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待她踏入壽齊院,步入內間屋子的時候,便看見王老太太正端坐于廳中。
雙目微閉,嘴裏念念有詞,右手還持着一串佛珠不停的撥弄着。
她站在王氏的面前有些躊躇,想着要不要請安,又恐覺會打擾到老太太清修,給自己落得個不尊敬長輩壞名聲。
權衡利弊之後,她還是決定站着,等老太太主動找她。
就在她念頭剛剛落下的時候,便聽見一陣聲音從自己的頭頂上方傳來:“來了,坐吧。”
老太太語氣稍微有些慵懶,興許是起太早的緣故,聲音聽上去沒有往日那般慷锵有力,面上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
“是,母親。”
沈珞珞恭謹的朝王氏拂了拂,走到一側的紅木椅子上坐下。
她覺得今日的王氏略微有些不同尋常,起的早也就罷了,就連話都少了許多。
以她那不饒人的性格,人還沒坐穩,話就得像倒豆子般噼裏啪啦出來了。
今日倒像換了個人似的,讓人難以琢磨。
常言道:暴風雨來臨之前總是風平浪靜的。
看來這王氏是憋着什麽事情等着爆發呢。
沈珞珞食指指腹來回摩挲着大拇指的甲蓋,思索着待會兒該如何應對。
“珞珞,可知今日是個什麽日子?”
思索間就聽得王氏開口了,語氣仍是十分平淡。
她将視線停在沈珞珞的身上,上下掃視了幾遍,臉色就有些不對了。
緊接着手裏撥弄佛珠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沈珞珞立刻就警覺起來,這不,又開始找茬了,不若怎會問出這種問題。
她不慌不忙的道:“回母親的話,今日乃是正月十六,未出正月,應是新年。”
冬葵在心裏朝自家的小姐豎了個大大的拇指,感嘆她回答的太到位了。
既沒有出錯,又沒有得罪了老太太,真真是挑不出來錯處。
話音剛落,便看見王氏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桌上。
啪!
這猝不及防的聲音驚得沈珞珞周身一顫。
“你還知道今日是新年,看看你穿的是個什麽東西?我這把老骨頭還沒死呢,你就早早的把這白服穿上詛咒我,安得是個什麽心,莫以為你們這婚是皇上欽賜的,我就不敢動你了。”
王氏滿臉烏雲的盯着沈珞珞,脖頸處的青筋随着她呼吸的加重逐漸清晰起來。
果然是有後招等着她呢,翻臉跟翻書似的。
就說今兒怎得與往常不一樣了,起的這般早,怕是早就等不及要來訓誡她了吧,若是傅承之子時起身去上朝,她怕是連覺都不想睡了都要來找她。
沈珞珞将掩在衣袖裏的纖手握的緊緊的,努力壓制着內心的不适。
趕緊從椅子上起身,疾步走到王氏跟前跪在她的身前連忙解釋道:“母親,我絕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夫……”
話說到一半像是意識到什麽,她趕緊改了口:“都是我的錯,日後我定不會讓母親再為這種事情生氣了,您也是我的母親,我敬您愛您還來不及,又怎會懷有這種惡毒的想法,還請母親消消氣,以免氣壞了身子。”
“年節前我就看見你穿成這樣,以為過完年你就會有所收斂,哪知你不僅沒有改,還變本加厲穿的越來越素,你是成心與我們家過不去嗎?”
王氏覺得不解氣又重新添了幾句。
“母親,珞珞知錯了,以後會改的。”
見沈珞珞跪在自己的身前,說着悔過的話,王氏的怒氣勉強算是消了一半。
她從一旁的桌子上端過一個纏枝梅紋杯盞慢條斯理的抿了一口茶,嘴角微微翹起。
從小長在京城有什麽了不起,不過也是個最低等的商賈人家。
她家承兒就不一樣了,雖說從小在山裏長大,但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地位不知道比那沈家高了多少。
要不是這賜婚,說不定還能與京中有身份的名門望族攀上關系,他們一家就有了更大的靠山了,也不至于還要擔心某天會不會地位不保。
想到這她的火氣又湧上來幾分,扶額閉了閉眼,随後将視線落在沈珞珞的腹部處質問道:“你都嫁進府裏快半年了,怎得那裏還沒有動靜?”
沈珞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面露難色的看向王氏:“回母親,這……”
這事她也不好說啊,她是嫁進府裏半年了,按道理來說這時候的确應該有了動靜,但這傅承之不與自己同塌叫她一個女子該怎麽辦。
這事簡直比登天還難,真叫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這也是令她頭疼了幾個月的事情,傅承之對她終日冷淡如水,即便她天天想着要如何讓他多看自己一眼,可不論她做什麽那人都不領情,這可真是愁煞她了。
“吞吞吐吐,這什麽這,莫不是想要我們傅家絕後?這生孩子為夫家傳續香火本就是你的職責,如今你做不到就要受罰,今日便去靜安堂跪足兩個時辰,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
王氏将杯蓋輕輕扣在杯盞上,斜睨了跪在下面的人一眼。
雖然自己不太喜歡這個兒媳,但是皇上賜的婚她又不敢随意處置,只好找些由頭來處罰她。
但是想抱孫子卻是她實打實的想法,本以為新媳婦接進門,不日便會有好消息傳來,可一連等了幾個月連個影子都沒見着。
“老夫人……”
冬葵此時護主心切,滿腦子都是自家小姐,見王氏這般欺負她,便氣不打一處來,作勢要跟王氏理論。
卻被沈珞珞一把攔住,她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冬葵不要輕舉妄動。
“大膽賤婢,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墨雲一直站在王氏身邊,瞪大眼睛看着這主仆倆,一直想在她們二人身上找個什麽錯處,再當着老太太的面說出來,好在老太太面前博個好感來。
眼下有了這機會,她自然是要好好的利用一番,立即就跳了出來。
冬葵知道自己失言了,趕緊閉了嘴,怕再多言給小姐惹禍端。
墨雲見老太太沒有指責她的意思,氣焰便又上漲了幾分。
指着冬葵惡語相向道:“低賤的丫頭,你們沈府沒有教你什麽叫規矩嗎?哦,也對,一個最低等的商賈出來的能有什麽規矩,滿身的銅臭味,與我們傅府可是比不了的。”
“你……”冬葵被她這話簡直要氣炸了。
說她就算了竟然連她們沈府一起說,這叫人怎麽忍。
她氣的雙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衣裙,想着日後定要給這臭丫頭狠狠教訓一頓。
彼時卻看見沈珞珞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伸手便給了墨雲一個巴掌。
怒斥道:“這一巴掌是替沈府讨的,我沈府縱使是個商賈出身,那也是傅府的姻親,我沈珞珞還是傅家少夫人,堂堂的禦史夫人,皇上親賜的婚事,豈容你這個賤婢亵渎。”
緊接着不等墨雲反應過來,伸手又給了她一巴掌。
“這第二巴掌是替母親讨的,縱使我的丫鬟再不懂事,那也得由母親來處罰,再不濟還有我來教訓,這賣身契是簽在我的手中,輪得到你一個丫頭在這裏指手畫腳,不守本分。”
墨雲被她這兩個巴掌打的着實不輕,都有些眼冒金星了。
她趕緊跑到王氏的身旁,捂着臉頰哭訴道:“老夫人,你可要為墨雲做主啊,婢子不過是教訓了這僭越的丫頭一句,少夫人便這般打我。”
王氏眯着眼看着這情形,她算是聽明白了沈珞珞這番話的意思。
話裏雖是在為了自己和沈府鳴不平,話外卻是在說嫁到傅府是皇上賜的婚,別想随意撼動她,冬葵是她的丫頭,誰都沒權利動她。
王氏冷笑一聲,繼而瞪了墨雲一眼:“忤逆犯上,扣除你這個月的月錢,罰去清掃桃園一月,若下次再犯,定不輕饒。”
聽到這話,墨雲立即止住了哭聲,心裏又喜又優。
一面心疼自己被扣去的月銀,一面又為了能接近心上人而感到高興。
“是,老夫人,墨雲定謹記老夫人教誨,這就去桃園。”說完便轉身往屋外去了。
路過冬葵的時候還朝她輕蔑一笑,眼裏滿是譏諷。
“至于少夫人……既然冬葵是你的丫頭,那便交由你處置好了,但是你未盡到做□□的本分,老身就要為着傅家的列祖列宗懲罰你了,就罰去北堂跪上三個時辰反省反省吧,你可有異議?”
王氏恢複了先前的慵懶語氣,眸光淡淡的看着她。
“回母親,珞珞沒有異議,回去定好好管教冬葵這丫頭,我這就去北堂罰跪。”
沈珞珞趕緊朝王氏行了一個禮,表了自己的決心。
終是知曉王氏絕不會雷聲大雨點小的,醞釀了這麽久還是對她下手了。
這事情她也不能反抗什麽,誰叫她是傅承之的母親呢。
即便不是自己的錯,她也只能忍着了。
以往王氏都只是在言語上敲打她,如今看來,往後興許會有過之而無不及,沈珞珞暗暗想着。
“恩,去吧,我乏了。”王氏瞥了她一眼,慢慢的合上眼簾,又重新撥弄起了手裏的佛珠。
沈珞珞被冬葵扶着站了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的出了門。
一挑開門簾便看見了一個身形修長的人背對着她們,立在雕花朱漆的柱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