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等到二人将手裏的活計都做完,回到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傅承之不知何時出去了。

屋子裏一片冰涼,碳盆內的火也已經熄滅。

天地被一片黑暗包裹着,寒風夾雜着雪花飛飛揚揚。

沈珞珞透過窗臺望着外面皚皚的白雪,心頭猶如沒有一絲火星的炭盆,涼的徹底。

想不到傅承之對她動手之後,居然不來安慰她,還跑得無影無蹤。

真不知道,她這個妻子在他心裏究竟算是個什麽。

這一刻她覺得失望至極。

房內沒有一絲暖意,只有沁入脾肺的清寒。

冬葵的動作慣是麻利的,在沈珞珞發呆的間隙,已經将炭盆的火點了起來。

連着這熱氣騰騰的飯食,也讓丫鬟都送了過來。

見沈珞珞仍倚在窗臺發呆,她趕緊将她攙扶了下來。

“小姐,在這裏會着涼的,飯食都準備好了,快過來用飯吧。”

“嗯。”

沈珞珞朝她點了點頭,接過冬葵遞來的暖手爐,焐了焐手。

剛剛在桌前坐下,便聽得門外響起了懷安的聲音。

“夫人在嗎?”

沈珞珞尋思着這人來的正是時候,倒是省的她再去找人尋他了。

遂朝冬葵吩咐道:““将他請進來。”

興許是外面的風雪太大,懷安在踏入屋子的一瞬間,随他一同倒灌進來的寒風即刻便将屋子裏的蠟燭吹滅了。

屋子裏立刻就暗了下來。

冬葵趕忙摸出火折子,将蠟燭重新點燃,屋內才又再次亮了起來。

她怒斥道:“懷安,你怎得進門不知關門,這若是凍着小姐你擔當的起嗎?”

懷安立刻就跪了下來,朝沈珞珞磕頭道:“夫人,都是小人的錯,小人該死。”

沈珞珞這還是頭一次見他下跪求饒。

往日裏傅承之都是走哪都帶着他,偏偏除了桃園。

因此,她也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這個貼身侍衛。

今日不知怎的,他居然沒有與傅承之一同出去。

沈珞珞仔細瞧了瞧他,見他生的比較壯實,肌膚倒是十分的細膩。

她揚了揚眉道:“這件事情我不罰你,但是你要老實告訴我一件事情。”

她端坐在桌前俯視着懷安,聲音十分冷厲。

“夫人請說,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懷安趕緊朝她說道。

“今日花廳究竟發生了何事?”

沈珞珞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希望能從他這裏探得一絲消息。

“禀夫人,小人也不甚清楚,只知老爺與那位謝大人有過争吵,後來宴席就不歡而散了。”

原來如此。

沈珞珞冷笑一聲,這事果然與她猜測的不相上下。

他果然是因為在別人那裏受了氣,回來拿她當出氣筒的。

“那今日除了墨雲在花廳伺候,還有沒有別的丫鬟去過花廳?”她又繼續問道。

聽到墨雲的名字時,懷安突然擡起了頭。

眸光定定的看着沈珞珞道:“回夫人,沒有其他人。”

他确實在假山後面看見墨雲曾威脅洗月,不許她為謝大人帶路。

他還指責過她,但那丫頭蠻橫的緊。

竟然仗着老太太的勢,辱罵他是狗腿子,還叫他不要多管閑事。

這将他氣炸了!

若不是因為她是老太太的人,他早就收拾她了。

慣會目中無人,欺下瞞上。

這次若是能讓夫人教訓教訓她,他也算是出了口氣,懷安暗想。

沈珞珞點了點頭,知曉了其中的貓膩。

定是那墨雲告知傅承之,她與謝大人交談之事,當真是頗有心機。

她斂了斂神色,來回摩挲着手裏的暖手爐。

問道:“你來這裏是為何事?是夫君讓你來的?”

懷安趕緊搖了搖頭,緊張道:“回夫人,小人是來找老爺的,夫人可見過老爺?”

聽他這話,沈珞珞立即坐直了身子,胸中湧起的擔心瞬間便壓倒一切委屈。

“未曾,老爺丢了?外面都找過了嗎?”

“找過了。”

懷安憂心忡忡看着沈珞珞:“小人是避着老太太找的,不敢讓她知曉此事,否則府裏又要出大亂子了。”

沈珞珞自是知曉王氏的脾性,一丁點的小事她都能将它無限放大。

更別說是下人看護主子不利,這樣的大事。

被她抓到,那這滿院子的人都得遭殃。

“那你找兩個可靠的人,去府外老爺常去的地方看看,說不定他是出去喝酒了。”

她一下午都待在小廚房,也沒來過主屋,也是不知他去了何處。

不過,這麽大的人總不至于說丢就丢了吧,還是在這皇城根下。

“是夫人,小的這就去辦。”

懷安朝她行了一禮,趕忙出了屋子。

“小姐,你快吃飯吧,這菜都要涼了。”

冬葵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她覺得這姑爺不在了更好,與他同處一屋,簡直像是如墜冰窟。

一直等到夜裏,都還沒有見到傅承之回來。

沈珞珞将兩只鞋面上的金元寶全部都繡了好了,才下羅漢床。

掀開門簾,看着外面絮絮往下落的鵝毛大雪,喃喃自語:“雪又下大了,夫君怎麽還不回來?”

約莫在門口站了一刻鐘,才看見一個人打着油紙傘,從院子門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進來。

她心下一陣歡喜,立即朝那人喚道:“夫君,你回來了?”

卻忽聽的那頭說道:“禀夫人,老爺找到了,在城東香陽酒肆喝酒呢,叫夫人早些休息,不用等他了。”

沈珞珞頓覺尴尬無比,沒想到這人竟然是懷安。

都怪這雪下的太過大了些,迷迷糊糊的一片,讓人看不清晰。

“好,你先下去吧。”

知道了傅承之安然無恙,她懸着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望着院子裏懷安走過的一排腳印,從清晰到漸漸模糊。

直到完全被風雪所撫平,她才轉身進了屋子。

彼時,整個京城都被黑暗包裹着。

除了酒樓還亮着暈黃的燈光外,其他的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城東臨街十七巷的香陽酒肆內正熱火朝天的拼着酒,與外面的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裏面酒客衆多,歡呼聲此起彼伏。

勸酒聲夾雜着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戲聲,使得整個酒樓熱鬧非凡。

二樓左側的地字一號包間內,有一個身着绛紅色長袍的男子,孤身一人靠在鋪了三青色織錦布簾的圓桌上喝酒。

神情看上去十分的失落。

在他面前,橫七豎八的躺着幾個已經喝空了的玉青釉色酒瓶。

他将手裏還剩了小半瓶的酒仰頭一飲而盡,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

朝外面喊道:“小二,再來幾瓶酒。”

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醉意。

随即,便有小二推門而入,朝他陪笑道:“傅大人,你已經喝的夠多了,再喝下去怕是要傷了身子。”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快給本大人上幾瓶上好的竹葉青來,若是再磨磨唧唧,就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傅承之此時已将端正丢了個七七八八,語氣中滿是怒意。

店小二哪裏經得起他這番恐吓,立即賠罪道:“大人息怒,小人這就去給大人拿酒來。”

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

待酒再次上桌,傅承之便拿起酒猛灌了一氣。

這竹葉青剛一下肚,他便覺喉頭一陣火辣辣的,酒意再次沖上了顱頂。

當他正欲要喝第二口時,手卻突然被一個溫軟如玉的手抓住。

他借着醉意旋即看上去,便看見一個姿色秀麗,宛如仙人般的少女出現在了眼前。

他望着那女子半晌,未曾言語,許久才憨憨一笑。

“看我這喝酒都喝出幻覺了,小知怎會在這種地方出現,明明已經差人告知我她不能來見我的。”

那女子站在他面前,秀眉微微擰在一處。

眸中閃着晶瑩的淚珠,似是有衆多委屈一般。

她伸手撫摸着傅承之的兩道劍眉,順着紋路來回摩挲。

再滑到他高挺的鼻梁,最後纖纖素手停在他朱紅的唇瓣上停住。

“承哥哥,你這又是何苦?”

女子目光如水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聲音溫柔到骨子裏。

傅承之被酒意沖昏了頭腦,他一把就抱住面前的女子。

将頭埋在她的脖頸間,低低的啜泣着:“小知你來了,是你嗎小知。”

“是我,你醉了。”

她伸手撫摸着傅承之那一頭墨發,心裏卻是十分的躁動不安。

她覺得她等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那沈氏竟然還沒有被查出來無法生育的醜聞。

只要他們二人夫妻關系在一日,她便要擔驚受怕一日。

唯恐某天她這貌如谪仙,位居高官的清貴夫君成了別人的裙下臣。

那時她損失的就不僅僅是禦史夫人這個位置了。

還有她身後那一大家族的利益,這可是與權貴攀上關系的好時機。

若不是因為去年邊境戰亂,梁帝要求他們府中捐款千萬白銀充盈國庫,她的父親也不至于使出這般手段。

如今騎虎難下。

她都十七歲了還沒有擇定夫君,都快被外人恥笑到無地自容了。

想到這過去的種種,她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了許多,掐的傅承之一陣哀嚎。

他疼的立即挺直了背脊,腦子當下就清醒了幾分。

攸的站起身來,怒視着眼前的女子。

正欲發怒,卻發現這女子竟是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他的目光立即溫柔了下來,将許知怡一把摟進了懷裏。

哽咽道:“小知,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可千萬不能不要我。”

許知怡将手放在他結實的胸口上,上下游走着。

奶聲奶氣道:“我怎麽可能會不要你,你可是我未來的夫君啊。”

這話刺激的傅承之周身一顫。

加之許知怡的聲音帶着些讓人無法抗拒的媚意,他當下便低頭便吻住了她。

許知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到,慌亂的拍打着他的胸口。

傅承之這才放開了她,大手拂上她的臉頰道:“小知,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是是是,小知一輩子都是你的,那……那件事情辦的如何了?”她試探着問他。

傅承之自然是知道她問的是什麽,毫不遲疑的道:“放在她枕頭裏了,小知放心。”

“那不是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找大夫去給她檢查身子了?”

許知怡眉眼笑的都快彎成了一道月牙。

這對于她來說無疑是最好的消息,意味着那沈氏距離被休之期不遠了。

而她,即将成為禦史夫人,很快便可擺脫令她厭惡至極的商人身份。

這個身份給她帶來了太多的不如意,她将它嫌惡到了骨子裏。

往日裏混跡京城貴女圈的時候,她總是會被那些官家小姐嫌棄。

在宴席上孤立她,連被官家少爺看上,也都只能做他們的妾室,還要被那些正室踩在腳底下。

她不服氣!

幸好還有傅承之這個傻子不離不棄的粘着她,長得好,官也大。

最重要的是沒有複雜的家族關系,只有個剛剛四十的老母親。

若是她入府,定能将整個傅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恐怕還得等一段時日……”傅承之有些沒有底氣的說道。

“為何?”

許知怡最聽不得這樣的話,她一下子就從傅承之的懷中掙脫開來。

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位置,叉着腰質問他。

傅承之有些為難的看着她道:“小知你先別生氣,我想着這東西對女子傷害太大,并且一年後我便可以用無後為由休了她,便沒有将這香囊放到她的榻上。”

話還未說完,便聽得許知怡哭了起來。

她捂着耳朵朝他嗆聲:“我不聽,你還說你對她沒有一絲感情,看看你現在都還會為她着想,我許知怡真是一腔愛意喂了狗,連指望都沒有了我還活着幹什麽。”

說完,她作勢便要往案幾上面撞。

傅承之眼疾手快的将她撈進了懷中,萬分真誠的舉手發誓。

“我傅承之發誓,絕對沒有對沈氏動過情,現在不會,往後也不會,若是有違此誓,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許知怡是個十分信誓言的人,聽他發誓說的如此情真意切,便心一軟環住了他的腰身。

雙手在他的腰間來回游走着:“承哥哥,你要記得我才是你心愛之人,任何時候都要記得這句話。”

“我一定記得,小知放心。”

由于方才的激動,使得傅承之的酒意又湧了上來。

心也被許知怡刺激的又開始躁動起來,他直接将她打橫抱起,便要往榻上去。

許知怡趕緊制止了他,嬌聲道:“這裏不行,去天字一號房,那裏是我包下的。”

聲音綿軟妩媚,想邀之意明了,傅承之又怎會不懂。

他立刻抱着她,避開衆人,上了三樓。

沈珞珞這一夜睡的卻是很不踏實,噩夢連連。

她夢見有一蒙面男子持着寒光四溢的刀站在她的榻前,一直看着她。

她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

那男子足足看了她一炷香的時間,才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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