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傅承之淡淡的撇了她一眼,眸光平靜如水,內心毫無波瀾,放佛沈珞珞就該這般不顧一切的相信他。

他撫了撫被衣袖壓得有些褶皺的書角後,又低頭繼續看書去了。

偌大的屋子裏再次陷入了讓沉默。

這般光景沈珞珞已經習以為常了,眼下,無論她再說什麽,他都不會再理會一句。

于是,她也沒有再理會他,轉身去了小廚房。

彼時,小廚房內卻比這主屋暖和的多,屋子中間置着一個古銅色炭盆,裏面的銀絲炭燒的正旺。

沈珞珞一進門便看見冬葵與秋蓮的小腦袋緊緊靠在一處,兩人正小聲嘀咕着什麽。

爐子的上藥沸騰着“咕嚕咕嚕”的往外冒着熱氣,藥味飄得滿屋子都是。

她立在門口,輕咳一聲,向兩人問道:“在聊什麽呢?”

兩個丫頭見到她來,趕緊起身行了個禮,秋蓮便習慣性的低下了頭。

冬葵則趕緊湊到她的身邊道:“小姐,方才婢子們去柴房取柴火的時候聽見桂媽媽與兩個婆子閑聊,說是過兩日老太太在鄉下的妹妹要來府裏住上幾日,正商量着置辦屋子呢。”

“當真?”

沈珞珞略微一思忖,想着這年節都已經過完了,再有幾日馬上便要立春了。

對于鄉裏人來說,一年之計在于春,那時正是農忙的好時節,不知這些人挑這個時候來府裏是作何。

不過這一家人的名聲,她倒是早就聽過,都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剛剛嫁到傅府的時候,便聽說王氏有一個住在鄉下的妹妹,是個十裏八村有名的潑婦,跟人吵起架來恨不得三天三夜不消停。

想到這些她就一陣無語,光是一個王大雲就已經很令她頭疼了,若是再來一個王二雲,那這傅府簡直要雞犬不寧了。

“當真!婢子還聽說雲姨媽家的那個獨生子也要過來。”秋蓮聲音極小,在一旁補充道。

“對,還有他。”冬葵邊接着秋蓮的話,便将沈珞珞扶至碳盆邊坐下,“也不知道這王家造了什麽孽,那雲姨媽家的少爺都快二十五了竟然還沒娶妻生子,至今還是光棍一條呢。”

聽這裏,沈珞珞心下全然明了,有了這層緣故在,那這一切就好說了。

他們此次來,若不是圖財,那便是圖姻緣。

總之只要不是過來找她的麻煩,那便随他們去了,就算是将這傅府鬧個底朝天,她都絕不說一個字。

畢竟掌家權不在她手裏,讓那王氏煩煩心也好,省的她整天閑着無事就來找她麻煩。

一連喝了四天的藥,沈珞珞感覺自己都快與那苦藥融為一體了。

這日早晨用過飯後,按照慣例等到傅承之去了書房,她便只身踱步去了小廚房。

一進門便看見竈臺上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黑褐色湯藥,濃烈的藥味随之撲面而來,刺激的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閉了閉眼,努力的使自己鎮定下來。

冬葵端起碗探了探藥的溫度,感覺已經不再燙口了,便将藥碗遞給了沈珞珞。

“小姐,不燙了,可以喝了。”

沈珞珞接過碗,捏緊了鼻子,有些嫌惡的看了那一滿碗黑褐色的藥汁。

自小到大她最不喜歡的便是喝藥,從戰亂開始就跟着父親舉家一路北上,餓了吃樹皮野菜裹腹,渴了喝河水,因此便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兒。

後來,在京城安家,日子也逐漸好了起來,沈父便為她花了大把的銀子請來最好的郎中替她調理身子。

說來也是上天眷顧,那些病根兒竟然在幾番藥物的作用下,全然消失不見了,她的身子也變得比往日還要好。

至那段時日以後,她便讨厭上了喝藥。

如今卻又因為傅承之再一次喝上了苦澀到難以下咽的藥,味道竟然比小時候喝的那些苦了不止多少倍。

她苦笑一聲,捏緊鼻子,仰頭将那碗藥一飲而盡。

“夫人,老爺進院兒了,他往這邊來了。”

一直在廊下守着的秋蓮見傅承之去而複返,吓得一個箭步沖了進來,向屋裏的人報信。

沈珞珞這時已經将藥喝完,她用絹帕拭幹淨嘴角的藥汁,趕緊讓冬葵将藥碗藏到計劃好的位置。

熬藥的火爐子也早早的就被收了起來,待傅承之走進來的時候,小廚房內已經恢複了先前的模樣。

只是……空氣中還飄着一陣濃濃的藥味,不曾散去。

傅承之在門口停住腳步,當下便聞見了一股濃烈的藥味,他随即眉頭微微皺了皺,擡手捂住了鼻子。

“夫君,你不是去書房了嗎?”沈珞珞斂着笑意迎了上去,纖手撫上他的胳膊,想将他引往外面。

哪知,傅承之立即往後退了一步,揮開她的手,面露狐疑:“這裏怎麽會有藥味?”

沈珞珞僵在半空的手無精打采的垂了下來,她按捺住內心的委屈,笑着道:“我看秋蓮這丫頭身子不太好,便尋着大夫給她開了幾劑藥,想着給她調理調理身子。”

看傅承之還是一臉嫌棄的模樣,她又添了幾句:“這味道很是刺激,夫君不喜,往後我們不熬了便是。”

這是她們一早就想好的說辭,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被人發現。

本以為都是最後一次了,前幾日都沒有被人看見,那這次也必然不會被人撞見,沒想到還是被傅承之給發現了。

沈珞珞有些忐忑的看着他,纖手隐在衣袖裏緊緊攥着,生怕傅承之會深究。

若他執意去查看藥渣,尋個大夫來查驗,她身子有恙之事定會被人知曉,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傅承之神色複雜的看了沈珞珞一眼,又看了看蓮秋,見她身子确實單薄,便信了沈珞珞的話。

“恩,你出來我有話說。”他淡淡道。

沈珞珞也不知道他要做何,但她面上未露出絲毫的擔憂,而是泰然自若的走了出去。

她站到他的面前,擡眸望着面前的男人,眸光溫溫:“夫君,是有何事找我?”

“雲姨媽一家提前進城了,用過午飯後你随我同去府門口迎迎他們。”他寡淡着一張臉,語氣很是平淡。

沈珞珞看着他那都快冷成冰塊的臉,強顏歡笑着朝他點了點頭:“好的,夫君。”

話畢,便看見傅承之擡腿離開了,轉身利落無比,仿佛這面前的女子與他毫無半點幹系。

沈珞珞看着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又不是個怪物,他犯得着逃也似的離開嗎?”

冬葵跟着出了屋子,一臉的憤慨:“這姑爺莫不是得了見到小姐就害怕的大病吧!”

沈珞珞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休要胡說,他是我的夫君,再口無遮攔,小心你家小姐終有一日真成了寡婦。”

“奧,那婢子不說了。”冬葵讪讪的低下了頭。

午飯過後,傅府上上下下在王氏的帶領下全部候在府門口,齊齊等待着雲姨媽一行人的到來。

沈珞珞十分乖巧的站在傅承之的身旁,她聞着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皂角味,心情逐漸舒暢了起來。

想來,她已經很久沒有與他隔得這般近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她偷偷凝望着他那高聳的鼻梁,深邃到不可捉摸的眼眸,白皙的肌膚,寬大有力的胸膛,忽然就覺得那些事情也不是不可原諒。

或許,他是有自己的苦衷呢,她就這麽想着,安慰自己。

傅承之知道她在看着他,也懶得去阻止,畢竟眼下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太多,若是在此地與她冷臉,興許會被人認為他夫妻不睦,治家不嚴。

在梁國,這些都是考量一個朝廷命官好壞的标準之一。

若是夫妻不睦,治家不嚴,使得後院不得安寧,則被視為無法全心全意為朝廷效力。

他想,這件事情若是被傳揚出去,定會被主薄官在他的為官文書上狠狠記上一筆。

本來他一路直升至禦史之位,就已經惹得許多人不快了,若是再鬧出事端,恐怕連陛下也不會偏袒他了。

于是,他幹脆平靜的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

冬葵伸長脖頸看着前面的兩人,面上逐漸揚起笑意。

她還是第一次見這兩人如此和諧的站在一處,像是一對璧人,好看到令人發指。

此刻,她心裏對姑爺的怨怼倒是少了一些,不過,也只是當下而已,若是後面繼續對小姐不冷不熱,她還是會繼續問候他全家,冬葵暗暗腹诽。

幾人便在這種情形下,各懷心思,面上雖然看上去很是和諧,內裏實則暗潮洶湧。

尤其是因為等級排在最末尾的墨雲!

彼時,她正怨毒的盯着沈珞珞的後背,眼神如同兇神惡煞一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了。

她緊緊的攥着手裏的絹帕,将它用力的揉成了一團。

暗暗發誓,這次定要尋着機會報那洗刷馬廄的仇,自從與那馬廄為伍,她的身上便再也沒有一處是幹淨的了。

大到衣服,小到發絲,由內到外都散發着畜生的臭味,連最好的香料都遮不住這令人惡心的味道,她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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