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謝齊玉點了點頭,摟住她輕輕躍上紅鬃馬馬背,揚起缰繩,策馬向前奔行。
“坐穩了,帶你回家。”他揚聲道。
回家?沈珞珞心中久久盤旋着這二字。
半年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與她這般說,但那人卻不是她的夫君。
想來只覺無比諷刺。
她聽着耳邊呼嘯而過的春風,望着快速退後的風景,心亂亂麻。
時下的風還夾雜着些許寒意,冷的沈珞珞不由的捂緊了衣襟。
“你……冷嗎?”謝齊玉放緩速度,溫聲詢問。
“還……”
還不待她将話說完,沈珞珞便感覺一陣溫暖之意襲來。
只見,一件寬大的青色外衫罩輕輕搭在了自己身上。
她連忙想要撤下,卻被身後那人制止:“別動,就當是我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所做的千千萬萬件事中的一件吧。”
“什麽救命之恩?”沈珞珞側過身仰頭,驚疑的望着他。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避無可避。
“十三年前從……從晉州逃難過來,你曾經救過一個人,還記得嗎?”
他勒住缰繩将馬制住,目光卻絲毫未曾移開。
“記得,當然記得,那人一入京城就把我們忘得一幹二淨,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兔崽子。”沈珞珞鼓着腮幫子氣呼呼的道。
謝齊玉眉頭一皺,心下卻松了松,是她無疑了。
擡手對着沈珞珞的腦門兒輕輕一叩:“胡說,我可是記在心裏的,要不是你們改名換姓,小爺早就找到你們了,這麽些年,恩都快報完了!”
“什麽?這小兔崽子是你?”沈珞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是我,栀栀。”謝齊玉很是篤定。
聽他喚起自己的小名,沈珞珞這才信了他。
“小兔崽子,當年你還欠我一聲姐姐呢,現在該還給我了吧。”
她作勢就要去擰他耳朵,卻被謝齊玉仰頭躲開了。
“休要占我便宜,我明明比你大!你該叫一聲哥哥。”
手沒有了支撐之地,上身一個重心不穩,沈珞珞便不小心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姿勢很是暧昧,場面一度十分尴尬,兩人皆是一愣,不知所措。
等反應過來之後,沈珞珞急忙起身,面紅耳赤的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謝齊玉則雙耳赤紅,心跳極快。
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揮動缰繩,急急策馬前行,以此來掩飾內心的慌亂。
兩人一路無語,直到快接近京城近郊,沈珞珞才開口問道:“蘇岑那事是不是你做的?”
尴尬的氛圍至此時才被打破。
“是,那種人就得去地牢關上幾日,只可惜被你那糊塗夫君給撈出去了。”謝齊玉順着她的話下了臺階。
那日他從傅府離開,越想越生氣,氣到無以複加。
他便将蘇岑拖到了沿河西路,趁他昏迷,狠狠的将人教訓了一頓。
他覺得讓蘇岑失了臉面都已經是便宜他了。
若不是為了傅家顏面,以他的脾氣,将他送到宮裏淨身做太監那才叫解氣。
觊觎嫂嫂,那可不是個好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沈珞珞手指攪弄着絹帕,溫聲道:“多謝大人!日後我定尋個機會報答大人。”
“謝倒不必,也不必報答,你就……答應我一件事便好。”謝齊玉忽然笑道。
“何事?”
“我還沒想好,等想好再告訴你!”
“奧。”
兩人一馬,穿行在官道上,此時已近傍晚十分,夕陽懶懶的挂在天邊。
餘晖透過時疏時密參的天大樹縫隙洋洋灑灑的落下來,覆在各式樹木花朵草地之上,仿佛給這時間萬物鍍上了一層金光。
等待兩人到達南章街時,遠遠的看見冬葵坐在巷子口的石凳上打盹兒,車夫已經打發回去了。
謝齊玉縱身下馬,将沈珞珞輕輕攜下來,。
此時天邊夕陽已然落入山間,夜幕将至。
“大人,就此別過吧,大人也早些回府。”沈珞珞朝謝齊玉拂了拂身。
“這就趕我走,不請我去府裏坐坐,與伯父敘敘舊嗎?我猜他應該也很想見到我。”
沈珞珞白了他一眼:“你哪兒來的自信?不将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攆出來才怪。”
“要不,我去試試?”謝齊玉調笑道。
“試什麽試?再不回去,你這耳朵只怕是要保不住了。”沈珞珞斂起袖子作勢要去擰他耳朵。
十三年前為救他逼着他喝藥,她便是用的這種法子。
如今為了趕他回去,又要用到這法子,她有些哭笑不得。
謝齊玉閃身避開了她的手,邊後退便揮手道:“怕了你了,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沈珞珞無奈的搖了搖頭。
等到謝齊玉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的巷子裏,她才轉身往冬葵處走。
一轉身,便看見冬葵正瞪着烏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一臉的驚奇。
“小姐,你們……?”
“休要胡說,快上馬車給我收拾妝發,時辰不早了。”
冬葵奧了一聲,邊撩開車簾邊笑說:“小姐,我覺得這謝大人真真兒是人中龍鳳,要不你休了姑爺,嫁與他吧,婢子覺得這謝大人似乎對你有意。”
“你再瞎說,我這手可是不長眼哦。”沈珞珞戳了戳冬葵的腦門兒嗔怪道。
“行了行了,小姐,婢子不瞎說了,快坐好,婢子給你上妝。”
兩人将一切收拾妥帖後,冬葵牽着馬車緩緩地到了沈府門外。
見她們出現,立即便有小厮認出來了,欣喜道:“大小姐回來了,快去禀告老爺。”
聽到這熟悉的大小姐三字,沈珞珞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感動到差點哭出來。
傅家的冷言冷語與沈家的熱情洋溢,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接着,她便看見沈禹從裏面疾步走了出來,臉上帶着笑意,花白的胡子底下咧着一口大白牙:“我的寶貝閨女回來了,可想壞爹爹了!”
在他的身後,還跟着生的甚至俊美的沈和風。
其人如其名,走起路來衣袂飄飄,給人一種春風和煦之感。
“爹爹,哥哥!”
沈珞珞沖上去,環住了他們二人的胳膊,淚水潸然而下。
沈和風伸着頭朝後面看了幾遍,再沒看見其他人,便疑惑道:“妹妹,怎得就你一人回來了,傅家沒來人嗎?”
“哥,還是先回府裏再說吧。”沈珞珞扯了扯他衣袖,輕聲道。
“恩。”
沈和風點點頭,看了一眼沈父,便沒再問了,拉着她進了府。
冬葵提着包袱,跟在三人身後,激動的淚流滿面。
進入後院兒,熟悉感撲面而來,春落橋下流水潺潺,清澈見底的水中魚兒歡快的嬉戲。
兩側大片的桃花林正值初醒,花苞個個争先恐後的俏立在枝頭,樹下一層青黃相接的草地上積着幾片剛剛掉落的樹葉。
望着府裏一如離開時的情形,沈珞珞覺得萬分暖心。
到底還是自己家待着舒服,自在。
“乖女兒,怎麽哭了?”
沈禹見她好端端的走着路,突然就落淚了,便有些擔憂她,“莫不是傅家有人欺負你了?”
沈珞珞擡手擦了擦淚,笑道:“爹爹,我沒事,就是太想你與哥哥了。”
這一次回來看見父親老了許多,人也瘦了,便不想再将自己過得不幸之事告知他,惹得他憂心。
沈禹這才舒展了眉頭,吩咐下人去準備晚飯,帶着沈珞珞高興的去到了花廳。
三人在廳中坐下,沈珞珞便迫不及待的從包袱裏掏出一個赭石色的包裹遞到了沈禹的手中,笑說:“爹爹,這是給你的。”
沈禹顫抖着雙手接過包裹,小心翼翼的打開,在看到裏面那一雙繡着金元寶的皂靴激動的落下淚來。
“乖女兒,這手藝真是好,為父瞧着這金元寶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一樣。”
“爹爹,喜歡就好。”沈珞珞笑盈盈道。
她拿出另一個藕荷色包裹又遞給了沈和風:“哥,這是專程給你尋得硯臺,祝願哥哥今年科舉考試一舉成功!”
沈和風接過包裹,輕輕打開絹布,看見那琉璃硯臺,先是神色沉重,而後忽然就笑了。
“妹妹有心了,這硯臺哥哥喜歡。”
“哥,你若是今年還考不中,就說明你命裏無官,這裏不好使,幹脆學着繼承爹爹的衣缽算了。”沈珞珞指着自己的腦袋調笑道。
沈和風瞪了她一眼,佯裝生氣:“調皮,都出閣了,還這般說話沒大沒小。”
“哼,爹爹,你看,哥他又這樣!”沈珞珞撇着嘴,作勢向沈父告狀。
望着一雙兒女都在眼前,又如往日般嬉鬧,沈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心下一陣感慨,激動的落下幾滴渾濁的淚來。
見狀,沈珞珞忙上去撫着他的背,安慰道:“爹爹,好端端的你怎麽掉金豆子了?快別哭了,待會兒哥哥可是要笑話我們了。”
“好好好,爹爹都聽珞珞的。”沈禹擡袖拭了拭淚,換上笑顏。
沈珞珞撫着沈禹的後背,忽看到他的脖頸處多了一條傷疤,便疑惑道:“爹爹,你這……傷疤,什麽時候受傷的?”
沈禹擺了擺手:“只是摔了一跤,無礙。”随後,岔開話題,“對了,閨女,怎麽這次一人回來了,姑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