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許敬一臉的無語,将火折子在兩人面前晃了晃,揶揄道:“那不是我還能是誰?”
說完他臉上又忽然起了一陣奸笑,戲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非奸即盜!”
謝齊玉聽他又開始胡扯八道,便伸手搶過火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什麽時候能改改你這愛貧嘴的毛病?”
他持着火折子,快速的把這觀內四角都照了一遍。
見四下無人,便問:“老許,你剛才從哪裏來的?這裏有個道士你可曾看見?”
許敬将這屋內瞧了一瞧,只看見了一堆雜七亂八的草堆,以及一座破爛不堪的供案。
根本就沒見什麽道士,遂搖了搖頭:“不曾見到,話說,你不是要送這傅夫人回府嗎?怎得跑到這來了?莫不是……”
謝齊玉微一錯愕,就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大活人就不見了?
“休要胡說,我們是不小心掉下來的。”沈洛洛為了避嫌,趕緊指了指屋頂的大洞解釋道。
要不是因為意外,誰會來這破地方,還要頂着被人發現的危險。
許敬奧了一聲,忽然又笑了起來。
“你怎會來此?”謝齊玉問他。
許敬摸了摸鼻子,語氣突然沉了下來:“還不是因為你,方才聽見更夫說西街有人在巡查,我怕你們與他們撞上,便過來尋了,也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将這屋頂鑿了一個大洞,我過來一腳踩空不小心便掉了下來了。”
他将頭朝二人靠了靠,伸手指着傷口甚是委屈:“看,這頭都摔破了!”
這話說的謝齊玉與沈珞珞雙雙感到一陣尴尬無語。
沈洛洛看着許敬伸過來的腦袋,定睛一看,便瞧清楚了那殷紅的鮮血正朝外冒着。
随即心下一陣驚慌,緊接着就感覺四肢百骸開始疲軟乏力。
她知道自己這怕血的壞毛病又犯了,于是強撐着身子對謝齊玉道:“方才我聞見了火油味,外面有巡防軍來了,小心些。”
說完,就暈了過去。
謝齊玉眼疾手快的将她攬腰摟住,斜睨了許敬一眼:“誰讓你将破額頭給她看的?”
明知道這女人暈血,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簡直是無語。
“啊!我忘了她暈血這茬。”許敬一拍腦門兒,兀自啧了一聲。
“算了,還是先想想怎麽應對這巡防軍吧,按道理來說今日應是不用巡邏的,不知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梁國夜裏設有宵禁,這是自從梁帝上位之後定下的制度,他身為朝廷命官,本就是要以身作則,遵守法制。
若是被抓了,他自己或許能找些理由搪塞過去,但是現在他與傅夫人同處一處,若是被發現,那問題就大了許多。
一個女子若是被壞了名聲,這輩子就算是完了。
謝齊玉透過破爛不堪的窗戶朝外面看了一眼,想到了近幾日與梁帝一黨鬧不愉快的事情,暗暗思忖:莫非……此事與他們有關?
他側耳傾聽着外面的聲音,整個人精神都緊繃着,手裏摟着沈珞珞的力道也不由的加大了許多。
“不知,總之我們得趕快離開這兒,今日夜裏不太平,将人送回傅府之後還是得消停幾日,觀察觀察再說。”
許敬警惕的望着四周,一雙眼睛似鷹隼般靈敏。
他不貧嘴的時候,拉着一張臉看上去十分嚴肅。
謝齊玉朝他點點頭,将懷裏的人抱起,兩人便從道觀後院兒的土牆上借力上了屋頂。
此番情形,也只有走上面安全些,還能觀察到巡防軍的動向。
兩人挑了一條較為偏僻的路線,快速的穿行在黑暗中,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便将舉着火把挨個巷道搜查的巡防軍遠遠甩在了身後。
到了常平街,許敬按照謝齊玉與他說好的路線率先去視察了一番,确定桃園主屋內無人之後,才沿原路返回。
“真是怪哉,這傅大人竟然不在屋內。”
傅家一無通房丫頭,二無妾室,這第三,他還年紀這麽大了,竟然夜裏不宿在主屋,也不着急要個孩子,實在是令人費解。
謝齊玉抱着沈珞珞隐在枝繁葉茂的大榕樹枝杈裏面,看着許敬做着各種奇怪的表情,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
便沒好氣的斥道:“收收你那好奇的心,在這等我。”
許敬嗯了一聲,看着他閃身躍進了傅府之中。
謝齊玉沒有直接從桃園正門入內,而是繞到了主屋背後,在這方面他一向都是十分謹慎的,絕對不允許出一絲差池。
他站在紗窗外将裏面仔細打量一番,見無一絲人影,才放心大膽的翻窗跳了進去。
将人穩穩的放在了挂着淡青色帳幔的榻上,他才整個人都松了口氣,站在塌前微微活動了一下壓麻的手臂。
臨走時,瞥見沈珞珞兩只白皙手臂全部都裸露在外面,他鬼使神差般的湊過去想要将她的衣袖拉下來遮住。
就在湊近的一剎那,沈珞珞手上手臂上兩顆殷紅的朱砂痣刺紅了他的一雙黑眸。
謝齊玉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對朱砂痣,心下開始洶湧翻滾起來。
這……這怎麽可能?
都說無巧不成書,但是這巧合的有些太離譜了吧!
他站在青紗帳幔前,眸光定定的看着塌上沉睡的人,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幼時。
那年,他因身體不好,極度畏寒怕冷,身子瘦削,即使是裹着一層厚厚的夾襖,也忍受不住北方冬日的寒氣。
那時,父親便決定将他送到氣候适宜,溫度暖和的地方養病。
尋了一圈地方,最後決定讓來京辦事的舅父接到氣候适宜的相州休養。
怎料,去了舅父家不到一月,朝廷便發生了內亂,當時時局不穩,四方皆有揭竿起義之勢。
父親為了他的安全便與舅父商議将他提前先接回京城避禍,于是便派了管家前去接應。
不巧的是,歸程走到一半,就遇到了從邊境突破關口進來的一小批羌人,他們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信息,抄了近道入了中南地帶。
那時候,為了躲避他們,他與管家棄車跟着流民往深山裏走,慌亂之下便與管家走散了。
彼時他才五歲,因為身子不好總是走幾步便氣喘籲籲,加之身形瘦削,根本就走不了遠路。
于是他便只好一路跟着逃難過來的流民,翻山越嶺,好保全小命。
最後,到達相州的時候,饑寒交迫已經磋磨的他只剩下了最後一點力氣。
終于在穿過一片蘆葦蕩到達官道之後,他便再也走不動了,小小的身子直接癱倒在了官道上。
當時,路上還有許多來來往往的流民,他們見到他就像見到瘟疫似得躲開了。
他側躺在滿是灰塵的地上,看着一個個急促且無力的腳步,低聲求救。
整整三百五十人,竟然沒有一人肯為他停下腳步,那時他便想若能活下去,長大了定要做個能為天下人謀福的人。
若不是戰亂,這些人該活的多麽幸福,如今卻為了生機遠離家鄉,逃難到本不屬于他們的陌生地方。
就在他終要耗盡最後一絲力氣,閉眼暈厥的時候,看見一個同樣瘦削的小女孩朝他急匆匆跑了過來。
她與其他人很是不同,她沒有嫌棄他,而是大聲的喚了爹爹過來。
他聽到她軟糯糯的聲音說:“爹爹,這個人好可憐啊,都沒有人理他,我們救救他吧。”
後來,她喂他吃了食物和水,讓他撿回了一條性命。
他始終記得那天吃食的味道,雖然那餅硬的難以下咽,但他覺得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喝的水雖含微苦,但如清冽的甘泉,令人難以忘記。
他被她父親與哥哥背着一路翻山越嶺帶到了京城,在城外三十裏處竹林下歇息的時候,遇見了四處尋他的謝府家丁。
于是他們便帶着他提前離開了,那一面別過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相見過了。
回府以後卧床兩年,整日渾渾噩噩,直到九歲才将身子徹底調好,可是他卻再也找不到救命恩人了。
那幾年都差将京城翻個底兒朝天了,都沒有一絲消息,仿佛他們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信。
但是他記得她那胳膊上的兩顆赤色的痣,縱使是過了十二年之久,他依舊牢牢的記在心裏,從未忘卻。
一個是守宮砂,一個是朱砂痣,兩者顏色相同,位置對稱,左右手各一個,位于手臂中間。
說起這個守宮砂,他就覺的一陣氣憤,自梁帝繼位以來,不知做了多少奇葩事。
竟讓所有女童從一出生就開始點守宮砂,這明明是十歲才會開始做的事情,幼童根本就沒有抵抗毒素的能力,不知梁帝是怎麽想出這般荒唐決定的。
所以,這梁帝他根本就沒有心!
他望着那一對明晃晃的朱砂痣,腦子裏面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他們一家人改了名字?
若是這樣,尋不到他們一家人的蹤跡倒是說的通了。
謝齊玉這麽安慰自己,當下心情就愉悅了起來,甚至心裏還有些期待。
他想,等沈珞珞醒來後,定要尋個時機好好問問她。
他很是溫柔的将她的衣袖拉下來蓋住了胳膊,又将寝被軟軟的蓋在她身上。
随後便聽見遠處傳來更夫敲響醜時的梆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