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你,一度曾暗下過拼死的決心;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身為黑幫老大的我,已經擁有無數的奇珍異寶,随便挑一件,都可以超過那些貴重卻更能要得了你性命的黃金。
這些,你都知道嗎?
我愛你那麽深,甚至可以抛卻性命與你相随。
我愛你已入骨髓,将你視為今生唯一的愛戀。
這些,你都知道嗎?
不。你不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
但是,你卻做出了愚蠢的決定——你要将我送給那給了你萬兩黃金的人。
我在你的眼裏,難道就只值這些嗎?
痛苦地閉上雙眼,心緒紛亂。
向自己問出心中的疑問:他已至此,将我推到了絕境的邊緣,我,到底,還,要不要,救他?
連容見我始終不搭理他,低低得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前自言自語道:“我,我先去廚房給你煮些熱的糖水。你先歇着。”
我杵在桌前,一個體力不支,終于軟軟滑倒在地。好累,真的好累。不僅僅是身體四肢的疲乏透支,更是滿心的心力憔悴。
快五年了,這種黑白交替,角色輪換的日子快五年了。
原本,我一度以為,這輩子,我就要注定被黑暗吞沒,可是,蒙天垂憐,我遇見了他,遇見了給我萬丈陽光,拉着我的手走進光明與溫暖中的他。
可是,曾經以為的海誓山盟,曾經以為的美好真情,卻是在殘酷的事實面前——全部灰飛煙滅。原來,他也不過紅塵中一個俗氣得不能再俗氣,勢利得不能再勢利的男人。
原來,這幾年,都是我獨自一個人作繭自縛,憑空漫想,自己編織了一場自編自導的美夢。
可是,我真的能見死不救嗎?
那個可愛的相公啊。那個會在冬夜裏用身體将你溫暖的男人,那個會在夏夜裏牽着你的手帶你到紫金山頂看星星的男人,那個會在妩媚的春天與你滿山遍野嬉鬧于朵朵春梅樹下的男人,那個會在一片紅楓中摟着你低吟淺唱的男人………
即使,他對我,無義,可是,我呢?
——我已經付出真情。
女人,或許,一輩子都會被感情牽扯。這是師父的話。我也記得很清楚。他當時說這話時寂寞的表情。
可越是想明白,就越是思緒淩亂。心口處的疼痛倒是漸漸減退了些。這時,連容又推門而入,手裏端着一碗聞着就讓人口水四溢的甜湯。
嗯,紅棗,桂圓,還有我最喜歡吃的葡萄幹,高級動物之所以高級是因為他們會作出條件反射的動作,雖然,往往是在不經意間。于是,躺在床上的我一如平常地舔了下嘴唇。
可仍然不願看向連容。不想理他。我這輩子都不要理他。
可是,他煮的東西,卻真的好香,好誘人。我從床上爬起,半坐着。
連容端起小碗,來到我身側床邊坐下,“小離,別氣了。我今天回來得的确是晚了,可你也知道,那幫官場上的人各個都不好應付,你懂我的,對嗎?”先是把小碗放下,接着他慢慢挨近我,靠近,再靠近,用那挺立的鼻梁一點一點地在我的頸間磨蹭,将春日裏的冰雪一點點消融。
好癢。
終是吃不消他的騷擾,繃不住面皮,嘴角抽動。“別動我!”離遠了一些,我仍然表情冷淡。心口這時已經不痛了。看來,剛才應該是意外。
“小離,我的小離,不要這樣嘛,來,吃一口……”連容舀了一小勺甜湯,輕輕吹了幾下,又在唇邊試了下熱度,才對着我的唇邊湊了過來。
好香,好甜。
嗯,一定很好吃。
可是,我,不要。
即使味道再可口,我也不要吃他的東西。沒有良心的男人是不配得到我一絲笑容的。心中時刻提醒着自己他要将我送給無晴無風的那個事實。
“真的不要?這裏邊我還放了些邱漠然他們兄弟倆從西域帶來的美味葡萄幹呢,沒有核子的那種,甜甜的,軟軟的,一點都不澀嘴。你一定喜歡。”哦,老天,他真會誘惑人,他每說一句,我就禁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哼,西域邱漠然邱漠言?無晴和無風?
我忽然不作聲。
“嘿,說來吓你一跳。他們兩兄弟雖提出了優厚的合作條件,可是卻附帶地向我提出了一個過分的要求,你猜,是什麽?”連容忽然低頭用勺子開始上下攪動甜湯,看似随意地開口說着。
心中一驚,他,這是要向我攤底牌嗎?要告訴我最終的決定了嗎?
雖然早已知曉他的想法,可是,此刻,我仍然覺得口幹舌燥。就在我再度咽下口水的同時,連容快速地将一小口不冷不熱的甜湯灌進了我的嘴巴,登時,冰涼的身體裏有了熱度,感覺變得舒服起來。
“來,再來一口。”連容性感沙啞起來的聲音好聽極了,可是,我卻仍有維系着自身的控制力。
“不要。”我終于開口。
見我肯和他說話,連容大喜,連忙再湊近一點,哄誘道:“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們提出的條件嗎?來,再吃一點,我就告訴你。”
我迎上他漆黑的眼睛,黑夜裏,那裏黑白分明,一愣神,又給他灌了滿嘴的葡萄幹,唔,真的好甜!
雖然還在生氣,可是,我已完全沒了方才的氣勢。
唉。這個相公,如果,如果他沒有答應無晴他們該多好。他,會一直,會一直都是我心頭最最重要的那個人。
連容見我臉色緩和地嚼着葡萄幹,這才慢慢開口:“說出來真是吓人一跳,他們兄弟倆竟提出要我拿你作為條件交換!”
正嚼着像蜜一樣的葡萄幹的我,立刻,咽喉間失去了甜的味道,雙目呆呆地直視着他,等待着他那關鍵的答複。
孰料,他瞅見緊張的我,卻“哈哈……”一陣大笑。
讨厭,怎麽在這麽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就在我又氣又急,就要發飙的時刻,他終于止住笑聲,玩味地看入我的眼:“我的小離緊張了嗎?”
讨厭,被他看透了。想咽口水,卻是被卡在喉嚨間的葡萄幹一下子嗆着了,一個勁兒地大聲咳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在你吃東西的時候逗你說話。”相公一個勁地道歉,一邊趕緊替我不停地拍着後背,好讓我順氣。
吐出嘴裏的殘渣,接過連容端給我的甜湯,一飲而盡。
“別這麽虎視眈眈地看着我,你會緊張我,我很高興。”奈何他還是不說重點,我快要被他氣瘋了。心裏同時轉過一個自然地念頭,想着:還好,他只是生活在我的光明的世界裏,若他也是我幫的成員,撇去武功不談,我必定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你,你怎麽答複他們的?”我終于當面向他問出心中所想。我要知道答案,我要親口問他。即使他無情無義,我也必須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你懷疑我?”連容顯然是被我疑惑緊張的神态惹惱了,認真地,他扶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狠狠地擁在懷裏,好久,好久,就在我們快要在彼此的眼睛裏沉沒的時候,他在我的耳邊悄然開口:
“小傻瓜,這是個不需要我回答的問題。你,是我的無價之寶,我絕不會用你去交換。”說完,吻住我的唇。
“可是,我聽說……”我仍需要更一步了解。
“聽說我同意?”連容笑得好奸詐。
我看着他發愣,連容松開我,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擡頭望向漫天黑暗,“他們只是好色罷了,再說,合同中只是說用我的一名內寵交換,又沒點名到姓說非你不可,西域那幫蠻子好對付。不用擔心,我已找好了比你更妖豔的女子代替。”
心中的死結瞬間解開。唉,我輾轉起伏,胡思亂想了半天,俨然一場重大的危機,到他這兒,卻化成了一個輕而易舉就可以應付的小動作,我真是……真是杞人憂天了。
忽然想到自己冤枉懷疑了他,心中不由暗生愧疚,是呀,我怎能懷疑他呢?他,是我的相公呀。
再度看向那個挺拔瘦弱的背影,我像受到磁鐵自然吸引般,下了床,着魔般走過去,從他的背後摟住他,将頭枕靠在他的後背休憩,呢喃着說出抱歉,“對不起……我……是我誤會你了……”
還未完整地說出口,連容已經快我一步,轉身低頭堵住了我的嘴巴。他吻得熱烈而專注,卻又偏偏該死的溫柔。
好喜歡,真的好喜歡這樣的他。我忘情地回應着。
“唔,不行。”我們兩人同時推開對方。
連容滿臉緋紅,“抱歉,我忘了你今日不方便了。”
我卻在心底對自己說,糟糕,我忘了不能與他親近的告誡了。又過去了一天,還剩十來天,我忽然伸手撫上他的眉間,印上最真摯的唇。對上那暗紅的印跡,我暗中發誓——即便是死亡之吻,我也要把相公從死神手裏搶奪回來!
CHAP 12 那一場狩獵
CHAP 12
又是夜幕降臨。
華燈初上,秦淮河兩岸莺歌燕語,琴聲不絕。在紅豔燈籠的照耀下,陰暗的水波轉化成耀眼。瞄準河水中央漂浮着幾艘官妓的畫舫。我伏身沉下呼吸,靜靜地欣賞着,繼續隐身于河岸旁枝杈最最茂密的一棵大樹之上。
燈光下的秦淮風光是風情萬種的。仿佛一個眉目秀麗的歌女在向游人炫耀她最原始的資本一般,妖嬈又妩媚。
“老大。”身邊的無晴一聲低喚,向我示意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還是讓無晴跟着吧。”另一側的無風還在和我做最後的糾纏。
“不用。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連看他帥氣的臉孔的心情也沒有,此刻,我只想快點結束今天的任務,好回到連容的身邊。咦,對了,家裏正好有些專治疑難毒藥的雜書,說不定,說不定可以從上邊找到解救相公的方法。
“還有半個時辰,目标就要出現了。老大,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無風又湊在我耳邊低語。
一把揮開他推出老遠,就這麽大一棵樹,你們兩人還非要來和我湊熱鬧。是生怕別人發現不了嗎?
是的,就在今夜,我要暗殺掉那個在民間有着衆多傳說的傳奇人物——曹岳。
管他什麽人,我只知道,殺了他,我們可以得到更多,例如:官府将以官方的名義替我們解決巨蜥幫的問題,我們将不費一兵一卒得得以鏟除異己。多好的交易!
不就是一個兵部侍郎嗎,縱使他武功再強,又怎能是我的敵手?
半個時辰後,我依附在指定的地點——四方閣,樓頂的雅座陽臺的窗外,屏息以待。
曹岳來了。随行只有他的四個護衛,黑夜裏,秦淮河畔,一身白衣,潇灑的背影挺拔惹眼,宛若黑夜裏一處可以随時為迷路人指明方向的路标。
“大人,這裏似乎有點不對。”他的一個屬下似乎也聞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尋常的氣味。
曹岳面無表情,年輕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變化,只是淡淡地吩咐:“稍安勿躁,靜觀其變。我們再等等。尚書大人應該很快就來了。”
哼。
暗中好笑。
即使再等,你們也等不了別人了,因為,你們等來的只會是自己的死期!
說時遲那時快,毒針已經出手,對着曹岳的咽喉發出。
本來我是從不屑用毒的,不過卻是禁不住無風的軟磨硬泡,非要我從用毒針和他們兩大護法随行的兩個選擇中擇一,想也沒想,我就接過他手裏的毒針。
無風的毒,見血封喉。
一招致命。
無風用毒,花樣百出。
他可以配出讓敵人立刻致命的催命符,也可以使出讓對方慢慢痛苦一點一滴生命消失殆盡的毒藥,一如那該死的胭脂燙。
這麽想着立刻就心煩意亂。手随心動,一貫百發百中的我這一針竟是随着手一抖,射偏了。
啊!慘叫來于曹岳的一個護衛,“大人,小心!”剩餘三人立刻加強戒備,将主人團團圍住。
哼,就憑你們幾個。
雖然意外失手,可敵明我暗,我仍是那狩獵的獵人!黑夜中,我再次凝神,等待致命的一擊。
可是,這次,我錯了。
守衛曹岳的那幾人,顯然不是普通的侍衛。盡管只剩三人,可他們卻仿佛一座鐵壁,将我的獵殺目标保護得滴水不漏。世上少有的防禦就展現在我的眼前。我從沒有見識過如此嚴密的防守,黑夜中,三人擺起了劍陣,雖似乎銜接上少了一環,可勇猛的三人卻是用自己的身體生生将所有的空缺掩蓋。
我幫雖也一向以殘忍嗜殺聞名,可,這麽不要命的守衛式的劍陣我倒是第一次見識。忽然記起方才無風的話,難怪他的告誡……哼,果然,一擊不中之後,很難再有二次突破的機會。
雖貴為黑幫老大,可是,我也必須謹守幫規,沒有完成暗殺的目标,沒有完成使命,等待我的就只能是——死!
歷代幫規嚴密,對幫主也不例外。
這也是這次兩大護法竭力阻止我親自出手的原因。哼,是怕我死了,他們就失去了玩弄的對象了嗎?是怕我死了,他們就無法繼續觀賞到對手苦苦掙紮在痛苦和矛盾中的享樂游戲了嗎?
哼。
我不做影子殺手有些年了,可是,師父的交給的功夫卻是從沒有放下。
黑暗中,護體神功運行全身。登時,真氣流滿全身。抽出腰間的蠶絲細線,一聲短呼,單身飄下大樹,躍出四方閣的陽臺,輕揚手裏細線,瞬間,兩個護衛應聲倒地。
“朱雀,青龍!”曹岳關切地大叫,似乎對倒地的二人深有感情。
“大人,小心。”僅剩的一名護衛見我正欲瞅準曹岳關注那二人的空缺發難,一個奮不顧身,撲到了曹岳的身上,頓時,那人背後開花,血,宛若噴泉一般,瞬間爆發。
黑夜,鮮血,殘月,敵人。
此刻,我眼前只剩下曹岳。
他看着我,眼神變成憤怒的血紅,“為什麽,你的目标只有我,不是嗎,為什麽,為什麽要将他們全部殺死?你,你為什麽要濫殺無辜?”
不回答他的話,我只有動作。蠶絲細線在手裏一緊,對着他的小腹就是一擊,誰知曹岳身法奇快,白色衣襟順勢一轉,再回首,他卻已經來到了我的身後。
心中暗叫不好,卻仍沉着應對。拔除蝴蝶面具下藏于我耳後的一截細細的帶着軟刺的軟鞭,尋着背後的呼吸聲,就是一鞭。
身後人吃痛立即跳出我身體的範圍,身上已是滿是鮮血,退到幾步之外,大聲喘息。
“好毒辣!”曹岳低吼,“你,你不是朝廷中人!”
哼,他終于明白了。
不過,卻是知道得太遲了。廢話少說,拿命來!
蠶絲細線和軟鞭同時出手,一個對着他的頸部咽喉,一個對着他心髒的胸口,眼看着他就要命喪我手!
曹岳見無法閃避,卻仍不願坐以待斃。
好個臨危不懼統帥萬軍的兵部侍郎,這個緊要關口,還不忘查看地形,眼見着他節節倒退,我的兵器步步逼命,忽然,他撲通一聲,跳下了身後的秦淮河裏。
好妙的兵法。竟是想借此地的地形逃生嗎?
哼哼,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壯烈視死如歸的敵人我也見識了一些,無非殺人不過頭點地,說一些什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慰己慰人的渾話,大多數暗殺的對象只是動作片,沒有一絲懸念沒有一絲情節。這次,卻不同了,曹岳,你給了我一分智取的欲望。
看來,這次,單單憑借武力決勝,是不行的。
就在我準備也跳下秦淮河尋他的同時,身旁兩大護法悄然而至,兩人一邊一個拉住我:“老大,小心!”
哼。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們兩個會關心我?
真氣一吐,震開二人,深呼吸一口夜間彌漫了血腥味的空氣,一個猛子紮入水底。
黑夜裏,昏暗的河水中視線更是模糊。可是,依着曹岳受傷後的血腥味,我卻宛若一條食人鯊魚,在水中向目标一點點靠近。
水,冰涼刺骨。若不是有神功護體,我早已全身發抖。再淺淺呼出一口氣,很好,看見他了。一擡頭,他已躍出水面,翻身上了一艘官妓的畫舫。
哼,上天入地,地上水裏,只要是我索命的人,你将無所遁形!
暗中運氣,将真氣布滿全身,我也迅速地跳入這艘畫舫。
船上古筝悠揚,幾名衣着暴露的官妓正在表演舞蹈,一幹正襟危坐的所謂正人君子的官員們各個酒酣耳熱,此刻,滿眼正閃爍着渾濁的欲望。
“啊。”曹岳突然從船的底部沖出來,現場的場面立刻混亂。舞娘官妓人人競相失色,掩面而逃;幾個達官貴人也是恐慌萬分。
“救……救命!”曹岳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喚,折射出對生命的無比渴望。
帶着蝴蝶面具,我傲視滿場,□們就不用說了,此刻聽見曹岳呼喚已然認出他兵部侍郎身份的一兩個官員,卻是剛露出相救的意圖,就立刻掩緊了嘴巴,只敢用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眼睜睜地看着他等待着死亡一步步靠近。
“是戶部的丁大人嗎,我是曹岳,救我!”曹岳仿佛認識其中一人。
可那人卻是仿佛一點都不認識他似的,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嘴裏只是暗喊:“不不不,你認錯人了。我不認得你,不認得你……”
“好,好,好……”曹岳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一聲咳嗽,嗑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氣罵道:“你們這群小人!在我得勢的時候就知道巴結谄媚,如今我有難,卻都一個個見死不救,好,好,你們真是好的很。沒有比這再好的事了。哈哈哈……”狂笑數聲,聲音忽然轉為悲涼,
“枉我還尋思一心報效國家,原來,竟是整日和你們這般虎狼野獸同處一朝,罷罷罷,我心已寒,我心已死。你……你……”說着,食指指着我,頹然道:“不管你是誰,不管是誰派你來的,現在,你就殺了我吧!”他最後一句說完,整個人傾靠在船側的欄杆邊,好像被抽幹了血只剩下幹巴巴一副皮囊的怪物,什麽東西已從他身體裏徹底消失了。
此時的他,面容委頓,渾身泥濘,再無一絲方才河畔邊的神采。
人,有時真的很奇怪,只是一會兒功夫,就能從天堂跌入地獄,就會從萬衆仰望的高位狠狠跌落,摔個支離破碎,一身狼狽。
忽然,同情起眼前的曹岳來了。
原來,傳說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長勝将軍也是個凡人,他,也會傷心,也有脆弱的一面。
不再留給一幹衆人看戲的機會,提起曹岳的衣領,提起真氣,點水跳躍,掠過河面,幾個狂奔,來到郊外一處秘密的森林。
午夜時分,空氣中彌漫着專屬林間的迷霧,黑夜中增添了一絲絲迷離的感覺。
見四周再無閑人,我終于将手中的曹岳摔到了地下。
“哼,就是要在這裏了結我嗎?”曹岳透過我的蝴蝶面具看入我的眼,這時,他似乎又恢複了些之前的些許神采。只不過,仔細看,還可以找到方才畫舫上那傷心滿腔痛楚的痕跡。
“哦,你這麽快就想死?”我冷冷地嘶啞着聲音。
“哼。就算我不想,你會放過我嗎?”他的眼神中有期盼,那是對生的無比企望。眼中熊熊的鬥志又被點燃。果然是一條好漢!此時此刻,還不忘為自己争取最後生的權利。
調轉話頭,我忽然開口,“你若不死,什麽時候可以接手天下兵馬?”
曹岳目光一凜,深深朝我凝神回望,“半個月之後。不出意外的話。”緊接着,他朝我露出笑容,“或許,我不死,你可以比原先得到的更多。”
雖臉孔蒙在蝴蝶面具之後,可是,我也跟着輕笑起來:“我,喜歡,和聰明人談話。”
CHAP 13 心緒生波瀾
CHAP 13
金陵的三伏天悶熱異常。帶着上游長江滾滾而下的水氣弄得住在這裏的每個人渾身濕答答的。讨厭一身臭汗的我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尋古齋的第三層的那個秘密閣樓裏睡中覺。一連幾個晚上的奔波的确需要恢複體力,此刻也是尋古齋中午打烊的時刻,四下又是無人,連容也外出會客商談去了,正好,可以一個人專享這份涼意。
再度旋轉輸入涼氣閥門的旋鈕,啊,不禁舒暢地一聲感慨,冰涼舒暢的感覺真好。相比較外邊的蒸蒸炎熱,這裏,徹底就是一個清涼的極樂世界!
從衣襟裏抽出一本書,待要細看,卻是一愣!哎呀,明明記得是從相公書房裏拿的什麽《奇難雜症解毒偏方一百零八法》怎麽變成這本《□》了?
呼。原本想趁着午休無人的時候,找尋一些解除胭脂燙劇毒的方法,看來這念頭是白搭了。
無奈随意翻了兩頁,眼皮漸漸沉重。睡眼朦胧之間,忽然感覺雙唇一陣火熱。脖子耳朵間也是濕濕熱熱的一陣酥麻,“是相公嗎?”閉着雙眼,我開始撒嬌,雙手伸過去摟住他的脖子,送上我的雙唇。
“唔……”他一聲長長的滿足,忽然全身用力,将我摟抱得不能呼吸。
我一下清醒過來,不是相公!他從來都不會給出這般野蠻的擁抱。是誰?試圖輕薄我的男人是誰?
睜開雙眼,一雙波濤洶湧的藍眼睛映入眼簾!
“你,逾越了。”撇開所有熱情,我望着兇悍的右護法瞬間結冰。
“小離……”無晴急切地看着我,摟抱住我的雙手仍然不肯放松。
“不許這麽叫,只有相公才可以這麽稱呼我。”一時間剛剛醒來,還來不及動用神功,我伸手想要把他推開,卻不料他紋絲不動。
“好吧,冷月。我只是想和你接近,我只是想親親你,我,我沒有別的意思。”他的眼睛背叛了他的心,那一雙野獸般閃爍着欲望的藍瞳揭露了他此刻的謊言。
“立刻在我眼前消失,不然……”該死的,他還摟着我,丹田處忽然真氣不穩,小腹中疼痛異常,越是想運用真氣,神功越是無法動用。心中正在焦急,男人卻仍然糾纏不清。
“冷月,離開連容。我可以給你更多。”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他,這是什麽耍的什麽心機?他用了“我”而不是“我們”,顯然,不是聽從無風的指示,而是他自己想說的話。
被這兩大左右護法失了暗算,迫使相公命在旦夕,即使往昔眼前的這個男人對我再多忠誠,此刻也宛若驚弓之鳥,恁憑他再說什麽,我也無法相信。
“冷月,我說的是真的。你不就是要救連容的性命嗎,我可以幫你。”他說得聽似誠懇無限。
“哦?”我面無表情,聽他下文。
“藥王那胭脂燙的解藥你已有了,只差無風獨門的解毒之術,放眼整個幫內幫外,你說,唯一能在此刻接近無風的人,會是誰呢?”□的雙眼向我透露出更多的訊號。
應承着他滿腔的情意,我假裝乖巧地繼續伏在他的懷裏,忽而,嘴角彎起,要等的機會終于來了。想完,朝他嫣然一笑:“直說你的條件吧。”
無晴沒有笑,可是他的眼睛在笑。那裏,所有的冰雪融化;那裏,大海自由奔騰,潮流湧騰;從沒有見過他笑容的我仿佛被施了咒語一般,一時間愣住了。沒想到,這,這個殺人機器也會笑。
他沉默半晌,開口:“我方才已經說過。我只要你,救了連容之後,我要帶你離開。不僅離開尋古齋,離開連容,離開金陵,我還要帶你離開我們的幫派,我們一起到一個沒有煩惱,也沒有殺戮的地方去,那裏,周圍長滿了郁郁蔥蔥的大樹,那裏男耕女織,不知魏晉,我們一起去過那詩一般的桃源的生活,好嗎?”
他越說越動情,我卻是越聽越驚心。原來,他對我,竟是一番真情!
忽然體會到他的真心,我一時間有些慌亂。正不知所措,忽然,門一推,淡淡的花香飄了進來,“不請自來,打攪兩位了。”無風一絲冷笑地飄了進來。
一襲青衫襯托得他更加清濯挺秀,宛若碧波池塘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花中君子,高貴文雅。可只要了解的人細看他深邃狹長的眼睛,就會将原先的想法徹底粉碎。或許,比起無晴,他才是那個會吃人的魔鬼!
無晴摟緊我的手并沒有因為無風的到來而松開。
密室內,空氣清涼。可是我們三人,卻開始冒汗。
敵對情形俨然分為兩股力量。無風自成一派,我依偎着無晴,想是運功,卻偏偏一點都使不上勁。
“放開她!”左護法對着我身邊的男人命令道。
無晴倨傲地迎上他陰冷的眼,吐出拒絕:“不。”簡單的一個字立刻挑起雙方的戰火。
我雖然一直在等待他們措手不及的機會,卻是沒想到他們相互殘殺的日子會來得這麽快!
随着心情的平靜,真氣也逐漸順暢。丹田緩緩聚氣,神功漸漸緩緩在周身運作開來。
“我不會給你們這個機會的,絕不會。”無風眯起雙眼,盯住無晴摟住我的雙手,目光鎖定,像是要用眼光作為武器砍掉他的雙手一般。
“是嗎?”我身邊的藍眼睛同樣狠狠地注視着敵人,周身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了解如他,我和無風都很清楚,他已然在憤怒。或許,論陰狠,他比不上無風。可是,兇勇殘暴是他的天性,一頭發了瘋的野獸将會把最好的獵人撕個粉碎。
“你以為我怕了你,當真不敢動你嗎?”無風睜開雙眼,雙手的拳頭暗暗握起,目光聚集在無晴摟住我後背的一只手上。
或許,我應該利用住這次機會,讓此二人大打出手,然後退到一邊,找些瓜子花生,優哉游哉地退壁坐上觀,看這一番龍争虎鬥?
可是,自從方才感受到無晴的一片心意之後,我總覺得胸口仿佛被什麽堵住,全身不自在。腦子也是不受控制一般,護體神功倒是運用得通暢了,但,我的大腦卻作出了不适合的決定,就在兩人的導火線一觸即發的時刻,我忽然真氣一吐,脫開無晴的懷抱,退離他們二人數步,冷冷地把打算火拼的二人打斷:“就算打,也不是現在,也不在此地。”
無晴愣着看我,像是迷茫不懂。
無風卻仿佛一根細針立刻又探測到了我的心,玩味地朝我彎起嘴角:“哦,我的小月,你在擔心誰?是擔心連容回來發現,還是擔心無晴不是我的對手?”
混蛋。
夠了。
真氣護體,我選擇離開。
要打,你們兩個打死算了。眼不見心不煩。身後卻傳來無晴恍然的一聲低呼:“冷月……”
加快腳步合上房門的登時,又立刻心煩意亂起來。
哦,我這是怎麽了。不就是被原先的下屬向表白了心意嗎?關于這點,前些天,我已經是知道的呀,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我還認為他們只是兩個徹底的瘋子和無知的白癡,但不知發了什麽神經,今時今日,不知為何,我堅硬無比的心就變得動蕩不安起來。
這些年來,無晴默默的守候,我已成為一種習慣,好像他和無風天生就應該是我的兩個貼身護衛一般,我從來沒有為此想過太多,也因為彼此長久的近距離接觸而喪失掉所有對他們的神秘向往和感性感知。
更多程度上,我對無晴,還有無風,不是把他們當成兩位英俊又帥氣的男人,只是看他們為無比忠誠的下屬。
一度以為,他們有的只是欲望和争奪,可是,此時此刻,面對那一雙真摯如大海般的藍眼睛,面對那不殺人也會溫柔傻笑的無晴,我蟄伏多年的心卻在狂跳不已!
曾經以為,黑暗裏,我冷漠無情。可是沒想到,原來,感情這個愛捉弄人的玩意兒竟不知何時悄然而至,在我的身邊伺機了多年。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處理?我對他,我對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番心思?多年來的浴血奮戰,腥風血雨,我們曾經是最最默契并肩殺敵的拍檔,黑夜裏,暴雨中,高山下,低谷中,我們一起揮劍斬殺,憤怒得只能在彼此的眼中找尋到那唯一的理智。
如果說相公連容帶給我的是快樂的安詳,那麽我和無晴之間聯系着的則是一種莫名默契連接成的坦蕩。
是的,我和他之間是坦蕩的。或許,或許,我對他沒有更多的想法,我對他只是一份信任和那……來自心底的……感激。
想到這兒,人感覺輕松了許多。連容不在,正好給自己放個假。快步來到紫金山後腰,一聲低喚,漸漸的,踢踏之聲漸漸近了,來的正是我的愛馬——烈風。待它靠得近了,卻發現在它的頭頂上,還矗立着我新收的猛禽——貓頭鷹暴雨。
兩個家夥一見我,自是歡喜無限。不停地朝我撒嬌扯歡,尤其是暴雨,時不時調皮地用翅膀撫弄我的長發,惹得我連連嬌笑。
“走吧。”翻身上馬,讓暴雨停在肩頭。烈日當空又如何,驕陽下,我策馬狂奔,烏黑的長發随風飄逸,暫時的