”
剛剛倆人無聊時又聊了會,白易知道葉朔真正退伍轉業的原因,知道他的右腿中彈的事兒,還誇隊長英勇來着,沒想到這會兒人家就拿此事倚老賣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就直接說讓我去得了呗,繞那麽大圈子,還石頭剪子布。”白易嘀嘀咕咕的拿出車鑰匙準備離開。
“诶,你等會兒。你要開車去啊?”葉朔一把薅住了白易衛衣的帽子,将其扽了回來。
“對呀,我現在開車送去,估計報告幾個小時就能出來。”
“你舍得你家隊長在這冷風嗖嗖的禿地上,凍一夜?”
“這……我這不開車,我怎麽……”
“去打個車,回頭給你報銷。車鑰匙給我留着,萬一人跑了我好能追。”
“葉隊,你不是有路怒症還開車?”
“路怒症咋了,路怒症我忍一忍就過去了。行了別磨叽,快點去吧。”葉朔将一直拽着的帽子松了開,順勢推了推白易。
“行行行,你說隊長你說的算。”
葉朔又聽見白易在那嘀嘀咕咕剛想伸手拍他後腦勺,“嘀咕什麽呢?”
還好白易求生欲的本能反應快,一溜煙的跑了。“沒什麽,隊長再見。”
“調皮。”
“什麽?你說人不是你殺的,你看見兇手了?”
趙文書與李運相顧對視,費勁吧啦的搞了這麽久,難道鄭添不是兇手而是目擊證人。要真是如此那可真是耽誤大事兒了。
“恩,那天我遠遠的……看到一個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從河沿的堤壩旁的草坪上竄……出來,什麽都沒說,迎面跑了過去,直……接給了那個姓梁的一刀。”鄭添說話有點口吃不清,說話有點大舌頭,而且還伴随着抽搐,一句話講了好半天才講完。
“穿黑色帽衫的男的?只給了他一刀嗎?”雖說事已至此,大家都對鄭添表示同情,但是殺人依然觸犯了法律,他們并不能夠對鄭添放下懷疑。
鄭添翻着眼睛開始回憶,“恩雖然那片沒有什麽……光,但是他逃跑……時我看見了,是黑色的帽衫。恩……應該不只一刀,但是……我離得太遠了,看不清。”
“那你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趙文書看了眼李運,讓他好好記錄,接下來應該到重點了,判斷他是否撒謊的地方。
“我……”鄭添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我能要一杯水嗎?”
“可以,”趙文書如早上那樣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放在了紙杯裏遞了過去,“我們調查過監控,你當時尾随梁尚剛三條街,不要告訴這是湊巧。”
鄭添端起水杯一飲而盡,情緒又平複了許多。先前他滿腦子都是梁尚剛布滿鮮血的倒在自己面前的樣子,他除了恐慌更多的漸漸襲來的是憤怒,那句他該死的話象蚊蠅一樣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然而當他得知這人渣還禍害了許多孩子時,他突然釋懷了,他決定說出真相。只有這樣,公衆才會知道這個滿口仁義道德僞君子,人人歌頌的梁校長是個什麽腌臜貨。
“不,那不是湊巧,我确實是…….在尾随他。我想既然法律不能懲罰他,那我便去懲罰他。讓他在我身上造的孽,對我贖罪忏悔。”
“所以你就殺了他?”趙文書順着他的話,又将話題勾了回去。
“不,我是想……拿棍子痛打他一頓,我要讓他跪地求饒,向我求饒或者讓他去自首... ...”鄭添當時想了很多,因為他不知道具體實施起來,對方會是一個什麽态度。他被這個事情快折磨瘋了,本來下定了決心,昨天一定要做一個了解後,然後痛快的把這件事情忘掉。
說起棍子,李運忽然想起了鄭添的随身物品裏确實有一杆甩棍,與其說辭不謀而合。
“你打他了?”
“不,我還沒來得及,本來我也想在公園裏做的,卻……不曾想有人先我一步。”經過幾天觀察,鄭添發現,這個萬桦塘公園是梁尚剛出去吃飯回來時的必經之路。因為如果從大道走要繞上一大圈才能到學校,而從河沿直插過去會快很多。
“那你如何解釋現場的腳印以及被害人指甲裏留有你褲子的纖維?”
李運敲擊鍵盤的聲音逐漸飛速,鄭添說的話越來越多他不能錯過一個字,雖然有錄像,但是易隊長可沒時間翻看,必須有一份詳細的筆錄放到他案頭上才行。
“我說過我在遠處看到有人向他撲過來,我吓壞了,所以躲到了一旁的樹幹後面,直到那人跑走了,我才敢過去看一眼。當時他留了很多……血,我以為他已經死……了,誰知道他突然伸手……抓了我一下……”先前幾乎平靜的鄭添,在回憶的過程中忽然變得異常,顯然當時受到的驚吓不小,說話時又開始打起了磕巴。
整個審訊期間,趙文書幾乎沒怎麽移動過,他直直的靠坐在椅背上,眼神犀利的盯着鄭添的一舉一動,看着他情緒的變化。
要麽是鄭添演戲太好,連這個多年的老刑警的眼睛都能騙過,要麽就是他說的都是真的。那種再次回憶起殺人場面的情緒,他見過太多了。很多人都跟鄭添一樣,一輩子都沒看過所謂的死人,更不要說鮮血淋漓的那種。
“所以他當時還活着?你沒有救……”趙文書話說到一半,頓了頓。是啊即便鄭添沒有親手殺了梁尚剛,但并不代表他有義務去救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當時太害怕了。他可能還活着或者死了?我當時腦子太亂了,我跑了,沒敢再回頭。”
問題來了,當時監控并沒有拍到他出公園的影像,“你從哪跑的?”
“我……我不知道,我慌不擇路,亂跑,我……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當時好像朝着兇手的方向跑的,我記得我翻過了一個圍欄,然後就到了馬路上,然後我……我就不記得了,反正一睜眼已經在家了。”
鄭添說的沒錯,警察也是這麽認為的,兇手一定是翻圍欄走的,因為那裏沒有監控。
“那你還記得兇手的模樣嗎?”雖然趙文書沒有完全相信鄭添,但是這樣的詢問既是尋找其他突破口也是在于鄭添的一場辯證。只有不斷重複問着相似的問題,罪犯才有可能在其中某一次說漏了嘴或者找到漏洞,這是審訊的一種技巧。
“恩……我離的很遠,看不清。但是我記得他穿着黑色的帽衫,藍色的褲子。”兇手逃跑時從一盞路燈下一晃而過時,剛巧鄭添探頭張望,“他個子不高,一米七左右,背影看起來很瘦小。正面沒看清,他的臉全被帽子擋住了,我看不到,但是……”他又舔了舔嘴唇,眼睛眯眯着且皺着眉,在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但是我聽到一個聲音,好像是他們糾纏時倆人摔在了一起,兇手發出的聲音。”
“哦?你怎麽确定是兇手發出的聲音?”趙文書從鄭添嘴裏聽到兇手身高時,忽然覺得此事有幾分真了,他的說法與冼法醫的判斷一致。
“因為那是一個有點尖細的聲音,好像是個女孩的聲音,我不确定。”鄭添仔細回憶,閉着眼睛,轉了轉頭,他确實無法确認是不是女孩子,但是聲音确實不似男人那般低沉。本身他就帶着助聽器,肯定難像常人那般聽得真切。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