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本不欲率先低頭認錯的,明明是傅承之誤解她在先。
按照往日的脾性,不是她的錯她堅決不會先低頭。
但是面對着滿心滿意喜歡的人,沈珞珞卻沒有辦法,只好平心靜氣的去哄他。
這樣的自己她也覺得很厭惡,沒有一絲骨氣。
但是她愛他,就只能在許多事情上面退一步。
她不敢想象,若是執意與傅承之作對,會不會落得個被休棄的下場。
那時,她不僅會失了心愛的人,還會被世人恥笑,讓沈家蒙羞。
于是她決定,為了自己,為了沈家,只能忍。
但是讓人意外的是,這次傅承之卻沒有揮開她的手,而是繼續沉默着,任由她撫摸着他的後背。
屋外寒風呼嘯,雪花簌簌,只一會兒的功夫,院子外面就被皚皚的白雪覆蓋住了。
沈珞珞站在傅承之身側溫柔的安慰着他,視線正好可以看見窗外那顆光禿禿的樹。
樹梢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剛好将斑駁蛻皮的樹幹遮的嚴嚴實實。
在最高枝丫的頂端,還站着一只羽毛微濕的鳥兒,正喋喋不休的叫嚷着。
沈珞珞側耳傾聽着雪落的聲音,看着那只不斷撲騰着翅膀抖雪的鳥兒。
見它獨自迎着風雪,心下便起了絲絲憐愛。
不知道它從何處來,為何要站在風雪中鳴叫。
她感覺此刻的自己就與那只鳥兒一般,孤立無援。
正在恍惚間,便聽的耳邊響起了傅承之的聲音,他語氣淡淡,其中還夾雜了一些寂寥之感。
“往後若是再讓我看見你與那謝齊玉有染,決不輕饒。”
沈珞珞的手驟然停了下來。
她緊咬下唇,閉了閉眼。
“我再說一遍,我不認識謝齊玉,不知道他為何沒有與你們一同入花廳,也不知道為何碰巧在那個時間遇上了他,總之我沈珞珞清清白白從來都沒有過背叛傅家之心,若是你執意信別人不信我這個正室妻子,那我也無話可說。”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這些事情都太過巧合了些。
一件事情巧合也就罷了,偏偏一日的時間竟然巧合了三次!
若不是天意,那定是人為。
從墨雲拿着茶進來的時候,一切只怕就悄然開始了吧。
那水的溫度根本就泡不開一壺碧螺春。
想必都是已經算計好了的,只是她不敢用滾燙的水來潑她。
說到底,這墨雲是懼怕她這禦賜的親事,如果她沒有這個護身符,那潑她的就是開水了。
後果有多嚴重,可想而知。
她看見傅承之的薄唇動了動,但是卻沒有發出聲音。
便猜想,他可能知道自己誤解了她,便趁熱打鐵道:“夫君,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就不要講。”
傅承之懶懶的應了一聲,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沈珞珞愕然,都快被他氣的沒脾氣了。
她也懶得哄他了,直接道:“夫君,你有空還是與母親說說,多找幾個丫鬟回來吧,別下次再像今日這般丢人了,連個給客人帶路的人都沒有,我小廚房還煮着漿糊,先去忙了。”
話畢,她拉着冬葵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傅承之這時根本就聽不進去她說的話,腦海中一直不斷的浮現着謝齊玉那張好看的讓他都有些嫉妒的臉。
今日在花廳議事,原本衆人都頗有期待的等着他來,好一起商議如何輔佐皇上清君側,将那些個試圖要謀反篡位的王爺一一拉下馬。
可他一上來就直接拒絕了他們的要求,直言自己能力有限,無法與他們一起共成大事。
說自己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願望,只求能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生,好好做自己分內的事情。
還讓他們也莫要太過激進,若是做的太過,恐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這一番言論讓他們幾人不歡而散。
傅承之甚至還差點與他争論起來。
他的心緒頗為不佳,尤其是在接到懷安送來的書信之後。
信裏許父言辭鑿鑿的與他說,若是兩個月後再沒有将沈氏休棄,他便要将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京城第一鹽商謝訓的兒子。
而那謝訓之子謝羌正是謝齊玉的表兄。
有了這層關系在,他便更加的痛恨起了謝齊玉。
覺得他就是個罪魁禍首,這罪魁禍首竟然還在雲廊下與沈珞珞有說有笑,簡直就是在打他的臉。
于是怒氣讓他的理智急速下降。
由于沒處發洩情緒,他便将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了沈珞珞身上,甚至還動了手。
此刻,他還有些後悔。
想着若是沒有先頭那件事情,或許現在傅府少夫人就該是他心愛的那個女子。
因此,他對沈珞珞的厭惡又多了幾分。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将小知娶回來,無論用什麽法子。
小知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傅承之将拳頭狠狠的砸在桌案上,狹長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來。
良久之後,才起身大步走到了羅漢床前。
将床下隐在黑暗中的暗格打開,掏出了裏面的信紙與香囊,貼近自己的臉頰使勁的嗅了嗅。
而後打開信封內的信紙,從懷中掏了一瓶白色瓷瓶裝的藥液,朝上面滴了一滴,那張空白的信紙立即便出現了幾排字。
只見上面用簪花小楷寫到:等我及笄了一定要嫁給承哥哥,我們拉鈎一百年不許變。
他将上面的字來來回回看了三遍,待到字跡完全幹透消失了蹤跡,才将信紙重新放回在信封內。
有了這封信的慰藉,他的心情才稍稍平緩下來。
但他卻對手裏的桃花紋飾的香囊犯了難。
這是許知怡送給他的,其用意他再清楚不過了。
按說應在一月之前就該放在沈珞珞的枕頭下了,他卻一直都未動手。
說到底,還是有些于心不忍。
那時他想畢竟以後是要将沈珞珞休棄的,短短一年的時間只要他不碰她就好了。
用這樣傷天害理的物什,他有些下不去手,畢竟這女人眼下才剛剛十七歲,人生伊始……
但是,這次他不得不用此物了。
傅承之将香囊放在鼻端又嗅了嗅,覺得氣味淡雅應是不易被察覺,才放了心,将它塞進了沈珞珞的枕頭內。
屋外的天色已經低沉到快讓讓人看不清楚路了。
大雪依舊飄飄揚揚,寒風呼嘯着掠過檐下的冰錐,發出嗚嗚的聲響,讓人聽了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沈珞珞系着圍裙坐在炭盆旁用漿糊刷着新裁剪好的鞋面,神情十分專注。
她的手法也極度熟稔,不停的來回移動刷子,讓人絲毫看不出她出身京城富商之家。
“小姐,你說老爺若是知道你在這裏做這種苦活,會不會心疼壞了啊。”
冬葵的雙手緊緊按着鞋面的另一頭,将它固定在繡墩上,眼睛盯着來回走動的刷子。
沈珞珞細聲細氣的道:“興許會,也可能不會。”
“啊?小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冬葵都聽不明白了。”
這心疼她倒是能理解,只是這可能不會……
老爺就只有這一兒一女,公子都能當寶貝似得疼着,女兒那不更得寵着了。
在她眼裏,沈老爺是那麽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對下人都好得不得了。
沈珞珞利落的刷完第二塊鞋面,将刷子放進了漿糊碗內,扭了扭脖子。
淡淡道:“你來沈家的時候我都已經五歲了,五歲之前的沈府你興許是不知道,那時候我們一家遠在晉州,父親做的是貨郎生意,日日走街串巷賣我娘織好的布料與做好的撥浪鼓這些小玩意兒,勉強能糊口度日。”
她邊說邊指了指櫃子裏放着的圓形秀繃,讓冬葵給她拿過來。
兩人圍坐在炭盆邊烘烤着剛剛刷好的鞋面。
冬葵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珞珞,聽她講起以前的事情,興致就十分的高漲。
初來沈府時,沈家就已經是京城的大戶人家了,她還從未聽人講過這些。
“小姐,那後來你們是怎麽來的京城啊?”
“後來就遇到了戰争,那時國內統治混亂,各種勢力躍躍欲試,都想要争奪老皇帝的位子,兵馬都被遷回京城,以至于邊境防禦薄弱,羌人趁機而入,勢如破竹,還未到一月的時間便打到了晉州,父親母親便帶着年幼的我和哥哥逃命到京城了。”
說着這段悲慘遭遇的時候,沈珞珞倒是十分的淡然。
“那老夫人呢?”冬葵只在沈府見過楊氏靈位,也從未聽過關于她的只言片語。
“那時母親還在月子裏,哪裏受得了那苦,一路吃樹根野菜勉強到了京城,不久後,她便撒手人寰了……”
提到沈母的時候,她的表情就開始憂郁起來。
這時候的冬葵已經是聽得淚流滿面了。
她哽咽道:“小姐,你這一生可真是太苦了,夫人也太苦了些,都沒好好享享福。”
說完還扯袖子抹了抹淚,又道:“難怪小姐做事情如此熟稔,婢子一直以為你是因為太閑了才做的這些呢。”
沈珞珞被她這一句太閑了給逗笑了。
她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腦袋笑道:“你啊你,就知道亂想,快将這金線穿好,鞋面已經烤的八分幹,我要開始繡花了。”
“好,婢子這就準備。”
冬葵将絹布卡在繡繃上面,再将金線穿好遞到了沈珞珞的手上,又繼續烤起了鞋面。
看了半晌,見小姐繡的模樣實在是不太像花,心下就覺得好生奇怪。
指着繡了一半的花問道:“小姐,你這也不是花啊,這模樣是金元寶吧!”
“對,就是金元寶。”
沈珞珞頭也不擡的說着,手裏的動作一直都未停歇。
“這不是給姑爺的嗎?他最不喜歡這些,只怕是會惹他不悅吧。”
冬葵感覺自己都快操碎心了,恨不得眼睛都長在小姐身上,生怕她與姑爺再鬧矛盾。
“我突然決定不給他了,過幾日納鞋底的時候就把大小給重新改一下,送給父親吧,等這鞋子做好我們便回府去看看。”
說到沈父的時候,她的臉上溢滿了幸福感。
“好,小姐!老爺最喜歡金元寶了,婢子都有些期待老爺見到這鞋子的表情了,該不會感動的涕淚橫流吧。”
冬葵大大咧咧的就将心裏話說了出來,笑的小嘴咧成了月牙狀。
沈珞珞此刻卻是心事重重。
她擡頭看了看窗外,見天色越來越暗,雪也越來越大了。
暗暗思忖着,這都過了兩日了,老太太那邊該開始發作了吧。
這回可不要枉費了她想出來的那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